第54章
宋韬下獄的消息不胫而走,姜珩到來時,宋家一彈丸農莊成了群雌粥粥之地,姜家上下女眷都彙齊了。
除外,還有顧潇然也在場,他自幼與姜家關系甚篤,來探望無可厚非,但不知是站在姜有容那邊,還是另一邊。
另蘇閉月也在場,姜珩當她是跟顧潇然過來的,她卻蹦跶過來挽住她手臂:“姜珩,你去告訴那自大鬼,我是因為你的關系才過來的,不是因為他,才不是!本姑娘沒人嫁了嗎,非要纏着他?好笑。”
顧潇然讪讪走過來,揪着蘇閉月一根腰帶将人扯過去:“這裏已成一鍋亂粥了,請蘇小姐安分些。我收回我剛剛的話便是。”
姜珩看姜有容伏桌痛哭,先走了過去,向各位伯娘嫂子問好,疑惑插話:“你們這是。”
岑氏拉姜珩到身邊,争辯得面赤息喘:“七妹,快來勸勸你三姐,我們都是為了她好。我們說過多少回了,宋韬不适合在官場混,舉家湊點銀兩給他們開間糧鋪過日子都可以的,他偏戀棧不肯走。後來宋韬本本分分,也就罷了。正因為知道他是老實人,這次定然犯的是不可饒恕的大錯,才被收押關監。我們這回勸她跟宋韬分開,有什麽錯呢,她還是不聽。”
婁氏粗着聲氣道:“你是我女兒,就得聽我的。我起初就瞧不上宋韬這窮小子,混了幾年還是讓人踩在腳心的小吏。這種人跟他有什麽前途。”
姜有容哭得聲嘶力竭,喉嚨幹啞:“娘,不要逼女兒。他筚路藍縷時我跟他,他高升繁榮我也跟他,我就跟定他了。”
婁氏呸吐:“他什麽時候高升過了,我這把老骨頭恐怕到死都見不到。他往日結下那麽多仇人,他一死,那些人還不得找上你們孤兒寡母,你們孤兒寡母還不得靠姜家,不如現在就把關系撇得幹幹淨淨,省得以後麻煩。”
“娘,我看三妹一時還想不通,你們別盡逼着她。你們都先回去吧,我慢慢與她說。”紀氏勸阻道。
姜珩沒想到唯恐天下不亂的紀氏,會站出來調和。她有能力自己勸動三姐嗎,還是有些私密的中篝之言?
說罷,紀氏就催促趕人,連帶幾位小輩一塊趕。姜有容似覺他們都不可靠,想留姜珩說話,但不知紀氏在她耳邊念了幾句什麽,姜有容頓停哭聲,還幫紀氏催她回去。
“真熱鬧啊,比外面還熱鬧。”
一道聲音滲入進來,衆人望去,見身後簇擁護衛身穿官服的人昂首闊步負手走進來,均被其氣勢攝住,逐一正身行禮:“參見都督。”
裴言昭揮退手:“都回去吧,我要跟罪犯家屬單獨談。”
姜家女眷哪敢以雞毛蒜皮的小心思違抗都督的命令,除了三個小輩,魚貫退出。還剩一個紀氏躊躇不走,姜有容也向她通融:“都督,我大嫂是來陪我的,她可以旁聽,別讓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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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言昭輕笑:“不讓她走,讓她把安排在外面的暗衛把你綁走,拿去威脅宋韬就範嗎。”
姜有容驚惶,一下子甩開了紀氏虛僞的手,渾身栗栗:“大嫂,你說你有救宋韬的辦法,虧我還信任你,原來你是想害我。”
紀氏揮帕子,窘然:“沒有,只是有個人拿了五十兩銀給我,叫我引你去外邊喝茶,把你人帶到後再給我一百兩,我也不知道威脅什麽的。我走啦。”
姜有容緊捂氣痛的肝,也不去追究紀氏,戰戰兢兢往外掃視:“妹夫,那外面的人。”
“被我的人撤走了,無事。”
姜珩上前幾步,問:“你來這是為了不讓三姐被抓走?”
裴言昭臉色肅起,簡言道:“宋韬在附近,我需護送他到安全地方。來此告訴三姐一聲,周圍被我保護起來,不會有人私自将你帶走,但若有官差來以罪犯潛逃暫時逮捕你們,你不要反抗,也不要害怕。待宋韬将證據找齊,他自有脫罪的辦法。”
“你護送。”姜珩奇怪的嘟囔了句。
姜有容面不改色,得知要被抓走的消息,也比方才被勸和丈夫分離狀态好得多,堅毅點頭:“我和去病都不會怕的,都督盡管依計劃行事,替我夫君伸冤。”
時間緊迫,裴言昭轉身即走,往屋後隐蔽的山徑去。姜珩躊躇半晌,對其餘兩人道:“顧大哥,蘇姑娘,勞你們照看着三姐些。”
暮色将至,窦邯的兵馬奇快,上千人馬大規模傾壓至郊畿,在發現一處明顯的動靜後,對其窮追不舍,将區區幾十騎逼到窮途末路。
兩面山壁相夾的坳谷中,千人五軍營對陣百人,而那百人之中為首的人毫不露怯,硬生生将滿臉胸有成竹的對手逼得逐漸沉不住氣。
彩霞化作黑霧,烏蒙蒙的鋪陳天空,潑墨一樣染上濃黑。窦邯命人點起桐油火杖,黑暗中的談判更具有壓迫性。
窦邯終于破功,厲聲開口:“裴都督,你知法犯法,趁我不注意劫走人犯,還不迷途知返,把人交出來。”
裴言昭悠然立于馬背上,雙臂環胸:“人犯在刑部看管,什麽時候輪到兵部多管閑事了。何況我哪有劫走人犯?”
窦邯牙槽咬緊:“裴言昭,你敢這樣同我說話。我讓你娶姜珩辦的事,你一件沒辦成,如今又同我作對,你是要公然跟我反了是嗎。”
“相輔相反只對今上,對你何來反之說。窦尚書好氣魄,想與皇上并齊。”裴言昭諷蔑。
窦邯徹底怒了:“你少打馬虎眼!把人犯給我交出來。”
裴言昭感到不可思議:“大人圍捕了我這麽久,還看不出,我身邊并無人犯。”
“我知道。我要你告訴他去了哪裏!我一開始就沒想要在這四通八達、小路結成蜘蛛網的山路中找到人。我知道你會故意弄起動靜引我來追,我偏将計就計,追了過來。因為我相信,一個小小司務的命,絕對不如你的命值錢,都督說是嗎。”窦邯眯起精光深邃的眼。
裴言昭舔了舔嘴角,不改放蕩傲然之色:“原來大人在跟我賭命?你難道不知我原是從邊關每天跟死亡打交道的軍戶?既然大人非殺我不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送你一句我能活到今天的名言。弄死一個是一個,活到今天今天爽。今天哪怕你要我的命,我也樂意拖耿成旭下水。生死有命。”
“敬酒不吃吃罰酒——!”
“窦尚書、裴都督,你們彙聚大幫人馬在這做什麽,抓捕盜匪的風波還沒過去嗎,也想同都察院來分杯羹。”
山坳豁口處,一纖纖身影窈窕走出,手負于背,她着淡粉藍色相間襦裙,混入這冰火交天的陣勢中格外顯詭異。
然她那份泰然自若、仿信步于自家閑庭的步調令衆人摸不着頭腦,好似她背後有天大的靠山才能這般有恃無恐,于是紛紛随着她走進來,持火杖列兵讓路于兩旁。
他們這樣也全非因一個小女子的氣場所攝,方才她提了句有關都察院的話,難道都察院的人在這附近?這些無孔不入的禦史最可恨。
裴言昭在見到的一剎那,臉色繃不住的發青,他極力掩飾眼底的波動,直到看她一步步平安無事的走向他這邊陣營,一顆緊提的心才慢慢懸下。
“姜小姐,你說什麽,有禦史在這附近?”窦邯明顯動容,抽動的眼角掃量四方。
姜珩澹然道:“是啊,不然我怎麽敢一個人乘月游玩,山上多的是豺狼虎豹。幾位禦史大人還在對盜匪的事耿耿于懷,料盜匪在人多時散,這一陣風頭過去,又會出來作亂。還有剩餘的一些麽,也不知來調查什麽的。窦大人,你怎麽帶這麽多人來,皇上又下令剿匪嗎。”
窦邯心想,大開殺戒是不能了,誅殺朝廷一品命官是大罪,他本就猶豫,況現下周圍有禦史。
他無調令大規模調兵,沒有說得通,回去晚了遲則生變。
既然找不到宋韬,只能堵住京畿要道,讓他有去無回。
一番思慮後,窦邯不再遲疑,如來時退得奇怪,如潮歸海。
裴言昭吩咐徐骞帶所有人,包括暗中伏兵撤退,繼續盯住窦邯動向是否真的撤退,若真退則跟着一起回京,盡快回歸衛所。
月色溶溶,山風呼號。裴言昭驅馬慢行,到姜珩身邊停下,伸手:“上馬。”
姜珩擡腳踩上馬镫,扶住馬脖,沒有去接。
裴言昭翻掌為鈎,摟住她胳膊輕輕往上一提,将她安放于身前,四下顧盼:“禦史呢?”
“沒,沒有,我騙他的。他真的走了嗎。”姜珩心有餘悸,手心捏把冷汗。
裴言昭嘶的昂高音調:“看不出啊,你還會撒謊,編得還挺溜,我都相信了,趕緊把我私自調來的人叫走。不過也是,越是你這種看起來老實的呢,撒謊越能騙到人。商量個事,要不以後需要談判的地方,你就偶爾幫我騙騙人,報酬麽”
“下山再說。”
“你,”裴言昭興奮到要說什麽,擱放身前的手無意觸到她汗津津的掌心,他怔然,扣過去一把握住,滑鞍座往前靠了些,雙臂虛籠圈住她:“嗯,先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