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身後榆樹樹冠龐大，濃蔭遮蔽下，姜珩孤身伏在山頭留意山匪動向。他們來來回回不到三個地方，卧房、恭房、廚房，她細數了一遍，骈集于下的烏合之衆不超過二十人。
不管是沒被當家帶走的小弟，還是蔑視官兵的惡徒，人數畢竟在那裏，不足為懼。
少頃，兩邊嵯峨山峰所夾的小徑上，忽然冒出一犬一人，小犬在前頭狂奔，婦人在背後追逐。
那婦人着荊釵布裙，奔跑動作卻極為輕盈優雅，不似農婦，倒有一股煙視媚行的風姿。姜珩定睛一瞧，登時忍俊不禁，笑生雙靥。
婦人和狗皆被哨匪發現，女子抱了狗想離開，匪徒見她貌美，挑逗一番，将她往山寨裏避，女子扭捏一番，最終拗不過被帶進了賊窩。
女子似乎想靠近側開的柴門旁邊，不料那幫匪漢粗魯異常，見女子不乖乖進屋，梆的用榔頭敲昏了頭，擡着進屋。
姜珩笑容驟失，急目眺望四野路徑。怎麽還不見救兵？蘇小姐待了那麽久可有危險？如今顧潇然非獲不了盜匪信任，也折了進去。
姜珩無法困在山頭坐以待斃，她沿原路折返。途中，一爿灌叢婆娑微晃，細聽，密集的摩擦在地面腳步聲往這邊來。
姜珩驚，不顧叢荊紮刺臉頰，貓腰藏進了右列一蓬灌叢裏。
“小姐去哪了，好好的怎麽跟丢了。”
“跟丢就算了，我們回去吧，反正是她強迫咱們來這的。”
“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抓匪那麽多人搶着幹，她不舒服自在的待在家裏，跑來作死。反正老爺也不心疼這個女兒，她不見了沒準是蘇家的幸事。”
“我說的不好是，萬一她命大沒死，她一回府我們幾個不就麻煩了嗎？找還是不找啊。”
姜珩聽清他們談論，怒不可遏的撥開灌叢跳出來：“當然要找，身為奴仆對主子置之不理，有什麽忠義可言。你們家小姐被山賊困在下面。”她掃目一數，蘇閉月帶來的人不少，有四五十個家丁，足夠了。
管事的打量突然冒出的丫頭，疑慮甚濃：“你是誰，敢命令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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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都督夫人，裴都督就在附近設伏捉賊。”姜珩言簡意赅。
管事眼睛一亮，打起懷中算盤。既然裴都督在附近，他們跟着沾光捉幾個山賊，既無生命危險，又可立功一件，也不用遲疑救不救小姐了。都督夫人都敢上賊山，他們一群大男人怕個毛，用不着畏畏縮縮！
在姜珩的鼓動下，四十五個家丁甘願聽她號令。姜珩未設計複雜的辦法，光憑着人多的優勢，兩個字，硬搶。
三十個人井然排布，輕步靠近側邊柴門，在一邊姜珩的喝令下，為首最粗壯的漢子手持刀斧，活生生劈開了柴門。同一時刻，山上故布疑陣的十五人拖枝繞林亂蹿，吼聲震天，氣勢煊赫。
搞得賊窩裏的人方寸大論鼠竄之際，一馬當先的劈柴那位竟不尊先前調令行事，一鼓作氣沖進去救人，轉頭對姜珩傻乎乎笑：“都督夫人，門劈開了，都督大人什麽時候來。”
姜珩氣得踢他一腳，指裏邊：“都督就在周圍接應，這是特意給你們立功的機會。趕快，去把你家小姐，和她身邊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帶出來，快。”
“噢噢。”
頭牽群羊，三十人一窩蜂湧入，大搖大擺的走進屋中，在賊子的衆目睽睽下，慢吞吞帶兩位姑娘出屋，一個醒着的蘇閉月似乎被吓怕，看見自己人來搭救了也一言不發，另一個被榔頭敲昏的被一左一右架着，尚未蘇醒。而一群家丁仗着有都督撐腰，仿佛莅臨自己的地盤，步調不緊不慢，趾高氣昂，對一堆手持馬刀、目瞪口呆的山賊表露‘你要完蛋’的輕蔑眼神。
姜珩不知，她規劃有序的快、準、狠計劃，怎成了這等兩方二傻子對峙的場面。等家丁們不負所托慢悠悠的帶人質出來時，她冷汗已浸濕了脊背，複看了眼被定住般的山賊，領衆人慢退。
一行人有序的退到了山上，造疑陣拖樹枝的家丁立刻停下，紛紛圍上來邀功。沒歇口氣的姜珩喝令指揮：“不許停下，你們，全都去拖樹枝。”敵人反應抄刀追上來他們就完蛋了。
大夥見危機解除，不願再幹這苦差事，這時蘇閉月叉腰發飙：“聾了啊你們，快照她吩咐去做！”
一夥人暫聽姜珩的話是礙于都督裴言昭的威嚴，但主子發話，他們就沒有辯解的道理了，又知道這小辣椒的脾氣，不敢違抗，都加入拖樹枝大營。
蘇閉月坐回小山坡上，心有餘悸的愣了一會，抱緊身子：“我差點就……都怪這群沒用的家夥，叫他們跟着的。”
姜珩辯解道：“他們剛才也不顧危險，沖進去救你了。”
“嗯，算他們還有良心！喂，你是姜珩嗎，是真的嗎。我以前見姜珩被欺負過，還替她解過圍。以前的姜珩……怎麽看也不像會當街攔窦天景的隊伍，還跑到這裏來救我的人啊。”蘇閉月疑惑的眨眼。
姜珩咂嘴：“你只是救過我一次，并不了解我。”她起身拍臀後塵土，歇得差不多了：“走吧，我們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那他怎麽辦，他昏過去這麽久還沒醒。”蘇閉月擔憂的望着地面的人。
姜珩去找家丁，問借水囊，往昏迷者臉上潑水去。
“啊要溺水了，救我——”
不施粉黛就顯柳亸花嬌的男子一個鯉魚打挺立起來，鼻腔擤着嗆進去的水，眼瞳朦胧轉動。
蘇閉月掩嘴大樂：“你這身什麽打扮，不男不女的，變态死了。”
顧潇然視線不清，卻辯得這聲音：“我還不是為了救你！”
蘇閉月噢了聲：“為了救我把自己賠進去了，真沒用。最後，還不是姜珩救了我們。”
“好了，先別鬥嘴了。蘇姑娘組織你的人跟我們一起撤退吧。”
姜珩不再理會他們，急着下山。
另一邊山腰上，幾波小支人馬打得難解難分，沙塵漫天，混擰成一團。姜珩趕到時，一條熟悉的身影被丢出戰圈，滾到她腳邊。
“宋韬，你們這是。”姜珩扶他坐起。
宋韬嘴角流淌血絲，奄奄叫喚：“七妹，快找人來，殺賊。”
“他是裴言昭，你看不出來嗎。快叫他們停手。”姜珩搞不懂，怎會因一件不同的衣裳認錯打起來。
後他們停下她看清，豈止是一件山賊衣裳，裴言昭讓他的手下都換上了短衣粗褲，招惹人打。幾方人停下後，裴言昭右臂單手倒提了一個至終不屈的強人，靜下窺測場面。
姜珩汗顏奔襲過去，“你放開他，這是我五哥。”
裴言昭依言抛開，淡淡撇嘴：“誰叫他們眼瘸，連我都不認得，撲上來亂打一氣，想立功想瘋了？”
姜珩沒理他，蹲身給姜未擦汗：“五哥，你還好吧。”
姜未身子硬朗，很快爬起來，盤坐歇息：“還好。”
裴言昭看到姜珩身後尾随而至的兩人，正想動身的步伐停住了：“你們自己出來了？”
顧潇然粗魯摘下頭上的荊釵，當場脫女子外衣，忿忿抱怨：“等你，我們屍體都涼了。”
裴言昭不以為意：“出來就好，下山吧。”
蘇閉月反對：“那群抓我們的人，還在山後，你們這麽多人，放着賊不去抓。給我們報仇啊。”
姜珩出聲：“他們不會等在那被人抓，想必也人去樓空。”
宋韬捂着手臂一瘸一拐的過來：“各位不嫌棄的話，就去我家稍作休整，進城還有很長的路，我家比較近。”
諸如此類聽到風吹草動的就互相鬥毆的烏龍事件，這一往不過是冰山一角。見微知著，可想而知這次剿匪行動多麽荒誕。
至于那仿佛奇觀的一窩盜匪，裴言昭并未放棄追查，但也跟姜珩想法一樣，覺得希望渺茫，于是派手下徐骞繼續追蹤，他随衆人折返宋家。
五月端午，青粽飄香。荊釵布裙的姜有容捧着一大簸籮剛煮熟香粽出屋時，沒料到會來這麽大幫客人，微驚，趕緊收拾騰出地方讓客人坐。
裴言昭從容坐下，抹抹幹淨的桌子沒有灰：“只有粽子沒有酒麽。”
姜珩觑他一眼，看向腼腆窘然的姜有容：“打擾三姐了，事先沒跟你打聲招呼就來，不用費心招待，我們歇會就走。”
蘇閉月不依：“我最喜歡農家自己做的大粽子了，給本小姐來三個，不，四個。”
“有的有的，”姜有容本是想做給周圍軍戶吃的，眼下招待親戚要緊，感激的看了眼姜珩：“不礙事，你們坐着，我煮了一大鍋粽子，這就去端出來。”
裴言昭跟顧潇然聊了會，轉回姜珩身邊：“你挺行啊，不等我去就救了他們，自己陷入危機怎麽辦。”
“已經沒事了。”姜珩抿唇。
裴言昭搭上她肩：“嗯，不愧是我……志同道合的道友。”
姜珩斜望向肩上的一條手臂，遲疑一瞬，立身避開，伸手：“帶錢了嗎。”
似是心靈相通，她一問出口，裴言昭就知她心意，眼角上翹含笑：“剛誇你一句你就不食煙火起來，這麽送錢，他們會要麽。”
他握上她的手，把人往下帶坐于他身側。
悄聲道：“過後我讓徐骞扛一袋米面放宋家門口，名為搜捕山寨所獲，他們不收也收。”
姜珩嘴角微抽：“不見得高明到哪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