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姜世洵想将婚期延緩數月,若能等到妻子歸家再辦更好不過,但隆正帝命欽天監翻看黃歷,查到丙申年四月十五日,是這一年以內都挑不出的大吉之日,最宜嫁娶,欽點這一日為裴、姜兩家的大婚之日。
禦筆欽點,姜家哪兒敢有異議。短促的十四日內要完成一系繁瑣的禮儀,不是件簡單事,姜府上下全都運作起來。其中首要的,需叫姜珩暫住到大姜府來,小姜府莫說人丁不望,連主母戚氏都不在家,這成什麽話?
有人便問,戚氏到底哪兒去了,連女兒成親這樣的大事都不回來?姜世洵給随意搪塞過去,硬把婚事推到大姜府辦理了事。
戚氏這個節骨眼是天塌都不能回來的。戚氏離開燕京的十天,就在揚州一座清淨雅致的別院安了家,很快給家裏來了平安信,且找了大夫證實,她的确懷胎一個多月了!她害喜時間早,這會幹嘔不停,姜世洵看信就心疼得很,哪能讓她來回奔波,回來吐個不停也會露餡。而他起碼得等女兒成完親,才好去揚州找妻子,為她懷孕找契機。
同樣的,裴府那邊的長輩商量,說裴言昭獨開的府門人丁稀少,其實是除了裴言昭一個人都沒有,連親祖母都搬到大裴府居住,到時新媳婦過門冷冷清清的不合禮數。
見半斤八兩的小姜府暫搬去了大姜府,他們也如法炮制,在大裴府給裴言昭開個院落,先領新婦住上個一年半載,過後他們随時搬回侯府都可。
兩方住所都确定後,就便于接下來的禮儀走動。時間雖急,六禮一樣不能少。
先是男方請媒人去女方家提親,也就是納彩。這一步只走走形式,最大的媒人自然是隆正帝。
女方答應後,男方備上薄禮上女方家門,問女方的姓名八字。稱為問名。
得來的八字要找大師筮蔔,合男方八字。若有大不合則改之,一星半點的坎坎坷坷占蔔人就不會多事,稱是吉兆。此為納吉。
蔔算得吉兆後,男家向女家送聘,為納征。
請期這一步則無需浪費時間商榷,隆正帝已定下四月十五日。
制嫁衣、備嫁妝、下請柬、祝文祭告宗廟……這些事張羅好,親迎的日子眨眼便到。
迎親這一天風朗氣清,晨間花木清新扶疏,醺風微拂,枝桠點頭,池波飐滟。
姜珩被丫鬟婆子們從被窩裏硬拉出來,穿嫁衣戴頭飾,這嫁衣繁瑣得很,要穿好起碼得半個時辰。
“小姐啊,你怎麽一點都不急,讓別人知道你今天還睡過頭可要笑話你的。”蟬衣比當事人還急,面部覆薄汗,端水盆取頭面腳不沾地。
Advertisement
姜珩閉目不答,任由他們擺弄。
她又多睡了一會兒,被搖醒時,身子驀然重了好幾斤,入目皆是刺繡精美的紅綢嫁衣。
丫鬟們将她扶到妝奁前,一名眉目慈藹的老妪手持玉篦,站在她身後,面帶笑容。
這是家中從城裏找來六十以上的老婦,一生和夫君順遂和睦,無大争執,且有三兒三女,兒女成親後又衍生出九兒九女,其家族興隆在平民中罕見。
“姜小姐,那日街上窦家公子拉去的就是我孫女兒,多虧你解圍。老婆子願把我這一生的好運都傾注給你,祝你和夫家和和滿滿。”
姜珩努了努嘴,說了從起床到現在的第一句話:“人的好運要是能夠轉移,壞人能把好人的運氣都搶走。您是您的,我不需要。”
老妪一愕,不知應什麽好,轉而誇道:“小姐真是心善。”
不再多說,執起玉篦梳發。姜珩昨日全身沐浴清洗,肌膚和頭發都整潔柔麗,還沁着一縷百花精油香與她體香相混的幽香。
老妪一壁念道:“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青黛和蟬衣頭一回見這場面,鼓掌歡喝:“老太太,你真會說話。我們家小姐承你吉言啦。小姐,你就笑一笑嘛,你今天多美啊,笑了更好看。”
姜珩回味那梳頭歌,出言卻不是什麽好聽的:“人一生哪有不生病的,多子若不孝順也是枉然,長壽卻無自由更不是幸運。”
“诶,呸呸呸,”老妪作勢往地上啐吐幾口,無奈笑:“孩子氣話,孩子氣話!往後到夫家,哪怕心裏有這些心思,也不能說出來啊。”
姜珩摸了摸宮縧緊系的肚腹,覺有些饑餒:“青黛,我還沒用早點,去廚房看今日備了哪些菜色,多取些肉食過來。”
蟬衣望了眼高升的日頭,急道:“不行啊,小姐你磨磨蹭蹭不肯配合,出門吉時就快到了。咱們加把勁,把頭發弄好,去裴家再找吃的吧。”
午時正,着一身烈火般的喜服的裴言昭親自登姜府門,迎牽新娘。升階時,他腰姿挺拔,窄腰寬肩,神采奕奕,五官俊遂,鳳眸眼角自流淌一股多情魅力,惹得兩旁觀禮的閨閣少女掩嘴嬌笑,私語間不知在談論新郎官什麽。
至庭前,裴言昭撂袍參拜,陳雁,聆聽岳父教誨。
一刻鐘後,籠着方巾的姜珩由侍女從內室攙扶而出。
有人看不清新娘相貌,指點起她的身材偏瘦弱,穿寬廣的禮服還顯羸弱,不大撐得起。
裴言昭起身時,往那群嘴碎的婦人堆裏觑一眼。
那些婦人直至被他盯得不自在,收住了長舌。
裴言昭款步朝姜珩走去,遞過紅綢,輕觸她交疊在腹前的手。
姜珩抻開手指,牽住紅綢一端,繼而,跟随紅綢另一端人的步調走。
辭別姜府,出了門檻,裴言昭親扶姜珩上車輿,他跟着上去坐一段路程,表親昵意味,再下車騎馬,領儀仗隊繞城。
箱籠乃女方嫁妝,共二十八擡,都知姜世洵是個清官,也才前不久升四品官,雖然二十八擡不多,可謂将家産傾其所有了。可見姜世洵對女兒的厚愛。
出嫁儀仗按郡王妃制度,紅杖二柄,清道旗二面,绛引施二面,戟氅、吾杖、班劍、立瓜、骨朵各二件,響節二柄,青方傘二柄,紅圓傘一柄,青圓扇二柄,紅圓扇二柄,交椅一張,腳踏一個,拂子二柄,紅紗燈籠二個,水盆一個,水罐一個。
這些攏共加起來,能長達十裏,從朱雀街頭鋪陳到街尾,也算名副其實的十裏紅妝了。
街道兩邊簇擁烏泱泱的人頭,争相翹首觀望,有人清點箱籠的擡數,數出二十八擡,不覺單薄,反說姜世洵不貪,實事求是,也不像有些人家為了面子整虛擡,虛擡就是空的箱籠,或者裏面沒放幾樣東西,也用個大紅木箱裝。別看這群市井小民,看得多了練就一雙火眼金睛,一聽那車輪咯吱咯吱的顫動,紅木箱紋絲不動,就曉得每一箱都是厚重滿載的。
饒了偌大的燕京一圈,落霞彌漫,雲彩絢麗,正好到了酉時,回裴家禮堂行正式的昏禮。
裴府上下宮燈燃祝,賓客盈滿,場地已布置妥帖。拜過高堂天地,互相交拜,姜珩被送入內室時步伐已有些不穩。
她蒙着方巾,只餘蓋頭下一片狹窄視野,鞋下是一條圓潤雨花石鋪就的冗道,耳邊能聽見潺潺流水聲。她不熟悉大裴府的格局,耳目所聽所見感覺還不錯。
說起這院落還是裴言昭挑選的,大夫人想随意挑一處空院落,他還不願意,要定了這有山有水的一院,題名為“玉照軒’,暗嵌他跟姜珩的名字。
姜珩進了卧室,禮儀還不消停,還要在家主派遣來的丫鬟注視下,同裴言昭行合卺禮。
裴言昭用稱杆揭開蓋頭,微的一怔。
姜府後園一別後,他再沒見過姜珩。那時她還是個梳雙髻的小姑娘,一別今日,她為他梳上了小婦人髻,即便臉上無喜色,也抵不住她天生媚态,眸若盈波,鬓若風裁,櫻紅唇瑟瑟輕抿,像含了一汪待蜂采撷的花蜜。
于單純的男人目光欣賞,裴言昭有些癡住,心想,再無法純粹将她當一個小丫頭看待了,日後相處更要謹慎才是。
在侍婢催促下,裴言昭一笑,踅坐下身,取了托盤上兩只盛酒的杯盞,遞一只給姜珩。
姜珩閉目,感覺手臂交穿過一條毒蛇,她屏息不聞,一口悶了合卺酒。
之後,裴言昭外出招待來賓,亥時末方回,來之前還去浴房沐了浴,換上一襲輕便絹袍。
裴言昭坐到圓桌邊,見姜珩還如一根木頭端坐在拔步床上,扣指輕笑:“沒人了,別拘謹。想幹什麽幹什麽吧,你腿坐得不麻?要不要我帶你去附近走走,熟悉下新家環境。”
話音剛落,只見姜珩如抽了脊梁骨般歪倒墜下。
裴言昭臉色一變,起身掠過去,扶她起來,輕觸她額頭,微燙。
懸空躊躇半晌,伸手過去,指腹蹭了下她的頸窩,裹攜一層冷汗。
“你在家時就病了?”
姜珩搖頭:“走完禮程,累的。”
裴言昭哦了聲:“你把禮服褪了,我去打水。”
姜珩擰眉:“你不找大夫來。”
她是怕這好不容易撿回的小命一命嗚呼了。
裴言昭探了探她的額頭,胸有成竹:“不用,我在邊關野大的,一般的小毛病我能治。”
姜珩輕呵:“冷心。”
裴言昭腿一擡,坐下和她講道理:“新婦第一天進門就生病,別人會指指點點懂麽。請個大夫我還請不起了?”
姜珩抿了抿唇:“一個男人想得真多。”
“啧,你這叫沒心沒肺。”
“你——”
“別蘑菇了,你換衣裳。我去打水降溫,盡量別驚動藥房那邊,明早熱度不退我去外面的藥鋪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