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暮色四合,好話的嘴碎客尚未離去,姜府人忙得暈頭轉向,直至戌時中,觀禮賓客散盡,婆媳們才張羅晚宴,趕巧,姜世洵也剛從百望山回來,沐浴完,一同用食。
飯桌上,幾人盯得姜珩目不流轉,姜世洵好一會兒發現端倪,問:“珩兒臉上長釘子了?對了,她今天的笄禮順利否。”
紀氏哎喲拍掌樂呵:“三叔,有你這樣說自己女兒的嗎,姜珩哪裏是臉上長釘子,明明是長了花兒。幸好皇上出面為七妹的婚事做主,不然拖延下去,咱們家門檻兒都要被踏破了。今天來的人啊沒有不看中姜珩的,我一說百望山的事情吧,她們就沒轍了。”
岑氏點點頭:“大嫂這話說的是真。三叔,今天的笄禮順利得很,我都想生個女兒了。”
“嘿嘿,行啊,”岑氏的丈夫姜韞接了句,也看向姜珩:“女大十八變,七妹今天真是一鳴驚人,換了套頭面像換了個人似的。”
姜世洵這才反應,他們在誇姜珩漂亮,不禁朝女兒重新打量去。
過去像個善財童子似的紮的雙鬏放了下來,如一匹烏亮的黑緞逶迤垂落,兩鬓盤了骨辮往上绾,固以一支絢麗發釵,霧鬓雲鬟,臉施薄粉,姝色昳麗,出挑得不比燕京哪家閨女遜色。
往日擔心要死要活的病秧子,出落成燕京青年炙手追逐的閨秀。姜世洵心有感慨,這一幕若是讓妻子瞧見,定會歡喜得落淚。
婁氏沒得去百望山,聽以訛傳訛的,好奇得很:“他三弟,裴言昭真有大家傳得那麽厲害嗎,連顧潇然都比不過,可惜這孩子了。他是禮部侍郎,若是他能娶姜珩,拿出的聘禮肯定是些奇珍異寶。”
一拍即合的兒媳紀氏附議:“娘你可說到點子上了,裴言昭贏是贏了,他家除了他祖母,孤家寡人一個,能拿出什麽車載鬥量的聘禮。”
姜世濤看不過去自房人如此膚淺,開口謾斥:“車載鬥量是用來形容文學的,你倆真是有辱斯文。況且這是皇上定下的比試,你們也敢非議。”
姜世洵哼了聲:“裴言昭那厮,整天讀些不正經的稗官野史,潇然是受正規教學的,當然比不上他花花腸子多。”
岑氏擔憂道:“文試他都拿第一了,明個兒是武試,他要再拿下一城,就贏了全盤。瞧他那龍骧虎步的,武試更不在話下。看來咱們以後要跟裴家做親戚了。”
姜珩在席間默默不語,神思恍惚。
武試地點還是設在百望山,文武群臣的觀戰處也仍在涼亭。
翌日,驕陽杲杲,一朵烏雲也無,昨夜經露霧濕染的草木葳蕤拔萃,日光映照下翠色盈盈,鮮活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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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者發現山中一角昨日方方莩甲的植被,今日便綻放骨朵,還有絨草浮蕩,仿佛初夏提前來臨。一傳十,有人得知今天有耍把式看,争相來占位置,生怕像昨日來晚了,擠到後頭只能看幾位公子哥的豐神俊貌,卻聽不見他們說的啥。
隆正帝下車輿,見兩列百姓跪下參拜,略一點人頭,起碼是昨日兩倍有餘。他和藹一笑,随和的說平身,便前往涼亭。
随着禮官吹響戰場上的號角聲,星羅排布的一雙對手厮拼開始。
由于場地有限人數衆多,武試考校如同昨天,以對戰淘汰制進行。昨日落敗的三十五人仍舊可以參戰,總共三十六人,分成十八對,通過十八人抽取暗箱中的蠟丸來定對手。選定後,十八對人漫布在山地各處,二人圈一地,是禮部天不亮就提前過來,用石頭擺放的圈徑為兩丈長的圓圈,誰被打出了這個圈誰就算輸,可以自攜兵器,但不可殺人。由禮部派小吏盯着出圈結果。
同樣最後只剩兩名時,皇帝會出一道有意思的題,也屬武的範疇,讓二人決鬥。
這一輪勝出的人,則有機會同昨日文試勝出的裴言昭一較高下。
一文一武在第三日還有一場最終比試,試題由皇帝和翰林院商議出。
但若裴言昭再拿下今日的勝局,遙遙領先兩場勝果,其他人便再無機會,第三日的比試作廢。
第一輪的第一場比試淘汰掉十八人,獲勝的分成九組再戰。
冤家路窄,第二輪裴言昭抽到了顧潇然。
瞥見顧潇然滿臉挂彩的站到圈內來,裴言昭眼角微挑:“啧,我怕把你打死,哦,不能殺人。我怕将你打殘下半輩子不能自理,看在姜珩的面子上,我饒了你。你自己出圈吧。”
顧潇然不懷疑他的自信,凜然道:“裴言昭,你要是真的為了姜珩好,就放她一條生路。你才應該出圈。”
“你叫我出我就出?找打。”
對方不聽勸還想教化他,裴言昭瞬失耐心,揚起勁風一拳揮了過去。
顧潇然不料他變臉之快,來不及閃避的遭他一擊,飛出,滾到石圈邊緣,一縷頭發出了圈外。
他大驚,踅身往裏滾到安全範圍。
豈料背部空出,讓裴言昭抓住,一舉撈了起來,懸在空中。
顧潇然情急之下,摸到懷中還未使用的匕首,拔鞘亂刺。
刀鋒冷冷劃過脖頸,拉出一條血絲。
裴言昭許久未曾感到,死神差毫厘與他失之交臂。
他立時松了手,緊捂受傷的脖子,怒目而視:“你小子跟我玩陰的?!”
裴言昭輕試轉脖,感到傷口很淺,很快不再往外滲血。
他三步并兩步走上前,将剛狼狽爬起的一把掀倒。
他跟着半膝曲地,将顧潇然猶如摁在砧板上,拳掌交替掄刮,扇得他面目全非。
“住手!你這人怎麽這麽狠,打贏了他,把他丢出圈就是了,為什麽一直揍人!”
他們這塊場地靠樹叢隐蔽處,負責宣判的小吏見狀并不敢置喙,這一道聲音是個女子發出的。
裴言昭暫緩,見是一個穿紅衣的出挑女子:“你是誰,這是皇上主辦的比試,你沒資格管。”
紅衣女子叉腰,氣韻靈動:“我是溜上山來看熱鬧的。皇上說比試,可沒叫你這般心狠手辣。”
“皇上說不能殺人,沒說不能把人打殘。你滾開。”
裴言昭還不能解氣,眸間一厲,拇指食指蜷扣住顧潇然的喉嚨,猶蟹鉗,一點點将人逼得臉色發青:“認不認輸?你自己走出去,我就饒了你。”
顧潇然腫着一只眼睛,獨眼半閉,口齒血涎流淌,艱難吐出二字:“做夢。”
“有氣節!”觀戰的女子鼓掌,又覺得顧潇然可憐,沖裴言昭嬌吼:“你快放了他呀,不然我喊人來了。”
裴言也沒打算真的殺人,把顧潇然欺負狠了,說不定更叫姜珩恨他。
點到即止,裴言昭輕而易舉将顧潇然擲抛出圈外,起身撂額前汗發,而後施施然走出了圈。
第二輪淘汰了九人,剩餘無法湊成對,單下的空缺由兵部挑選新兵補足。同新兵對陣的,贏了則可繼續下一輪,輸了,新兵卻無資格繼續下一輪,只起陪練作用。
日暮漸晚,申時一刻,最後二人來到聖駕面前,以待最後的考題。
姜世洵見這二人,心感不妙。
裴言昭那厮過關斬将又來到了最後一關。方才他關心顧賢侄的情況,走下臺去山野邊偷窺戰況。此子別人傷他一次,他數倍奉還,狠厲如斯,不是什麽好鳥。
至于另一人,是長安侯府家的嫡長孫,名杜擴。這人姜世洵更不喜歡。
長安侯府因助隆正帝登位有功,世襲爵位。至于他們先祖怎麽助皇帝登位的,據說是術術之輩,能蔔筮推算,與欽天監異曲同工。
杜家好周易玄術,據說凡沾染上這個的,多有五弊三缺。這就罷了,姜世洵不喜歡杜家的作風,慣用怪力亂神來達到目的,連皇帝都忌憚幾分。
隆正帝出題,最後兩人不再單打獨鬥,需各領五百士兵排兵布陣,誰能擊破對方陣法,擒獲對方主帥,算贏。
既是戰術上的比拼,杜擴一上場便口沒遮攔,誅擊人心:“裴言昭,認輸吧,你忘了我家是幹什麽的?你認輸,不要浪費大家時間。”
裴言昭槍杆跺地,蔑笑:“我沒忘,你們家承襲爵位,七代罔替,簡單來說,就是吃朝廷白飯的麽。七代過後會不會去讨飯都難說。”
杜擴面部發僵,譏人不成反被對方挑起怒火,夾馬殺去。
這一怒便落下乘,陣型未排好,被擠到了近山崖邊。
杜隊看似落入險境,但因規則是要擒住對方主帥才算贏。杜擴當機立斷棄下亂兵,回奔安全地帶。
之後杜隊糾集士兵,按照賽前所言布陣,重整旗鼓。
圓陣、方陣、十縱百橫、九縱九橫、鴛鴦陣、牡陣,區區一千個人變幻無窮,令人眼花缭亂。
兵甲相碰,冷刃交鋒,害得臺下及四周圍觀的百姓害怕他們這仗勢真會弄出人命。
杜隊勝在陣法詭異多端,對得起他先祖術士之名。
裴隊的狠勁卻所向披靡,被他們的主将裴言昭所感染,士兵個個像不怕受傷的石頭人沖鋒陷陣,銳不可當。
裴言昭在邊關歷經大小無數戰役,即便使不出花裏古俏的兵法,也自研貼合兵法精髓,招招奪人性命。
坐觀者幾乎都屏住了呼吸,額頭沁出刺癢的汗,心跟着懸吊。
纏鬥了一個多時辰,曜日隐匿,暖黃的金霞鋪照大地。
當一位主帥被另一位主帥高舉于頭頂,昭示衆人時,雙方或輸或贏都戰得酣暢淋漓的一千甲士各歸各位,由兵部回收。
文武百官紛紛撐地而起,齊齊看向姜世洵,攏袖祝賀:“恭喜姜禦史,覓得佳婿。”
第三日比試作廢,裴言昭連勝兩輪,贏得美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