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盧氏的處境不好受,說是來喝茶談心了,進了間屋後茶點具備,就是不見人,怎麽喊都無人應。
像被囚于一座華麗牢籠。
得被釋放,盧氏臉白得如面團,邊倚着孫兒的胳膊往外走,一壁怨念:“你又惹着誰了,跟窦家在密謀什麽,把我老太婆牽扯進來,我以為老身活着出不去了!這麽晚才來接我,不把我老婆子放心上!”
裴言昭定定說:“您是唯一的親人,我絕不會丢下您不管。今天,的确有我的責任……不然,我去跟大爺爺通融,把您送去和他們住,我得空便去看您。”
大伯子家兒孫滿堂,待她又孝順,更不會像今天,有人強行帶走她,連個求救人都沒。盧氏連聲說好:“這辦法好,我整日一個人待在府中也悶。”
說得毫不猶豫。
裴言昭眼閃一絲黯淡的光,不久,笑答:“依您。”
從朱雀街尾到玄武街頭,隔了兩整條長街,就是姜家同姓宗族祖父家六進七座的大宅子,父母在不分家,大伯跟二伯都住在一塊。
前一陣姜珩病重期間,伯家斷斷續續來探望,戚氏這回帶女兒去竄門答謝,沿途買了芳酥齋的炸糕,駱駝莊的潞綢,當作回禮。
姜珩進門前忐忑。
她識得小姨父一家人,是因為娘親的關系,再去熟小姨父的親戚,那就扯遠了,謝家與姜家的親戚鮮少往來。
她來之前背了族譜,但不熟悉他們的性格,與她的親疏遠近。
好在,姜珩是個話不多的內斂姑娘,她想着,待會以笑應人就沒錯。
轉離鬧市區,便是姜家門戶。戚氏挽着女兒上前跟門房打招呼,門房認得他們,沒有通秉,直接放行。
戚氏知道路,徑入垂花門,繞影壁,沿直軸通路走,想去看待客的大廳有沒有人在。
兩旁幾棵綠柳枝條輕曳,随風送來一陣叱罵嗚咽的嘈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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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相視一眼,快步入裏。廳內,全家幾乎聚齊,憑幾邊有一個趴桌哭咽的婦人,哭得廳內所有人心情不妙,五味陳雜。
值旬休的姜未第一個看到客人,穿人群過來:“三嬸好,珩兒也來了!”
姜珩回禮:“五哥好。”
“有客人到,快別哭了!成什麽樣。”
說話的中年男人大步過來,長得面方額闊,穿绛色燕居服。
這是祖父的次子,她的二伯父,姜世濟,正值不惑,工部營繕清吏司做活,正五品郎中。工部油水多,貪墨過,當然,也被弟弟姜世洵彈劾過,或者就因為這個大義滅親的弟弟,朝廷不怕他貪多,懲罰後還留他在這一位置上。
戚氏腼腆的見禮,叫二哥。姜珩喊二伯,怕對方問起什麽,她先問:“二伯今日也休息,不去工部當差嗎。”
姜世濟唉一聲,窘然揮袖:“還不是你二伯母,為個逆子哭個昏天暗地,把全家人都吵回來圍着她轉。”
二伯母阮氏聞言,像鬥雞昂起腦袋:“阿武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嗎。姜家人個個有本事,欺負我這個外地嫁進來的商戶之女,都不肯施援手,我無足輕重,可阿武是你們姜家血脈啊。”
別人冷眼旁觀,大二房的長房不能,她是阮氏的長媳。岑氏寬慰道:“娘,現在哭破天也不頂用。我們要調查清四弟因何緣由打的人,被打的人傷得如何,願不願調解。這些我叫姜韞去打聽了,咱們安靜等結果吧。”
這位岑氏,閨名岑碧琴,出身不凡,父親是東閣大學士,周遠昌,給天子出謀劃策的顧問。書香世家的小姐,難怪談吐不俗,一言點明問題關鍵。她口中的姜韞,是二房的長子,原先在順天府當差,回回替闖禍的四弟姜武善後,被鬧煩了,轉去禮部,如今是正五品侍中。
二房的幼子就是姜未,二房中排第三,整個孫兒輩排第五。他剛進兵部根基不穩,幫不上忙,靜默站在一邊。
“她阮氏,你這是哭啥,姜武挂在申明亭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瞧他福氣大,命硬,要出事早出了。這回了不得姜家又破點財,把他撈出來。”
敢這麽說風涼話的,只有大房的大娘,阮氏的大嫂,婁氏了。婁氏也是外地嫁進來的小門戶,但她手段強,把大伯父姜世濤治得服服帖帖。
姜世濤年長姜世濟兩歲,四十有二,是行太仆寺的正四品少卿,掌管衛所馬政,以及帝王出行車馬儀仗。現不在家中。
“婆婆說的是,四弟這些事不都司空見慣的嘛,一定沒事的。”兒媳紀氏尖聲附議。
姜世濤一房只育有一子一女,女兒姜有容早就出嫁,現不在府上。唯一的兒子姜墨是晉江府正六品通判。紀氏沒有親妯娌和小姑,跟婆婆又對脾氣,生活得滋潤,氣性大。
長嫂的話阮氏不敢頂,她豈能容小輩也跟着踩她頭上來?阮氏脾氣上來,陡然厲聲叱紀氏:“你是指你四弟司空見慣的闖禍,有你這樣排揎兄弟的嗎!”
姜世濟暴跳:“老四的事還沒解決,你們先內讧起來!快吼,大點聲吼,當着三叔他媳婦的面吼。”
戚氏擺手幹笑:“無妨的,都是一家人。倒是我們來得不湊巧。”
紀氏懊悔風涼插話,不像矛盾轉到自己頭上來,去親熱的拉起姜珩說話:“落落病好了,出落得越發嬌俏了,過幾個月就及笄,得早點把跟潇然的婚事定下來。”紀氏說着,笑看向廳中某處。
姜珩錯愕順着目光看去,才發現顧潇然也在場。他也聽見了紀氏話,對視上姜珩,無奈的聳了下肩。
姜世濟頭疼:“大房媳婦,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想說媒拉纖就別跟着在這裏轉,去外頭說去。”
紀氏想,就是面上過不去,又吃了個閉門羹,什麽也不說了,老實坐回去。
姜珩挨在戚氏身邊,忐忑詢問:“娘,我跟顧大哥……不大合适吧。”
戚氏一愣:“啊,反正還沒定親,不合适再說吧。在別人家先別說這個。”
原來她和顧潇然是被姜家人看好的一對。顧潇然自小愛在姜家串門子,把姜家當成另一個家。他們這樣想無可厚非。思忖間,姜珩陡然感腰間一緊,像有東西繞綁在腿上。
“姑姑,姑姑,我們去玩。”
姜珩低頭瞧,一個白胖瑩潤的團子抱着她的腿,軟綿綿的撒嬌。
“阿彌,誰叫你進來的,我不是叫你去練字嗎?大人要商量事,你快出去。”
岑氏俨然一位嚴母,走過來聽兒子哼哼唧唧撒嬌也不管,不容置喙的牽走他。
姜珩見狀,打開拿來的糕點禮盒,挑了一塊豌豆黃,追上去,蹲下,握着姜彌的小胖手抓住糕點:“阿彌拿去吃,姑姑改日再找你玩。”
岑氏晃了下兒子的手,教導:“不說謝謝?”
四歲的姜彌像模像樣的做了個揖:“謝謝姑姑。”
“乖了,去吧。”
姜珩折返,站到姜未身邊,悄聲問:“祖父呢。”
姜釣俞年逾六旬,不負官職,平日裏清閑。
姜未小聲回:“出門跟人下棋了,沒人叫他回來。”
姜珩不過随意問句,目光轉到他泛有淤青痕跡的嘴角:“五哥,那日看你挨打,我無能為力,還被人叉了出去,對不起。”
姜未微驚:“你那日在場?我被打得昏天暗地,沒看清是你。”
姜珩:“嗯,聽說後來是侍中大人來善了的。”
姜未沉默,冥思道:“侍中大人從來不關注我的,來的時機也蹊跷。我仿佛記得,是裴言昭走了以後,侍中大人沒多久就過來了。難道是他叫侍中大人關照我?但我跟裴言昭不熟啊。”
姜珩緊掐了一下手指,語氣淡淡:“是麽。”
“有消息了,這下糟了……”
一個挺拔修身的年輕男子卷進風塵仆仆,面色焦灼。阮氏一聽這聲糟了,弱下去的哭嚎陡然拔高,吵得廳中一片亂。
姜韞走進來,見家中來客,先去打招呼:“三嬸帶着七妹來了。”
姜珩見過禮:“二哥。”
姜世濟抓兒子過去急問:“你四弟怎麽樣了,啊。”
姜韞皺眉:“四弟死不承認他打了人,耿成旭卻說自己被打得很嚴重,還有裴言昭作證,看着他被打的。這兩個重量人物加起來,四弟懸了。”
阮氏哭天搶地:“天殺的裴言昭,一天到晚沒句真話。阿武什麽性子你們都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兔崽子,他打了誰沒有不認過,他說沒打一定沒打!”
紀氏又多話:“那可不一定。姜武以前打的都是小人物,現在知道揍了不該揍的人,傻子也不會承認。”
岑氏瞪紀氏一眼,念在輩分比她低,又不好發作,當作耳旁風過去,看向姜珩:“七妹妹,你跟裴言昭的關系不錯,去同他套套話,商量看這事有無轉圜餘地。”
姜珩雙目圓睜:“我什麽時候,跟裴言昭的關系不錯了。”
岑氏還沒提頭,大家都想起來。阮氏忙說對對:“聽說你那時病得歪東倒西,還去公堂給他作證,指出檢舉信的漏洞。後來果然,刑部也查不出源頭,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姜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