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下午好——抱歉來打擾了。”
梅玉傑帶狗去散步前,恰好在院子外碰到了景逸,以及同兒子一道回家的陶孟青。
她怔了怔。一方面,确實是有段時間沒見過這家夥了;另一方面,雖然不反對兒子和他在一起,但她心裏總歸有些磕巴,大概還是需要時間來溶解那點勉強。
“你來了。”她幹巴巴笑了一下,實在吐不出多餘的字。
尴尬彌漫,三雙眼,有大眼瞪小眼的趨勢。
小寶吠叫了一聲,梅玉傑拽緊狗繩,故作斥責地說:“哎呀,你看你急的……媽媽這不馬上就帶你出門嗎?”
景逸和陶孟青像雙雙醒了過來,連忙側身,讓出道。陶孟青嘴裏還念叨着不好意思。她當然順着臺階下,加緊步伐,推開院門,被小寶一溜煙就帶沒影了。
梅玉傑走後,兩人一前一後進屋。
上樓時,景逸在前,忽然定住,回頭問陶孟青,“你以前都沒這麽客氣吧。怎麽,這次來我家,換了個身份,就變得戰戰兢兢了?”
陶孟青不吭聲,撓了撓脖子,像是覺得沒臉。
景逸哂笑着搖搖頭,邁開腿,繼續上樓。他快走了,臨行前需要收拾不少東西。陶孟青自告奮勇要來幫忙,他心裏盤算,也好,反正自己有東西要交給他。
不少物品鋪陳開來,七零八碎,使得房間內有些淩亂。桌上與桌下堆着氣泡膜裹好的東西,角落裏還摞着一疊打包專用的厚紙箱。直到此刻,陶孟青才有了景逸即将離開的實感,一種說不上來的憂郁,漸漸爬上面容。
景逸顧不上他臉色蒙灰,指揮他動起來,去整理一堆小山似的線團,按色系分類。
“你要把這些也帶去日本嗎?”他問。
“是噠。”景逸朝他調皮地眨眨眼,“可以閑下來時,解解悶。”
“那邊……買不到嗎?”
“既然有現成的,為什麽要浪費?國內這種東西價格比較劃算啦,反正轉運的運費我能接受,比重新買好。”
陶孟青“哦”了一聲,悶悶轉身,與毛線團子為伍。
景逸盯着他高大的背影,看他不太娴熟地抖摟、擠壓,透明塑料密封袋裏,很快有了顏色,藍、粉、綠、棕等等各色,一溜排開,把陶孟青提不起勁的脊背襯出蒼白。
“這是什麽——”陶孟青從一片柔軟裏提拎出一個平平無奇的盒子,轉身問景逸,“我把它放哪兒?”
景逸擡擡下巴笑,“你不想知道裏面是什麽嗎?”
陶孟青心一緊,不太敢往期待的方向想,端着盒子,一動不動。
景逸抿唇,笑他那沒出息樣,嘴上卻說:“打開看看。”
他回神,低頭,三下五除二打開盒子。
盒子裏有內芯,是個絲絨盒子,揭開蓋,裏面躺着一個十來厘米的塑膠大娃。
他恍惚了一下,以為看見“胧月夜”重出江湖。手謹慎地伸出,拿起來端詳,才發現并不盡然。
嚴格來說,這娃是進化版的“胧月夜”。神似形不似,比“胧月夜”造型更加複雜,臉部神态栩栩如生,也更多了色彩溫度。又仙又嬌俏。
“給我的?”他擡眼,盯着景逸。
“是,”景逸聳聳肩,“我還沒來得及取名,你可以取名……”
“就叫茱麗葉——專屬我的,茱麗葉。”他想也沒想地說。
景逸一愣,略帶驚訝,慢慢地,臉上似乎起了層紅潮。
“特地為我做的?怕我會想你,是不是?”他得意地翹起唇角,胸膛已經擴散開一股暖流,“……你記得我說的話,記得我想要什麽,對不對?”語氣篤定,含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你煩不煩,問那麽多幹嘛,你願意怎麽想就怎麽想呗。”景逸有點惱,滾動了下喉結,乜他一眼,像在掩飾害羞。
陶孟青放好娃,走過去,抱住了景逸,低喃,“謝謝,我很喜歡。”
他抱着他,一時又傷感起來,“希望我很珍惜的人,有遠大前程,得到不止我的肯定。”
景逸把臉埋向陶孟青肩頭,不知該說些什麽。他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變霧了,幹脆讓視線一暗,什麽也看不清好了。
抱了一會兒,陶孟青聽見景逸咕哝,“盡會說些漂亮話。”他垂眼,舔舔嘴唇,剛想開口。
樓下傳來歡欣鼓舞的狗吠聲,看來梅玉傑散步結束,領着小寶回家了。
隔了半小時,梅玉傑在樓下呼喚,要他們下來喝茶。陶孟青讓景逸先下樓,他還是有點心虛,需要整理一下情緒。
景逸陰陰笑了笑,損他,你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麽怕起我媽來啊,她是大老虎嗎?你怕她吃了你?陶孟青求饒似的看他,就差沒給他雙手合十,跪拜了。景逸眉眼飛揚,伸出手指,點他的腦門,慫樣。他點點頭,表情甜蜜地回,慫,慫到家了我。
話落,他拽住景逸指尖,一點點挪近,在景逸唇上輕輕吻了下。景逸用肘推開他,食指壓在嘴上搓了搓,紅着臉轉身走掉了。
陶孟青下樓的時候,恰好碰見梅玉傑上樓。
“小陶,你怎麽這麽慢,”梅玉傑嗔怪,“我正想叫你呢。”
陶孟青撓着後腦勺,找了個借口,不好意思道:“阿姨,我剛剛在講電話,耽誤了些。”
梅玉傑狐疑看他,他心如鼓擂,好在對方沒糾結,拍了下他肩膀,露出長輩的笑容,跟以前沒兩樣。
兩人一塊下樓,回到客廳。
空氣裏飄浮着淡淡茶香,午後陽光随着紗簾,滿溢,晃動起來。
景逸閉眼抱着小寶,倒在沙發上,似乎酣甜地睡着了。陽光倒在這一人一寵的身上。
梅玉傑輕輕喊了聲景逸的名字,卻是小寶醒了過來,從主人身上跳下。
陶孟青和梅玉傑對視一眼,保持安靜,就這麽看着景逸毫無防備的睡容,看過去了一個下午。
景逸走的當天,清晨突然下起了霧。
陶孟青在軟件上查詢,航班會推遲起飛。他幫景逸升級到頭等艙。景逸本來不答應,他列舉了諸多好處,景逸沒能拗過他,就随他去了。
景逸謹慎,仍決定提前去機場候着。陶孟青安排了兩輛保姆車送行,一輛他和邱靈靈坐,一輛景逸一家坐。
他跟景逸在地下停車場告別,兩人都很克制。他知道,他得把送別時間,留給景逸家人。他眼神眷戀,捏了捏景逸的手心,景逸反握住他的手,輕聲說,我落地後聯系你。
辦理完托運,梅玉傑和景淳送景逸去國際出發閘,安檢口人流攢動。他們一個人叮囑一句,絮絮叨叨說着翻來覆去的事情,聽得景逸耳朵都快起繭了。
景逸跟母親和大哥各自擁抱了一下,梅玉傑捏着他的臉,眼圈紅紅地說:“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別懶,按時吃飯,還有按時鍛煉身體,不能停。”
“好。”他酸澀道,吸了吸鼻子,強堆出笑意,“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國,別把我當還沒長大的小孩。”
“你在媽媽心裏,永遠都是小孩子。”梅玉傑拉起他的手,不舍地揉搓,“你八十歲了,也是媽媽的孩子。”
景淳在旁,揉了揉他的頭發,咽下哽咽。
母子仨一步三回頭的道別,在這裏,擦肩而過的每一位,都與他們類似。
過了海關,過了一道又一道門,景逸推着登機箱,終于來到VIP候機室。
他剛撿了個角落坐下,美女服務員立馬迎上來,問他要不要喝點什麽。
他以為自己不會有離別愁緒,可此刻,一陣一陣的低落,像潮水似的,湧過來。
他搖搖頭,對什麽都提不起勁。
貴賓室服務員到底是懂得察言觀色,對他禮貌微笑,好的先生,要是有什麽需要請務必告訴我。
景逸頭往後仰,身子癱進皮椅裏,雙手交疊,覆住眼睛,試圖尋求平靜。
才靜了沒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他跟前停住。他不滿地皺起眉,手掌松開了些,指縫間漏進來點光,但還是看不清。
“景先生。”
聽見這聲音,他迅速撤開手。這下子,是看清了。
陶孟青将口罩拉低至下巴尖,推開墨鏡,微佝下身,朝他抛了個自以為帥氣的媚眼。
他斂住眼底訝異,鼻尖皺了皺,抿住那一點兒喜不自禁的笑意,故意板起臉問:“喂,你這樣……會不會太誇張?”
陶孟青淡淡一笑,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柔情地看着他,“你是被愛的,你就該心安理得。”
濃稠的霧延遲了許久才散去。其實,散得不太幹淨,仍裹着零星點兒的遺餘,糊住太陽。
飛機一架一架地在滑行,準備破開淡墨色的天與地,啓航。
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沒有說話,挨坐在一起,兩只手在外套的掩護下,緊緊相連。
景逸很少有這種感覺,本來彷徨,卻被人一把抓住了,變得踏實。
他還是拿不準,這究竟是不是他理想的愛情,但他切實地知道,從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抽芽,無聲無息,葳蕤生長。那些煙籠霧罩的未來,好像在一點點地被漂清,凸顯出美好的雛形,锃亮,讓人忍不住想得意地哼一聲。
“我該走了。”他說。
“不是走,”陶孟青糾正他,“是去去就回。”
“好,”他笑了笑,“我去去就回。”
陶孟青上車時,拿掉了墨鏡,略顯愁苦地揉了揉眉心。邱靈靈注意到他泛紅的眼尾,像是哭過。
她實在是太好奇了,可又沒那個豹子膽試探。
車開出停車場,重見天日,駛出很遠一段距離,她終于沒忍住。
“青哥,這是你入圈以來,第一次談戀愛吧。”
陶孟青點點頭,“有生以來第一次。”
邱靈靈強咬着舌頭,才沒洩露出“卧槽”兩字。這也太純情了吧。她偷偷去瞥陶孟青,長這麽好,甭管喜歡男喜歡女,都不可能到現在才談戀愛吧。這人該不會有什麽毛病、難言之隐吧?她控制不住,越想越離譜。
她咽了口唾沫,故作平靜地笑了笑,“青哥,你最喜歡景先生哪裏啊?樣子嗎?作為素人,的确挺出挑的,一眼難忘……”
陶孟青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你問這麽清楚幹嘛,怎麽,想套我話?”
她吐吐舌頭,“哎呀,關心你,你不願意說就不說呗。”
可下一秒,陶孟青就一臉自豪道:“他的一切都很不一樣,漂亮又強大。他的活法也是那樣鮮明,獨樹一幟。
“不是因為我喜歡他,情人眼裏出西施,才會這樣評價他。任何人,了解他後,都會為他着迷。”
會抱着小狗,在陽光裏犯懶;也會為了一幀幀完美的畫面而通宵工作,熬出黑眼圈;明明沒什麽信仰,卻能理解體諒他人的虔敬;十年如一日的去實施善行,從不改變初心;冷酷板着臉,但常常會冒出一些可愛單純的話,還會罵人;哭起來時,讓人心碎,想要痛罵自己,怎麽舍得他悲傷。
沒有比他更鮮活的人了。
“景逸他吶,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邱靈靈聽見陶孟青如此感慨,她去看他,發現他目光如炬,比外面的陽光還要熾熱。
就像着了魔似的。
--------------------
最近腱鞘炎犯了,可能日本篇會更新慢一點,順便捋捋後面的細綱。謝謝追更留言的各位,這本沒榜單,數據比較凄慘,但知道大家在看還是蠻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