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就這一個黃昏
餘珂轉頭看着秦赴的眼睛,因為身體不舒服稍微皺起的眉,當時腦子裏想的話在這時說在心裏。
“完了,又沒拒絕。”
但說出口的是:“什麽都沒想。”
餘珂說完,去觀察秦赴的表情,發現沒有一絲他想象中的挫敗,還是很冷靜,仿佛只是問了餘珂中午飯有沒有吃過。
秦赴的司機等在醫院門口,秦赴看到了也沒第一時間走過去,司機卻早已經開好後座車門等他。
“你現在去哪裏?”秦赴站在餘珂身側問。
餘珂出來的時候和唐澄說過一聲,最近他請假有點頻繁,雖然時間已經晚了,他可回可不回,也不好意思直接翹半天班,就說:“回工作室吧。”
秦赴轉頭說“好”,又收回了眼神,說:“很近,我送你過去。”
餘珂看了眼秦赴唇上還未愈合的口子,腦袋裏回味了幾秒親吻的滋味,就沒那麽排斥,又和秦赴上了車,自覺地将地址報給司機。
在車上坐了有一會兒了,餘珂找了句話,想問秦赴是不是要回家,結果問完身邊沒聲音,轉頭一看秦赴閉着眼睛,又睡着了。
餘珂愣了愣,身體往前傾,手搭上前座的椅背,悄聲把問題又給司機重複了一次。
“秦總的意思是回公司。”司機如實告訴他。
“都這樣了還回公司?”餘珂說話小聲,司機是聽見了,但也沒什麽能回答他的話。餘珂剛松了抓在椅背上的手要靠回去,一道聲音落在他身後不遠處。
“這麽關心我。”秦赴向他側着臉,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餘珂背脊僵硬了一瞬,還是慢慢靠回椅背上去了,眼睛沒有目标地看着前面,生硬地對着秦赴本人又指責一遍道:“你都這樣了還去公司幹什麽?”
“工作。”秦赴言簡意赅地說些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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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珂聽着來氣,很不滿地蹙眉看過去,就發現秦赴正笑着看他。
秦赴沒跟餘珂兜圈子了,經過上次被餘珂說了一頓以後,不再掩飾自己的意圖,坦誠地說:“你要是不想我去公司我就不去。”
餘珂被噎了一下,一點也不願意承認是自己關心,但要是就這樣放秦赴去了他又不甘心,餘珂知道秦赴說去公司就一定是工作,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因此還在猶豫着沒有說話。
車子拐了個彎,駛入一條餘珂十分熟悉的街道,再有一個交通燈的時間就能看到工作室的大門。
秦赴看着完全不着急,沒有再追問,也不給司機下什麽別的指示,車速沒減半分。
“你還是別去了。”餘珂還是在車子靠近交通燈的路口時說,不自然地将頭轉向另一邊,“林渚凡和我說過副作用,身體難受就別去了。”
傍晚的太陽火紅一大個,熱烈地斜照在車子前方的公路上,窗外隐隐升騰着熱浪,吹着高溫的風,黑色的車前蓋閃着锃亮的光,司機輕聲詢問秦赴要不要拉後座的遮光板下來,秦赴想了兩秒,說不用。
車裏的溫度是剛好的,開了冷氣,考慮到秦赴畏寒的毛病向來開得不低,餘珂從前坐秦赴的車,車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卻從未聽說過秦赴對車上溫度有什麽另外要求。
餘珂知道他給的回答不是秦赴想要聽到的。
雖然無法做到感同身受,但好像只要是秦赴,他就永遠無法置身事外。
從林渚凡的診室裏知道秦赴做了MECT治療以後,餘珂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也花了不少時間去淺顯地了解了相關注意事項以及治療有關方式,術後會出現的身體不适症狀他可能比秦赴都要清楚。
實際上,不久前秦赴在診室裏睜眼,餘珂在看到那對漂亮眼珠的瞬間,就很想在那張叫他名字的嘴唇上留下後來的傷口。
咬爛也罷,撕碎也好,他想要秦赴只收他給的,可只要秦赴願意,他就不會缺這些餘珂能給他的東西。
餘珂明知道秦赴想不起來,也對秦赴給他的遐想持懷疑态度,甚至偶爾會偏激地想他對着不認識的每一個陌生人是不是都這樣好。
身邊坐着的這人對餘珂來說無疑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大費周章地騙他一次把他往外推,現在忘記了就可以什麽都不管地無數次利用他的心軟,再踏破他的防線。
于是餘珂又一次心拙口夯,只能自暴自棄地說:“是,是我不想讓你去公司。”
“嗯,”秦赴眯起眼睛,右手撐在車門把上,動作避着身邊坐的人,用力按了下自己的太陽穴,又借着這不算清醒的懶勁得寸進尺地要求:“那和不和我回家?”
車上只有送風口很細小的過風聲,交通燈上的倒計時數字一幀一幀變化,一點一點減少。
十秒。
餘珂和秦赴長久地對視着,只在這幾秒。
“為什麽要和你回家?”餘珂聽到自己生澀的喉嚨裏發出這樣不算好聽的聲音,表達着疑惑。
八秒。
秦赴沒回答他,臉上神情也不變化,手上就托着餘珂最想要的珍貴寶物,肆無忌憚地将寶物展示在他眼前,明碼标價對餘珂不管用處,秦赴分文不收,不過代價是要他跪着來拿。
提供給餘珂思考的時間就只是這剩下十秒倒計時的紅燈,秦赴在賭他想要得受不了,寧願心裏想不通,過不去,還是會跪着去拿。
這對于餘珂來說必然是十分之不公平,秦赴從不吐露自己的目的,他只給選擇,以一種真誠的求知姿态去掌控他也放任他。
五秒。
餘珂想要的很明顯,也簡單,秦赴可以十分輕松地給,不論是現在還是之前,秦赴都能輕易地做到。
地皮,合同,樹袋熊,白葡萄酒,幾個光年的吻,多少個黃昏,還是秦赴本人提供的肉體與愛。
以上物品皆為秦赴持有,他也同樣掌握全部的所有權,歸屬權,讓渡權,最終解釋權。
而秦赴把他忘了,相當于把他丢掉,代表着不再需要,他曾經是秦赴持有物中的千萬分之一,按理來說沒有人會從曾經的所屬物品上産生什麽索取和企圖的。
更何況此人餘珂曾數日同床共枕,享盡生理歡愉,如果只是相處模式或是肢體動作的變化,他比誰都能察覺出不一樣。
原來以為秦赴只會對外人露出的眼神,餘珂這幾天已經徹頭徹尾體驗一遍,那是上位者的野心,意味着交換。
可他并不知道秦赴想要從他這裏得到什麽。
睡袍,熱水,烘幹的襯衫,滾燙的身體,苦澀的靈魂,他下跪的虔誠,還有剩下那種的微弱可能,餘珂本人提供的肉體與愛。
秦赴想要的是哪一樣,對他來說才算是資本家等價的籌碼。
要僅僅是好奇心和責任心過剩,他完全不需要和餘珂糾纏,剩下的那種可能性是餘珂夢寐以求的,最願意拿去和秦赴講交換的,但他已經不敢想要更多了。
餘珂的唇瓣在這十幾秒鐘的時間裏張張合合,說話吞吞吐吐,秦赴隔着不遠的距離觀察他,沒想出他為什麽猶豫成這樣,只是這過長的猶豫時間,又讓秦赴在黃昏之下的盛放殘光裏确信,餘珂沉默的時間越久,離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越近。
一秒。
“我和你回家,”餘珂低下頭,借口裏也摻着真心,“別想太多,我是怕你死在家裏沒人知道。”
就這一次吧,示弱的放縱,哪怕只有一個黃昏。
秦赴得到滿意回答後點了頭,像知道餘珂一定會在紅燈倒計時結束前說出他想聽的話一樣,語氣沒有起伏地對司機說:“前面路口掉頭。”
汽車還是過了那個交通燈,餘珂沒能看到工作室的大門,原本應當轉彎的交叉口選擇了直行,在前方一處路口聽從了秦赴的指示,随後街景颠倒過來。
秦赴賭贏的每一局,都是餘珂心甘情願地在為他送上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