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和林渚凡預設給餘珂的時間一樣,他們在一整天完全過後才在正午時間降落到聖地亞哥。
天氣很好,因此沒有什麽必要去擔心航班因為自然影響而導致的延誤,餘珂提前将機票的訂購信息發送給林渚凡,不出意外,餘珂也會在夜晚過半的時間踏上屬于聖地亞哥的土地。
餘珂表現得和做賊完全一樣,林渚凡覺得連面都沒見上呢沒有必要,但是餘珂仿佛洋洋自得。
秦赴倒是覺得這幾天林渚凡和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親戚聯系得太多,還得避着自己,不讓他看到亮着的手機屏幕。
他不是很猜疑的人,只是多看到兩次,也并不覺得奇怪。
飛機落地之後,林渚凡就讓秦赴趕緊補覺,說是他的臉色難看地吓人,晚上有會議會開到夜很深的時刻,不想讓合作方覺得秦赴像是睡不醒,誠意不夠。
林渚凡在車上就把秦赴的紙質材料和筆電全部沒收走了,秦赴靠着并不算舒适的商務車座椅睡了大約半小時,時間不長,夢也很淺。
秦赴夢見餘珂突然給他發大段的訊息,并且要求秦赴五秒鐘之內必須回複,否則就不要他,然後回到岐海的那家餐廳見一百個漂亮的小姑娘,吃一百餐飯。
夢裏的自己行動變得極其遲緩,他看見消息讀完,手指剛點上對話框,還沒來得及打字,餘珂就宣告五秒鐘結束了,他要去結婚了。
餘珂在秦赴夢裏得寸進尺,無理取鬧,秦赴居然覺得他就應該是這樣,并且醒來之後仍然這樣認為。
秦赴醒來睜開眼,距離他們到酒店還有十分鐘的車程沒有走過。
時間足夠秦赴來回味這個夢,他微不可察地嘆了聲氣,明知道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但還是不可避免地去思考,自己在現實中能不能比夢裏做得好,去抓住這五秒。
秦赴覺得應該是可以的,唯一的難點就是他要回應的句子長或者不長。
現在來看,最好的回應方式是先打個“1”上去,餘珂沒有規定回應內容和方式,先不讓他去吃飯再說。
夢的确算短,也沒有讓秦赴産生什麽真實的感覺,但他就是把手機拿出來了,特意點進到餘珂的個人名片,看看有沒有消息發過來。
聯系頁面裏顯示的上一次信息發送時間是在好幾天之前了,他和餘珂都不習慣于短信發送的繁瑣流程,電話通訊更多,況且兩人日日見面,過掉秦赴和餘珂同樣有工作的時間,剩下的話用嘴說,用動作表達,都是比方塊字體更加生動讨人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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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他們有話不能說,動作傳遞不到,餘珂還是沒有為他重拾短訊發送,電話更是不用說。
或許是秦赴那天晚上和餘珂躺在一起時說的那些話太刺人,餘珂看見秦赴聊天名片裏備注姓名裏的橫豎撇捺都會感到難過。
距離與智利合作方的第一個議程開始還有六個小時的時間,在秦赴走進暫住酒店房間的時候,林渚凡覺得他的情況加重了,不太放心,又給他數了一次今日份的用藥量。
“現在就吃,吃完睡覺,”林渚凡把藥片遞到秦赴手裏,“我都給你數好,總不能再吃錯了吧。”
秦赴接藥片的速度很快,動作有些魯莽,把小小一個裝藥的密封袋握在手心裏,說“知道了”。
秦赴原本在擔心林渚凡會盯着他把藥片吞下去,所幸是沒有。
他原本吃藥倒是不必要人喂的,只是秦赴現在确實缺失了獨立吃藥的能力,他在車上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并不能很穩當地拿住手機。
雖然他在車上可以放棄看手機,也可以用不讓人看出來的速度接東西,但是秦赴倒來吞藥片的水撒了,玻璃杯太小太淺,半個杯子都空了。
為了防止破壞酒店公物,秦赴放下玻璃杯,裝藥片用的密封袋被他盡力控制着,才扔到桌上,還差點沒算準角度掉到地上。
其實現在秦赴還有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學餘珂在他眼皮子底下搞的小動作,把藥片嚼碎了咽下去。
餘珂每次偷偷摸摸地咬碎藥片以後都不敢看秦赴,秦赴不說話,他就以為沒有被發現,然後露出得逞的表情來抱他。
雖然每次秦赴都讓他抱了就是,糖也給餘珂買了,但餘珂為了做戲做全套沒有吃過。
秦赴越發散越覺得餘珂傻乎乎的,覺得只要餘珂随便給他一個理由解釋為什麽見面不告訴他的原因,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是能夠接受的。
秦赴沒刻意把手攤開,只是很随意又尋常地伸出來到自己眼前看了一下,認為還是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了。
藥不吃就不吃,秦赴叛逆地想,反正林渚凡看不見,他也不樂意再睡了。
畢竟他又不是餘珂,總是懶懶的樣子,雖然不好說是什麽原因,裏面可能也有秦赴的一份,但是餘珂的睡眠時間确實是要比秦赴長很多的。
就比如秦赴去趕飛機的那天早上,秦赴臨出門之前還是上樓看了一下餘珂,就站在門口沒有進去,餘珂還是保持沒有變化的睡姿,背對門口的秦赴,應該還在熟睡中。
秦赴不禁想要是那時把餘珂叫起來送他去機場,餘珂的起床氣會不會又把他的手臂撓出兩道口子。
還可能會閉着眼睛反悔,說秦赴煩死人了又吵他睡覺,讓秦赴快走不要碰他,他不陪着秦赴去機場了。
要是秦赴前一個晚上不躺着和餘珂說那些氣急敗壞又咄咄逼人的話,或許不會把餘珂的拒絕和無賴當回事,扛也要扛着餘珂去機場,強行讓他睜着困頓的眸送自己離開,并且還要聽餘珂說好多次“我想你”、“能不能不要走”以及“快一點回來”。
或者秦赴自己去争取,帶着一點被隐瞞的理直氣壯去抵消口不擇言的瘋狂,可能沒有一定要餘珂也跟去機場送他的底氣,但也會在即将要出門之前的十分鐘叫餘珂醒過來看看他,稍微有些不自然地和他說:“我要走了,幫我打個領帶。”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是沒有了,和他說的一樣,餘珂睡覺是要睡很長時間的,秦赴又不主動去把他弄醒,他想要的餘珂眼睛裏裝着秦赴的時間,就這樣被餘珂睡過去了。
可能就算再給秦赴一次機會,他還是會落荒而逃,甚至僥幸于餘珂還沒有睡醒。
秦赴覺得自己現在極其悲觀,思考餘珂的事情全部都沒有腦補出任何一個好一點的結局。
再回過神來是因為手上的刺痛感到了秦赴無法忽略的地步了。
嶄新的鋼筆尚未吸墨,秦赴對于它刺破自己皮膚完全無意識,痛感很讓秦赴熟悉,使他稍稍放松下來一點,也算把他從不切實際的各種假設中釋放出來。
秦赴轉筆的習慣從上學時期開始就有,以前父親覺得轉筆不好,看起來輕佻又不正經,講了他好多次,秦赴向來不願意為了沒有意義的事情吵架,也只是在父親面前收斂,該轉還是轉,并且在這幾年越發猖狂。
鋼筆的筆尖銥粒被用力地蹭在手腕的皮膚上,血液通過筆尖中縫吸收到筆尖氣孔。秦赴一改往常沒有再繼續動作,過了一會兒,還是将“兇器”放下了。
或許半年以前,他會順水推舟,只要握住鋼筆的力度再往裏收兩三分,筆尖就會完全紮進肉裏,筆舌也能得到更足夠的滋潤。
但三天算上回程的時間,憑以往秦赴對自己下手的程度,傷口好不全。
秦赴身上有很多傷疤,有事故也有人為,就算每次和餘珂較為親密的肢體接觸往往發生在夜晚無光的房間裏,也不是能完全瞞得住的。
秦赴提前找了很多借口,餘珂問一次他就挑一個出來回答,所幸很久不添新傷,每次餘珂看到都是在他懷裏唉聲嘆氣,過一會兒伸出手很輕地碰一下,說秦赴身上哪來的這麽多傷,怎麽搞金融也這麽兇險。
餘珂自己手臂上那道剛拆線不久的刀傷都沒有完全好,日常生活還是需要注意不要沾水,就神神叨叨地盯着秦赴的陳年舊傷一直看,秦赴沒什麽感覺,餘珂倒是愁眉苦臉,需要秦赴強勢介入才能轉移注意力。
雖然是不希望餘珂每次看到都比秦赴自己還要不高興,但也不是享受不到餘珂裝成語重心長地數落秦赴“平時不是對我很講究嗎,怎麽對自己就稀巴爛”。
秦赴多少有一些走投無路的感覺,想要是餘珂真的還要去見更多更多的人,甚至想能不能利用餘珂短暫的心軟把他一直留在身邊。
他從來都自私又獨裁,任性又武斷,有些事情很多人都讓他做,他一個字都不聽,不讓他做的他倒全部嘗試一遍。
這樣想想,或許他真的算不上一個适合誰的歸屬。
但鋼筆已經放下了,他不是沒有努力過。
秦赴調成震動的手機在桌上擺動起來,林渚凡給他打電話,問他睡醒了沒有,他們要走了。
“睡醒了,”秦赴說,“我現在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