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紅糖湯圓
早已把椒房殿遠遠抛在身後,劉徹才停下腳步。若有所思道:“皇後似乎有些變化……”
這一頓吃得舒心,和“餅”有很大區別的“面”新、奇且合胃口,唯一不足的是拉面的量太少。這已經是他連日來難得好好用過的一頓膳食了,同時也是近一年以來,他在椒房殿待得最不煩悶的一次。
春陀回想片刻說:“想是皇後鳳體未愈,不怎麽愛說話。”
“你也覺得皇後一閉嘴,整個世界都清淨了吧?”
春陀幹笑,哪敢答話。
劉徹哼一聲,“恐怕是有人給她支的對付孤的新招。”
“這個我懂,”春陀伸出一個拳頭,再緩緩打開:“偉岸男子如手中細沙,抓得越緊越會從指縫裏漏出去,要松弛有度才能徹底俘獲男子的心。”
“你個老家夥。”
劉徹撫掌大笑,慢慢的、笑容逐漸消失,“孤不是一般的男子,孤是天子。這世間沒有誰能俘獲孤!”
……
阿嬌在椒房殿□□院裏歇了沒多久,便聽外面傳來喧嘩聲。因為她受傷的部位是腦子,伴随有腦震蕩的後遺症,太過嘈雜會引發身體上的不适,出現暈眩感、惡心反胃,故而椒房殿裏進進出出的宮女太監全都恨不得踮起腳尖走路,哪會高聲嚷嚷。
不必阿嬌問,程安主動說:“窦太主在外頭遇見北宮的馮立,起了争執。”
窦太主乃是阿嬌的母親,景帝時封館陶長公主,劉徹即位後尊稱為窦太主。
對于母親的到來,阿嬌并不感到意外。自從她受傷之後,窦太主最多隔一日便要進宮看看,談不上親手照顧她,宮女太多使不完,但拳拳愛女之心真切無比。
至于北宮的馮立……阿嬌從記憶裏翻出此人。
北宮是劉徹的生母王太後的居所,因她的面子,馮立在幾宮中頗吃得開,在主子們面前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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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記得,馮立主要負責宣達太後诏命,溝通內外的事項,官職為大長秋。
“馮立帶了什麽旨意來,觸怒阿娘?”
青君不敢回答。
程安有一點很好,任何事都不瞞着阿嬌,有問必答。她硬着頭皮說:“太後昭令,上林苑宮婢衛子夫孕育皇嗣有功,封為七子,移入掖庭……”
話音未落,窦太主繃着一張臉走進庭院,衣角紛飛,帶着一股要将厚重宮門擊碎的氣勢,雙眼裏像是有火焰在燃燒,抿着唇将一卷黑色的書帛丢在阿嬌腳下。
“你瞧瞧,這母子倆是怎麽羞辱我們的。”
阿嬌把書帛撿起來,打開一看,內容和程安說的沒什麽區別。要說衛子夫懷着孕住在上林苑的确不合适,那裏是前朝遺留下的一個宮殿舊址,未來似乎會被劉徹進行修繕和擴建,現在卻只是做游獵之用,環境和未央宮沒法比。
阿嬌對衛子夫沒有惡意,她清楚自己“未來”的失敗不是因為衛子夫的存在,沒有衛子夫也有別人。
“程安,拿我的玺绶來。”
窦太主四十多歲,瞧着卻和三十二三的婦人差不多,頭發烏黑,只是時光留在面容上的細微痕跡偶爾也會顯露。比如生氣的時候,鼻翼兩側旁的紋路便會顯得很深,面貌立時兇煞起來。
此時,窦太主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着阿嬌,吓得周圍伺候的人都膽膽戰戰。
阿嬌讓衆人退下,窦太主再也忍不住,斥訴道:“這老媪特地派人來傳旨,和騎在你氣頭上作威作福有什麽區別,其心可誅。你難不成還要如他們的意?”
“阿娘,你知道王太後的性子,她恨不得把陛下拴在椒房殿。只可惜,勸不動陛下而已。按照宮中的規矩,嫔妃一切事務均由掖庭令掌管,凡府藏、庭獄、幸遇、宿衛之事,皆需上報中宮皇後,更何況品階升降的大事。太後可以下懿旨,但我若不加以玺绶,封存歸檔,衛子夫的待遇就算全按照七子的位份來,她也不是真正的嫔妃。故而太後派人來傳旨,也是無奈之舉。依我看,封衛子夫做七子不是太後的本意,恐怕是陛下的要求。”
窦太主不覺得自己冤枉王太後,他們母子倆是一丘之貉。
“不管是誰的要求,都不能讓他們如意。”
阿嬌看着盛氣逼人的母親,在心裏嘆一口氣。
如果硬頂能把劉徹降服,她沒有阻止的理由,在幾千年後的世界走一遭,她對劉徹的愛情早已泯滅在歷史的鴻溝之中,雖然談不上恨,但若有不跟劉徹周旋就能過得更好的辦法,她不介意嘗試。
畢竟劉徹實在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可穿越過時空的她,早已拿到叫做“未來”的劇本。
面對逐漸成長起來的一代霸主,窦太主根本無還手之力。
那為什麽還要去激怒劉徹呢?
“阿娘,衛子夫懷着龍嗣,遲早是要入掖庭的。這事誰也攔不住……”
窦太主冷笑,“誰說攔不住的。”
阿嬌聽出她話裏的深意,無非是要對還未成型的胎兒動手。一時間思緒翻騰,情緒的緊繃立刻反應到還沒有痊愈的身體上。胸腹中泛起惡心,用帕子遮着嘴幹嘔起來。
窦太主吓了一跳。
阿嬌知道給身在權力漩渦中的母親講生命可貴沒有意義,在宮廷的鬥争中,甚至沒有善惡之分,只有成敗之別。後人書寫的歷史證明,窦太主并不是說說而已,還極有行動力的嘗試對衛子夫下手。可惜少年天子和太皇太後都打定主意,要保護衛子夫腹中的孩子,她無法直接對衛子夫動手的情況下,便生出捉拿衛子夫的弟弟衛青,殺害他以擾亂衛子夫心神之法。當然,沒有成功。
阿嬌的驕傲絕不允許自己用不正當的手法獲勝,更何況是害人性命的做法,她怕自己一輩子無法心安。
她只能跟窦太主講利害關系。
“外祖母不會允許,我也不樂意用腌臜的手段。”
窦太主暗恨自己的嘴沒有把門的,忘記女兒性子高傲,平素直來直去一味莽撞不用詭計。
“你別急,娘都聽你的。”
阿嬌松一口氣,繼續說:“我不能生,沒有衛子夫也還會有別人。”
窦太主下意識想反駁,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之前阿嬌肚皮沒動靜,加之宮中也沒有女子懷孕,還能推說是劉徹有毛病。可衛子夫受孕,足以證明有問題的是阿嬌。事實如此,蒼白無力的安慰又有什麽意義呢?
阿嬌見自己說的話,母親都聽進去了。情緒漸漸平緩,說到最重要的一點:“你知道陛下的性子,天生的反骨。他未必有多愛重衛子夫,但你要跟他對着幹,到時候就不是封小小的七子,直接封美人也是有的。”
此時的後宮沿襲秦的制度,皇帝之妻稱為皇後,妾皆稱夫人。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等位份。從七子到美人連升三級,絕對是鬥志昂揚的少年天子一怒之下,能做出來的事情。
要真如此,無異于是為對手做嫁衣裳。
窦太主聽得愣住,回過神來,只覺無計可施,捶胸道:“氣煞我也!”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阿嬌覺得窦太主已經打消對衛子夫動手之心。身體再也撐不住,喝過藥之後,沉沉睡去。
窦太主看着床上瘦了一圈的阿嬌,十分心疼。
女兒經此一役變化很大……母女倆很久沒有心平氣和的說過話了!阿嬌說得有道理……可作為一個母親,十月懷胎生下的心肝差一點命喪黃泉。可憐見的!她怎能輕易饒過那賤婢。
……
阿嬌醒來的時候,窦太主已經離去了。大概是一日三頓吃苦藥,她嘴裏總有股子澀意,用清水漱口根本去不掉。
程安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麽。
“太醫說過,要少吃多餐,補養元氣。”
阿嬌順嘴道:“我想吃紅糖湯圓。”
程安沒聽過“紅糖”,也沒聽過“湯圓”,但她一個字也沒問,站起來應一聲:“喏,我吩咐膳房,一會就能做得。”
阿嬌:“……”
她回過神來,一陣好笑:“你快別折磨膳房了。他們哪知道紅糖是什麽……”
還是那句話,甘蔗制糖的技術還沒出現。
咦,她知道古法制糖的方子,想吃完全可以自己做嘛。甚至不必勞煩膳房的庖人,有陶器和小爐子就成。
阿嬌讓程安把燒水的小爐子搬到庭院裏,又讓青君取來足夠量的甘蔗汁。
作者有話要說: 瓶子看到小可愛們的評論了……阿嬌是冷門題材來着,瓶子做好準備才開的,不會坑。其實一直想寫金屋藏嬌的,倒不是怕成績差,主要害怕自己寫不好,開頭改了好幾次來着。本來想多存稿再發,但一存稿就忍不住修文修文再修文,決定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