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界, 牢房。
距離葉從一被關進天牢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此時她與百合相對而坐, 最後還是百合受不了沉默率先說話。
“公主啊,雖然我們都同意你談戀愛, 但是你也不能知法犯法啊, 你明明知道讓一個該死的人活下去會造成多大的後果,你以前不是挺聰明的麽?怎麽一下子就這麽糊塗了?”
葉從一:“……”
“還有……”百合說到這裏忽然就來氣。
那天天兵們下凡本來是要捉拿沈如初的, 結果葉從一半路截了胡, 堅決阻攔天兵天将們動沈如初,并一人攬下全責, 所以她作為天界金尊玉貴的公主才會被關進牢裏。
只是何必呢?她就不信葉從一不知道, 即便她攬下全責,沈如初本身就不該存在,天界照樣會對她動手。
無非就是多此一舉,多一個人受牽連罷了!
葉從一沉默不語。
那夜新婚, 她半夜起身, 便是去阻止天兵天将捉拿沈如初,并且她還篡改了初一的記憶,讓初一告訴沈如初, 她是和別的女人走了,希望沈如初能對她死心,然後回到昆虛派。
如今她認了罪,天界即便有心處置沈如初,也不會再派天将下凡, 最多是借刀殺人,但只要沈如初留在昆虛派,有昆虛掌門的護佑,還有她吩咐的兩位花姐護法,一切便可萬無一失。
想是這樣想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如今她在天牢出不去,也被阻斷了和人界的一切聯系,實在不能知道沈如初現在到底怎麽樣。
她要是能乖一些,按照她的計劃走就好了。
怕的就是,她會有變數。
百合見她一臉擔憂的模樣,以為她是聽進去了自己說的話,剛想對她說,此事還有周轉的法子,卻聽見葉從一對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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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趕緊出天牢看看,她現在境況如何?”
百合:“……”
得,這真是典型的皇帝不急急太監,屬她白操心。
不過再怎麽不爽又能怎麽着?葉從一的話,她還是得聽啊。
但這不看不知道,一看百合便不自覺嘆起氣來了。
天界速度還挺快,原本不該出現在那地兒的蔡寅活生生被洗腦跑了過去,正和沈如初打的難舍難分,而另一位和沈如初有仇的主也被洗腦,禦劍正朝着那個方向而去。
這不就是要沈如初死麽?還打什麽?打完一個來一個。
天界即便不親自出手,也有的是方法收拾你。
百合本還在猶豫要不要将沈如初的真實情況告訴葉從一,但當她看見沈如初身邊兩位花姐護法時,頓時便怒了,連忙将那兩位花姐召回了天庭。
葉從一簡直是瘋了。
竟然以權謀私,讓兩位有着仙位的花姐去護一個凡人,這若是被天界發現,她還嫌她身上的罪不夠多麽?
百合抑下臉上的不悅,打定了主意不在對葉從一透露半點有關沈如初的事情。
天知道她還會再做出什麽荒唐事情來。
于是她再次進入天牢,對葉從一撒謊道:“挺好的,人沒事兒。”
葉從一看見她飄忽不定的眼神,沒拆穿她,故作信任道:“你不用陪我了,我想安靜。”
天界的牢房對于平常神仙來說都是可以随意出入的,但犯人身上因為有着特殊封印的原因,但凡靠近牢門便會被結界阻隔。
百合見她發了話,也不好再多留,便直接先走了。
葉從一負手站立于天牢之中,依舊是不染塵世的孤傲,毫無身為犯人的狼狽。
幾乎在百合前腳剛離開的時刻,她便将自己的心頭血取出。
她是這九重天上的尊貴公主,她的心頭血,可破一切封印。
只不過,取血的那一刻,卻叫人痛不欲生。
***
沈如初與桃夭夭對視着。
她知道桃夭夭有多恨她,從眼神便看得出來,但她已經不能再打下去了,就在桃夭夭對她出手的那一刻,她一個閃身避開,忙乘上初一逃了。
桃夭夭并未往前追,手上握着沈如初的随身玉佩。
這玉佩是昆虛派每位弟子都有的,玉佩上儲存着使用者的身份記錄。
衆位被吓得癱軟的弟子在看見沈如初離開後,皆是松了一口氣,雖說桃夭夭沒對沈如初下手,但至少他們的小命算是徹底安全。
只不過很快地,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起身對桃夭夭道謝,便全都被一劍致命。
桃夭夭擦淨了劍上的血,笑的妖豔明媚,好似她殺的不是人,只是在練武時毀了一片樹林那樣簡單。
她食指晃着玉穗,款款走向生不如死的蔡寅,将玉墜放進蔡寅手心。
“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蔡寅眼底充斥着欲将人生吞活剝的恨意。
他當然知道!
這幾位弟子雖說都是清霄派的外門弟子,但,足夠讓沈如初成為人人喊殺的妖女了。
葉從一趕來時,便看見滿地的屍體,青草地染上一片鮮紅。
她沒顧得上茍延殘喘的蔡寅,又飛身去找沈如初。
初一落進了一處林子裏,此處隐蔽,但唯一不好的,便是夜深了,太過寒涼。
沈如初躺在她背上神志不清,她傷的太重,全靠着不屈的毅力才堅持了下來,如今一放松,便是徹底昏迷不醒了。
初一怕她冷,撲扇起一雙翅膀,擋在她身上,除此之外,便什麽都做不了。
直到她看見那一抹白衣慌張的尋了過來,才“啾啾”叫了兩聲,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希望葉從一能快些救人。
葉從一随手築了間房子,将沈如初抱進屋裏。
懷中的人似乎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往她懷裏蹭了蹭,喃喃自語:“葉從一,我冷。”
葉從一為她生了火爐,指尖觸過她蒼白的臉:“還冷麽?”
“你抱抱我,抱着我就不冷了。”
葉從一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随後也上了床,将她摟進懷裏:“還冷麽?”
“冷。”
于是葉從一又為她裹上一條厚被子:“還冷麽?”
“冷。”懷中的人眼角流出兩行清淚,說出的話讓人分外心疼。“你抛下我一個人,很冷。”
葉從一的眸子黯了黯,開始吻上她的額頭,吻掉她濕鹹的眼淚,吻過鼻尖,停至嘴唇。
天界一天,人界一年,待天界發現她的逃獄,再上報天庭,最後由玉帝做出處置,雖也不過是一炷香時間,不過在人界來說,也足夠了。
她還能再陪她一個月。
源源不斷的靈力彙聚進沈如初體內,沈如初只覺得被一股舒适的棉花包裹着,連帶着身上的痛,也漸漸消散了。
她在那床上躺了一天,一天後,看見她朝思暮想的一張臉,只是那張臉,卻不知道為何,竟那般疲憊。
沈如初舔了舔有些幹渴的唇,突然之間,便什麽話都沒了。
明明在這之前,她是一定想找到葉從一,找到她問個清楚,要個答案的,可似乎真見到她時,她才發現,原來她是那樣的害怕葉從一的答案。
葉從一手上端着一碗粥,見到她時,臉色慘白地笑着:“來,吃點東西。”
沈如初沉默着,在想這個時候,她是不是應該借題發揮,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把這碗粥打翻在地,然後聲淚俱下地質問她,為什麽不說一聲就走?她是不是還有別的女人?
可當葉從一将勺子遞到她嘴邊的時候,她卻不由自主地張開嘴,明明這碗粥帶着一股怪怪的味道,可她就是什麽氣都消了,一點也怨不起來了。
比起怨她,她更想撲進她懷裏,和她膩在一起。
葉從一笑着摸了摸她的頭,似乎很滿意她的乖巧,只是不知為何,沈如初卻總覺得這笑容太過勉強。
葉從一一口一口的,将這碗粥給沈如初喂完,然後轉身放碗,額頭上浸出冷汗。
然後她在沈如初看不見的地方,擦掉額上的汗。
這碗裏也取了它的心頭血,并且在為沈如初療傷之時,她還将自己的神魂分予了她,如此,她便再也不怕她以後會有性命之憂。
她會護着她,即使不在她身邊,也用自己的神魂護着她,此後沈如初所有的痛,都将加諸在她身上。
只是,一連兩次取掉心頭血,縱使她是神,也熬不住這樣折騰。
她盡量調複好自己的臉色後,忍着身上的萬千疼痛,裝作沒事兒人一樣返回房間,即便沈如初沒問,也開始和她解釋。
解釋初一被篡改的記憶裏,和她一起走的人是姐姐。
解釋她是不忍心吵醒沈如初,才不辭而別。
雖說她都是騙人的,但耐不住沈如初就是個好騙的,倒也是信了。
于是沈如初笑着和她拉勾:“那我們說好了,你以後再也不能這樣做。”
葉從一摸着她的頭,笑的溫柔,但在那不達眼底的笑意裏,又藏着少許悲涼。
她允她,很簡單的一個字,“嗯”。
沈如初又和她提要求。“這次真的要在一起一輩子了,有什麽事情,我們可以一起做啊,人多力量大嘛。”
她吻她,鼻音裏發出回答,“嗯”。
然後沈如初從床上蹦起來,跑到院外去為她捏泥人兒。
一個是她,一個是葉從一,一個是初一,她要是不解釋,葉從一只以為這是三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沈如初将泥人兒烤成雕塑,臉上又洋溢着從前那樣天真燦爛的笑意:“葉從一,你看我們像不像是甜甜蜜蜜的一家人?”
葉從一看似伸手扶額,實則是将額上的冷汗擦掉,低聲回她:“像!”
初一一臉好奇的蹭過頭來,看着屬于她的那一個雕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沈如初捏的居然是她。
葉從一笑看着這一幕,平凡的一幕,奢侈的一幕。
她陪着沈如初賞花看月,陪着她捉蝦撈魚,拖着一具病恹恹的身體,陪她瘋,陪她鬧,陪她奏樂吹笛,陪她舞沈如初現編的,毫無邏輯的劍式。
沈如初的手一點都不巧,卻偏偏喜歡做些有趣玩意兒,于是屋裏擺滿了許多小物件,比之前她們成親所住的屋子,還要有生活氣息。
沈如初唯一能做好的,大概就是編花環,草戒,她每天都會編這兩樣東西,也每天都會和葉從一玩同一種游戲。
她總愛把花環戴在葉從一頭上,然後舉着草戒單膝跪地,笑着問葉從一:“咳咳,這位美麗的小仙女,你願意嫁給沈如初女士當妻子麽?無論貧窮或富貴,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每到這個時候,葉從一也總會分外配合:“我願意。”
明明每天都玩的游戲,沈如初卻總能笑的萬分開心,跳在她身上,去吻她的唇。
日子就這樣,淡淡地,從愉悅中流逝。
夜又深了。
沈如初躺在葉從一身側,這些天,确實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間,只是她有些不解,她和葉從一明明成親了,為什麽自新婚過後,這些日子兩人日日同床共枕,葉從一也不碰她。
這種事情,她也不好問。
沈如初翻了個身,往葉從一懷裏鑽。
每到這個時候,被沈如初觸碰的時候,葉從一的身上都痛的厲害,這些日子,即便什麽都不做,她也是痛的,只是有了觸碰,這份痛苦便越發劇烈了。
沈如初在她懷裏小聲念她的名字:“葉從一。”
“葉從一。”
直到第三聲,沒得到回應,她終于生氣了,開始吼了起來:“葉從一!”
“我在。”她回答。
但沈如初叫完她的名字,接下來又無話可說。
葉從一當然知道她想做什麽,沈如初想的,她也想,若不是身體不允許,她怎麽可能這般坐懷不亂。
只是這一次,她算着日子,大概也到時間了。
于是她第一次戲谑地,帶着捉弄人的語氣問沈如初:“想做?”
沈如初臉上閃過一瞬的驚訝:“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直白了?”
葉從一不答,只啞着聲音問她:“想不想?”
沈如初自己把衣服脫了,也不和她害羞:“想。”
她似乎總喜歡在最舒服的時候讓葉從一對她表白,這次也不例外,即便吐出來的字因為兩人撞擊的節奏而有些斷斷續續,但到底還是同一個意思。
“葉從一,你給我表個白嘛,你說你愛我嘛。”
不同于上一次的堅決,這次的葉從一在她耳邊,重複地、缱绻地、悲涼地,低喃了無數聲:“我愛你……”
她捧着沈如初的臉,一寸寸吻過她每一處,吻一次,又說一聲,“我愛你。”
沈如初終于發現了她的不對勁,開始問她:“葉從一,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葉從一卻不回答她,手指撫過她眼角的淚,對她笑道:“忘了我吧!”
“葉從一,你到底什麽意思?你特麽睡了我兩次,第一次睡完不辭而別,第二次睡完讓我忘了你,你以為我是魚麽?我只有七秒記憶,我說忘就能忘麽?”
“葉從一,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又在騙我,你和我拉勾都是騙人的,你對我好也是騙人的,你特麽就是個王八蛋。”
沈如初捂着頭,拍開了葉從一向她伸去的手。
被人诋毀看不起的時候,她沒哭,和人拼命傷痕累累的時候,她還是沒哭,可唯有葉從一,這個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讓她哭了一次又一次。
葉從一穿好衣服,下床,然後離開。
直到這一刻,沈如初才發現,她是真的失去她了,她是真的又被葉從一騙了。
任她在背後如何喊葉從一的名字,喊她回來,那個人都是頭也不回地,冷冷抛下一句話給她:“等到明日,你便會将一切都忘了。”
她不明白葉從一的意思,她只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這份感情,從來都是她一個人的一廂情願,而葉從一,葉從一高興了就配合,不高興了就走人。
原來,她也會有愛的這樣卑微的一天。
這一刻,她這樣想着。
***
可很快地,她似乎又有些能明白她的意思了。
随着太陽逐漸升起來,她開始忘記,忘記她是如何認識的葉從一。
忘記在昆虛派,兩人之間有着怎樣的交集。
忘記葉從一給了她怎樣的好,她才會愛上她,和她成親。
她終于明白了,原來葉從一沒騙她,原來她真的會忘記她。
可她不想忘啊,于是她在手上刻上葉從一的名字,涓涓血跡流下,一點也不覺得疼。
但到最後,她還是什麽都忘了,忘記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看着手臂上的名字,似乎還有着一丁點,對這個名字愛過的記憶。
她喃喃地,有些生疏,又像是有些熟練地,喚出手臂上的名字。
“葉……”
可連這個名字,随着太陽完全升起,也消失了。從此那個人,真的徹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裏。
她望着晨曦的光,明明是溫柔明亮的,這樣的光,該是令人心身舒暢。
可她為什麽會哭呢?為什麽心裏會覺得,那樣難過呢?
嘴裏似乎還有欲言又止的字句。“葉……”
葉什麽來着?
初一突然從遠處向她身邊跑來,沈如初記得她,她叫初一,是自己給她取的名字,她覺得有些好笑,為什麽會叫這麽奇怪的名字?
和剛過完年似的。
“和剛過完年似的……”這話似乎有些耳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