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褚青葉(三十五)
酒席之上的二大王面色愈來愈黑,偏懷玉還笑道:“我記得左近的海上有個漁場,你那得力部将既然水上功夫好,便叫他去養魚罷,哈哈!”
鄭四海心內驚疑,但手下已被懷玉收編,雖然身邊還留了幾個功夫好的心腹手下,卻難以同朝廷對抗,眼下已成騎虎難下之勢,為今之計,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凡事也只能往好處去想。見懷玉面色通紅,便猜想他定是喝多了,他如此說,大約也是一時之間記不起來的緣故,或者是有意給自己個下馬威。遂無奈退下,同浪裏滾道:“等過兩日得了空,我再替你問問看。”想了想,又笑道,“你急什麽?咱們一家子人,我的榮華富貴不就是你的麽!你暫且在我府中住着!等過幾日聖旨一到,我做了靖海将軍,你還是我的左膀右臂,到時想做什麽不成?”
浪裏滾臉色稍霁,哼了一聲,猛灌下一盅酒,沉聲問道:“那褚青葉呢?我怎麽今兒沒有見着她?”
懷玉正與一名美人兒調笑,忽然轉頭往這邊看了一眼,跪坐于他身旁斟酒的一個白面無須的青年內侍聽見“青葉”二字後,也扭過頭來,向鄭四海悄聲問道:“敢問将軍說的可是七裏塘人家的褚掌櫃的?”
鄭四海一驚,卻也被他一聲“将軍”喚得渾身舒坦,便也笑道:“正是,青葉……褚掌櫃的她與賤內乃是從小兒一起長大的極要好的姐妹……”
那青年內侍便笑道:“咱們殿下請那褚掌櫃的過來燒過兩回菜,對褚掌櫃的手藝是贊不絕口。可是這兩日,那七裏塘人家不知為何竟然歇了業,我昨兒還讓人去瞧了一瞧,你猜怎麽着?還是鐵将軍擋門……咱們殿下,唉!”四下裏看看,方以手遮嘴,悄聲笑道,“實不滿将軍,咱們殿下最最喜歡長着虎牙的女孩兒……你若是見着那褚掌櫃的,不妨問問看她,可願意跟咱們回京去伺候殿下?将來……可不比做那飯館掌櫃的強!”
鄭四海心頭猛跳,狂喜不已。青葉将來若是能得了那侯懷玉的歡心,他自然也能因此而獲益。當今聖上僅有三子,太子久疾;二皇子侯懷成好色,德行有虧;而三皇子侯懷玉骁勇善戰,且手握兵權,将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若是運氣好的話,往後混成個國舅也不是沒有可能,再往後……他不敢再想下去,心裏終于是完完全全地放下了心,極力忍住面上的喜色,向那青年內侍笑道:“我也有好一陣子沒看到過她了……不過,賤內已着人去接她了,待見着她後,我必當如實轉告中貴人的話。”
那青年內侍滿意地點點頭,笑道:“鄭将軍果然好說話。”
鄭四海又問道:“敢問中貴人尊姓大名?”
青年內侍笑道:“免貴姓夏,名西南,咱們将來打交道的日子多着哪,将軍若是不見外,喚奴婢一聲小夏即可。”言罷,向他客氣地笑笑,又回到懷玉身旁去伺候了。
鄭四海心跳得厲害,忙端起酒盅,連連飲下幾盅酒,這才壓下心頭的狂跳,他這邊廂正默默想着心事,忽然聽得身後有咯咯咬牙聲響傳來,扭頭一看,卻是坐于他下首的浪裏滾。
浪裏滾面色紅裏透紫,話不說一句,只斜瞅着鄭四海,忽然又咧嘴一笑,咬牙道:“大哥,咱們當初可不是這麽說的。”
鄭四海如今已把自家當做國舅給擁戴了起來,哪裏還把他放在眼裏,當初與他的約定自然也是可有可無了。聽他咄咄逼人,便嫌他不識相,心裏有些不耐煩起來,面上卻還笑眯眯地問道:“關于官職一事,我适才不是已經同你說過了麽?你何必急于一時?難道還怕我跑了不成!”
浪裏滾冷笑道:“我不是問官職一事……我是問青葉與我成親一事,你當初若不是答應我,我也不會跟着你歸順朝廷!”
鄭四海慌忙回頭看懷玉與夏西南,幸好無人聽到他二人的說話聲。浪裏滾仗着酒上了頭,越發喋喋不休地發着恨道:“都是我輕信了你,你是榮華富貴到了手,我只怕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鄭四海見他敢于在這大庭廣衆之下擺臉色給自己看,不不由得心頭火起,更怕他攀扯上青葉,叫懷玉及夏西南聽到的話,只怕要惹禍上身,到時身上長了八張嘴也說不清,遂冷哼兩聲,說道:“表叔啊,你老人家莫不是忘了自家的身份?若不是我,你的墳頭草只怕已有一人深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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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浪裏滾氣得将手中酒盅往地上一扔,嘩啦一聲,衆人齊齊往這邊看來。
“可是吃醉了酒,又要耍酒瘋了?來人哪——”鄭四海打了聲哈哈,招手叫來兩個心腹手下,低聲吩咐道,“将他關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他出來。”那二人點頭,一邊一個将浪裏滾架走了。
浪裏滾被關的屋子自然也是畫梁雕棟,華美非常。浪裏滾雙手被捆住,卻憑着兩條腿将屋子內的桌椅床榻都踢了個稀巴爛。直至夜深時,才有人想起來給他送飯食茶水,送飯的仆從将茶水放下,轉身要走,浪裏滾喝問:“姓黃的小兒何在?叫他來見我!”
那仆從答道:“将軍正在外頭送客,哪裏有空過來?”
浪裏滾大怒,将一條桌腿踢到那仆從頭頂上方去:“你莫要狗眼看人低,不跑快些去傳話,當心老子将你殺了!”
仆從忙轉身跑了,不一時,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用托盤托了半只西瓜過來,口中笑嘻嘻道:“适才那孩子太不會說話,才惹得二大王生氣……那孩子還年輕,哪裏曉得二大王的厲害。知道二大王本事的,一聽到二大王的名頭,哪個不要豎起大拇指,道一聲厲害?……小的代他向二大王賠個禮罷。”将托盤放下,道,“這西瓜是小的孝敬二大王的。二大王請消消火。”
浪裏滾哼了一聲。管事的又道:“……只是将軍才送了客,眼下已回房歇息去了。若是二大王有什麽話,不妨明日再說,明日将軍一覺睡醒,若是消了氣,自然會放二大王出來。”
浪裏滾冷笑道:“聽你的意思,若那姓黃的小兒消不了氣,便會一直将老子關押下去麽?”
管事的抹着額頭讪笑,忽然又跺腳道:“哎呀,那個糊塗孩子,不給二大王松綁,二大王怎麽喝茶!等下怎麽睡覺!也未免太粗心了,怎好如此簡慢!這該死的!”忙喊了門口看守的人過來為浪裏滾松了綁。
浪裏滾揉了揉被捆得腫痛的手腕,抓起茶杯往地上就是一扔。看守的人笑勸道:“眼下已非同往日,你老人家還是安生些罷。若是被将軍知道,只怕又要生氣。”
浪裏滾聽那看守一口一個“将軍”叫得歡,心裏早已怒火滔天,揚手就賞了他一記老拳,那看守吐出一口血水,到底不敢再說話,冷笑了一聲,轉身走了。
管事的等那看守的人退出屋子,收了面上的笑意,低聲道:“二大王的親信手下之人已聽說了今晚之事,叫小的過來傳一句話:若是二大王不願意屈居鄭四海之下、看鄭四海的臉色過活,今夜子時請去鎮西官道。”
浪裏滾伸手捏住這管事的脖子,低喝道:“你是誰!”
管事并不慌張,咳嗽幾聲方笑道:“二大王手下的一個姓劉的小頭目乃是小的的親兄弟……小的名喚劉宜會,事成之後,請二大王不要忘記小的……”
浪裏滾喉嚨動了幾下,将他松開,不再言語。劉宜會退下,浪裏滾一個手刀将那半只西瓜劈開,撿起一塊才要吃,見瓜底下赫然躺着一把鋒利匕首及盤成一團的繩索。
青葉當晚在滿仔家歇下,他家有一間空屋子,床鋪也都是現成的,只是這間空屋子是滿仔娘用來堆放她施法用的寶貝們的。牆上挂着一排面目模糊的面具,牆角有一堆折好的金元寶并兩個童子打扮的紙人,另有神龛一座,叫不出名字的神像兩三尊。青葉不過才探頭進去看了一眼,便吓得不輕,死活不願意進去,最終強行與滿仔換了屋子睡。
滿仔的屋子倒也整潔,只是被褥枕頭上有腦油味,青葉作嘔,再加上認床,翻來覆去地總也睡不着。到了下半夜,她索性将滿仔的被褥枕頭掀到一旁,從自己的包袱裏翻出幾件衣裳蓋在身上,再把包袱枕在頭下,迷迷糊糊的才睡着沒多久,睡夢中忽然聽見有一陣淩亂馬蹄聲傳來,馬蹄聲急切如鼓點,沉悶似滾雷,轟隆隆疾馳而來,轉眼間又轟隆隆疾馳而去。
青葉一下子從床上翻坐起來,一時分不清是虛是實,坐了許久,以為自家又做了噩夢,才要重新躺下,忽然聽見院子外有叮叮當當幾聲兵刃相擊之聲,随即便有男子一兩聲慘呼傳來。片刻過後,一切又都歸于寂靜,青葉半夢半醒之間,也不覺得十分害怕,只是心悸難抑,索性掀了身上的衣裳起身下床,她不敢打開房門,只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
眼下外面再無打鬥聲,只聽到滿仔爹娘起身去院子裏四處查看,二人在院內悄聲細語說了許久的話。青葉困得不行,想了想,又爬上床,拉過衣裳蓋在身上,重新躺下睡着了。
次日,青葉起身,滿仔一家三口蹲在竈房裏嘀嘀咕咕地說話,正說着,見青葉過去,趕緊住了嘴。青葉奇怪,便問滿仔:“你昨夜聽見有馬蹄聲過去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