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褚青葉(十四)
青葉不敢多看,慌忙扭頭,不去看她的手。那美人兒不曾留意到青葉的目光,兀自絮絮叨叨道,“我名叫緋鯉,”指着床上的卧着的那個十五六歲的,“她叫錦鯉。你叫什麽名字?”
青葉低眉順眼答道:“青葉。”順手拈了一塊酥糖放入口中,果然還是太甜了。
緋鯉捂着嘴吃吃笑道:“你這名字倒也好聽,只怕到了明日,殿下便要為你起新名字了呢。”
青葉轉頭看向屋子外,口中輕聲道:“改名便改名罷。”
不一時,使女送來飯菜,倒有精致小菜三個并一碗鲫魚豆腐湯,另有一大碗粳米飯。青葉随口問了問緋鯉與錦鯉要不要一同用些,緋鯉搖頭,錦鯉卻從床鋪上爬起來,伸着懶腰道:“我上兩頓都沒什麽胃口,不曾好好地用過飯,現在卻突然覺着肚子有些餓了,我便與姐姐一同用些罷。”
緋鯉便喊來使女,讓使女扶起錦鯉,攙她下床,再小心地将她扶到飯桌前坐好。青葉這才看清,錦鯉的一條腿似是受了傷,不能行走,卻不知是何緣故。
錦鯉察覺出青葉的目光,咧嘴澀澀一笑,道:“我的腿前兩日中箭了,受了傷。已經請大夫來看過了,說不打緊,只是皮肉傷,将養一陣子便能好了。”
青葉也同樣澀澀問道:“為何你們都會受傷?”
緋鯉未曾料到自己的傷已被青葉看在眼裏,覺得難堪不已,遂收起面上的笑意,拉拉袖子,将手腕上的傷遮住,垂首輕聲道:“明日有宴會,妹妹你必定會被喚去的,到時你便知道了。”半響,複又低低道,“殿下喜歡在宴飲時叫咱們這些人玩些新奇的……以樂賓客,他最近愛的是投壺之戲……是以這陣子時常會有人為此受傷,不過,日子久了,咱們便也就習慣了。”
青葉自身雖未有投過,然而如今三教九流都玩此道,是以她也曉得這不過是尋常投擲游戲罷了,因此問道:“若是尋常的投壺之戲,如何能傷得了人?”
緋鯉面上似有恐懼:“妹妹明日便知道了。”沉默有時,終是忍不住道,“受傷倒是小事,他的那些賓客,三教九流,就連不識字的白丁,只要能說笑想法子得到他的歡心,都能成他的座上賓……他時常命咱們去陪他的那些賓客……”
是夜,青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有心起來坐一坐,又怕驚動那兩個,只得強忍着,在床上翻滾到下半夜,眼皮便漸漸地重了起來,朦朦胧胧地才要入睡之際,耳邊忽然聽到外院響起乒乒乓乓一陣利器相擊之聲,随即有人厲聲大叫:“有刺客——”
內院的衆多美人被驚醒,紛紛起身,豎着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外院的動靜越來越大,打鬥聲漸漸直逼內院,看來刺客是沖着內院而來。不一時,內院便有內侍們尖利呼喝聲響起:“保護殿下!看好殿下!莫要讓刺客進來——”
青葉微微露出笑意,一顆心卻跳得極快,暗夜裏能聽得到砰砰直響,她摸着黑穿上衣裳,起身點亮一根蠟燭。緋鯉與錦鯉忙叫喚:“快熄了!快熄了!若是叫刺客發現可怎生是好?”見青葉身上的衣裳穿得整整齊齊,頭發也绾了個利落的發髻,緋鯉與錦鯉不由得詫異。
青葉手持蠟燭向她二人笑道:“莫慌。等刺客殺到內院來時,我再吹熄也不遲。”言罷,也顧不得她二人一臉驚恐,一徑走到門口,拉開門闩,手持蠟燭,立于門旁,靜靜地、仔細地聽着外頭的動靜。
門口有內侍慌裏慌張地安慰衆多哭哭啼啼、驚吓不已的美人兒們:“回去!都退回到屋子裏去!伸頭探腦的,被刺客殺了也是活該——”轉眼看見青葉手中的亮光,三兩步過來,一把搶走,怒斥道,“你是想死麽!怕招不來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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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打鬥了許久,刺客始終未能進入內院,利器相擊之聲卻漸漸弱了下去,喊叫聲也已由“有刺客!捉拿刺客!”變為“刺客已逃!都給我追!不許放過——”,青葉倚着門站得腿酸,夜風夾雜着海裏的潮氣,吹在人身上只覺得濕熱難過,青葉失望的幾乎要死去,拖着幾近僵硬的雙腿,慢慢走回自己的床鋪,垂着頭發了一回呆,暗暗地嘆了許久的氣,這才慢慢地脫下衣裳,散開頭發,倒頭睡了。
青葉因心中有事,睡不實,天才放亮便早早地醒了。同緋鯉錦鯉用罷飯後,便有一名上了點年紀的婦人過來教青葉伺候殿下的規矩,因嫌青葉總是沉着臉,看人時,一雙眸子冷冷淡淡。那婦人曉得這個又是搶來的,好在還沒有要哭鬧上吊,但她總這樣,自家卻又不好交差,只得啰嗦個不住,訓斥個不停,聽得青葉幾乎要跳腳。
傍晚時分,有人來為青葉沐浴梳洗,給她穿戴得花枝招展,塗抹得白裏透紅,其後被帶入公館的小花園內。宴會就擺在花園正中,因尚未開始,僅有懷成與先到的三兩個來客說笑。美人們來往其間,莺聲燕語,倒也一派熱鬧,一派風雅。
青葉這一隊美人分花拂柳而來,齊齊向懷成屈膝行禮,懷成一眼瞧見立于美人堆裏的她,随即微微點頭,似乎是贊許她這一身打扮甚美,繼而無視他人,僅她一人招手,柔聲道:“快過來。”青葉左右環顧四周的美人,果然,餘下的美人兒們眼觀鼻,鼻觀心,無有一人露出豔羨的神情。
青葉上前,懷成拉過她的一只手摩挲,笑道:“我就曉得你是個好的。憑我多年挑人的經驗,必不會錯的。”又向身旁諸人道,“這是我昨日才帶回來的美人,你們瞧着如何?”
諸人便齊聲贊嘆:“殿下看中的人,自然是萬裏挑一的。”又對着青葉坐看又看,道,“真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雖則太過……呃,太過害羞了些,卻也別有風情,哈哈哈——”
冰山美人褚青葉叫人瞧得越發的冰冷,頭垂到胸口上去,也不願擡頭看人。懷成不以為意,仔細端量她的臉色,擡手摸了摸她的面頰,笑道:“面色雖冷,肌膚卻是米分潤可愛,吹彈可破,猶如上好古玉……從今兒起,你便叫做玉鯉罷。”
他身旁的一個內侍便笑道:“殿下這名字起得甚美,只是與那一位重了名了……”
懷成哈哈大笑:“橫豎是我內宅裏的人,與他一輩子也不相見的,怕什麽!”又問青葉,“這個名字,你可喜歡?”
青葉道:“名字甚好……只是為何殿下給人起名字都要帶個‘鯉’字呢?”
懷成笑道:“我從小兒就愛養鯉魚,我府中有幾個鯉魚池子,這天底下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鯉魚,我那裏沒有找不着的。将來若有機會,我帶你去我府中看看,你定然也會喜歡。”見青葉垂首不語,細細一看,她眼窩下似乎有些青色,面上也有少許脂米分掩蓋不住的憔悴,便拍了拍她的手,“昨夜可受到驚吓了?真是不巧,才來第一天便遇着這些糟心事,不過你放心,那個蟊賊已被我的人打傷。莫怕莫怕,有我在呢。”又冷笑,“幸而我有先見之明,将侍衛增加了一倍之數。”
青葉忽然問道:“殿下離京許久,難道不想念你的那些寶貝鯉魚麽?”
懷成嘆一口氣:“想也想的,不過,”點了點青葉的鼻子笑道,“我這公館內也有許多寶貝鯉魚呢。”言罷,哈哈大笑。
說話間,賓客已到齊,衆人落座,酒水菜肴流水般地搬上來,各人身畔自然還有美人伺候。而青葉算是新鮮正得寵的美人兒,便跟在了懷成的身畔伺候。她發覺懷成與女子說話時,不論那女子是醜是美,也不管那女子是他的鯉魚美人還是上酒菜的使女,他的手總是有意無意地要在對方身上碰上一碰,撫上一撫。旁人不敢躲閃,而他的手卻也不會過分停留。
他不是八輩子也娶不上老婆的窮漢,想來使他愉悅的乃是觸碰女子身體發膚這一舉動本身。青葉坐在他身畔不過一時片刻,便被他從上到下都碰觸了一個遍。青葉心中厭煩,後頭見他一伸手,便忙先去将他的兩只手給捉住,緊緊握在手裏,不叫他動彈,然後再含羞帶怯地沖他一笑。
誰料弄巧成拙,懷成知她是嫌棄自己,面色便慢慢地有些不好,再後來又向她耳語道:“玉鯉可是等不及了?放心,等人走了,今夜只叫你一個人伺候……”吓得青葉趕緊将他的手一甩。懷成看她一眼,又是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