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
? “阿洛,你該學點功夫了,你的腳扭傷以後,也太久都好不了了吧!”
孫子高動作輕柔、卻快速地掀開了甄宓的裙擺一角,她早先扭傷的腳踝處,系着半透明的薄紗。依稀可以看得出些微的紅腫。
并無新傷。
荀恽與地上的少年飛速地交換了眼神,似乎暗地裏松了一口氣。
甄宓的臉色卻愈加地慘白。
孫登自顧自地輕笑,很溫柔地開口:“阿洛,你一定不知道吧:我老媽的琅琊島上,有好多奇異的花花草草,各有各的玄妙之處。而建邺城裏,能把老媽從琅琊島上移回來的花種得最好的,便是芙蕖了。”
太史芙蕖微微笑着,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伸手解開那薄紗,孫子高緩緩地站起來,指着地上的少年,語調冰冷沉着地說着一件殘酷的事實:“剛才,我問你你的傷口在哪裏而你表現驚慌的樣子,實在是有點不夠高明——其實我辦公室裏的機關并不會傷人,它只會把藏好的花粉囊彈散開而已。芙蕖種在阿循家院子裏的解語花也沒什麽特別,只是花粉沾到了夜昙花的香汁,會留下洗不掉的印跡而已……”——他手中捏着白而透的薄紗,看也不看甄美人無處可躲的光裸腳踝,眼睛直視着她的,深邃而痛苦。
那白皙的肌膚上,深褐色的印跡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短暫爆發的騷動後現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因為江東的小公子孫登他緊抿着嘴唇,不發一言。
甄美人的明眸中,不能抑制地一滴滴落下大顆的淚珠。荀恽領頭的東漢書院幾個人,被張休的鐵血軍用铳直指着腦袋,铳上了镗,張休扯着有些惡魔的邪笑:“別亂動哦,不然我們會怕怕,手會亂抖的。”——他的副将甘瑰居然跟着話音扮着鬼臉虛晃了兩下,吓得荀家軍的幾員猛将儀态盡失。
叫人害怕的安靜裏,周若夕輕輕回頭看諸葛喬,黑衣少年平靜地向她眨眨眼,好像在說:[想做什麽事就去做吧,有我在!]
小夕對他揚了揚嘴角,轉身想要往人群的中心去……
這時候柔美的聲音突兀而焦急地響起,甄宓幾乎顫抖着:“子高……我,我可以解釋……”
“阿洛,直到最後一刻我都還是努力着選擇相信你!”——孫登手揚起飛快地切落她的話語,他語氣淩厲:“在你從我的辦公室裏拿走工防圖之後,我仍然妄圖相信你不會把它交出去!而現在你卻還想要解釋,這讓我覺得自己實在是愚蠢至極!”
四周嘩然——原來,從一開始,小公子便早已知曉盜圖者是誰。原來,這抽絲剝繭一點點收緊的網,一切都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只是看起來,最難過的人,卻也是他。
甄美人的淚落得更快更急,她泣難成聲,大失态地慌亂從懷中翻出牛皮紙紮好的卷宗:“從你辦公室拿走的圖在我這裏!我給他們的是假的!假的孫子高!這樣難道你還不能原諒我麽?!”
荀恽的臉色非常難看——曹魏最重視也最有分量的細作,在衆目睽睽之下宣告了自己的背叛,他們要如何全身而退,又該如何處置?
“是麽?”——孫登嘴唇發幹,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他從甄宓手裏抽回卷宗,緩緩抖開:“那不重要。因為你偷走的這份,也是假的。”
他轉過身去不再看她:“一開始我想,你不會去偷的;後來我希望,偷走它你一定會放回去的;最後我奢求你還能對我說句真話,讓我別看起來像個笑話……但其實說到底,那些不過都是我一廂情願的幻想,你不過是……誰的寵愛,都想要得到罷了……”
重重地跌坐在地上,甄宓終于了解到眼前的困境已經是個無法逃避的事實。第一美人的風韻蕩然無存,她的淚水肆虐地流,如困獸一般嘶喊着最後的掙紮:“孫子高,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要給他們假的圖,因為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人群中零星地發出悉索的感慨聲,孫登卻半轉過身子伸長手臂決絕地一揮,他揚高的聲調淩厲:“愛我?哈!堂堂全校盟魏公世子的未婚妻對我說,愛我!”——雙眼赤紅的他又轉回來向着自己的部衆,臉上的笑意帶着嘲弄:“我孫子高還真是榮幸,你們是不是也與!有!榮!焉!”
已經……沒有退路了……
被揭開最後底牌的甄阿洛……掌握了全部真相的孫子高……
全部都……沒有退路了……
“……所以……不管是我……還是荀恽……抑或是東漢書院在這裏的任何人……你都不會留下活口,是不是?”——甄宓的話語裏,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像失去牽線的木偶似的麻木。
……
在可怕的短暫寂靜裏,有清亮的聲音響起:“荀隊長,請你叫你的士兵交出手裏的武器。然後,帶他們回去。”——周若夕的聲調并不高、卻幹脆。
所有的人,都将視線轉向這個綁着馬尾的清秀女孩兒——那個從一開始,就被哥哥姐姐們牽在手心裏,疼愛寶貝的周家小妹,如今已是那樣的眼神堅定。
她微微地笑,彎腰伸手向着甄宓。梨花帶淚的甄美人仰頭看了她許久,最終還是低頭交出了自己的右手,周若夕把她拉起來,輕輕拍了一下便轉身走向孫登:“子高哥哥,要讓他們,全部都回去,無聲無息,就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來過這裏一樣。”
“不管是小玥姐姐去許昌城的事,還是子高哥哥辦公室的陷阱,都是沒有公開、也不能公開的行動。就像是……”——若夕轉過身面對荀恽:“就像是荀隊長——你們所做的一切事情一樣,對不對?”——他們誰都不能反駁她,只能看着這女孩氣定神閑地說這話。
“所以,把武器交出來,我保證你們可以安全地離開江東。記住,就好像你們沒有來過這裏。”——周若夕最後的微笑,帶着對東漢書院潛進建邺的每個人、不容反抗的壓迫。荀恽半垂着頭,很不情願卻不得不服從地示意手下的人,把全部的武器交給張休的鐵血軍;兩個人上前扶住了完全無力的甄宓,轉身離開。
甄美人的眼睛只停留在孫子高一個人的身上,她的妝已經全部哭花,慘白的臉上表情一片空洞,任由人拉扯着自己如破布娃娃一樣的身體……
走到孫登身邊,若夕輕輕拉住他的上衣下擺:“子高哥哥,你一定要放過甄宓姐姐……不然,你就是不肯放過你自己。”
孫子高的心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地被震撼過——在他最狼狽、最絕望、最憤怒的時候,周小妹正在對他微笑,安撫着他完全失去方寸的思緒。他凝視着她,說不出話。
而周若夕卻轉身面對着在場的東吳書院的學生們,繼續微笑:“其實……今天大家也什麽都沒有看到,對不對?”
在她身後,周循與周胤環着臂笑意十足——神武都督周公瑾的兒女,豈有平凡之輩?
……
每次遇到混亂的事情,天總是黑得特別的快。
諸葛喬牽着周若夕的手,兩個人閑閑地走在送她回家的悠長小路上,昏黃的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細細的兩個肩并着肩。
平日裏最愛挽着諸葛喬叽叽喳喳的周小妹卻有些沉默。
(to be 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