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的恐懼和尋人啓事
你有沒有害怕過什麽職業的人?
其實按理說,職業不分貴賤,也沒有高低,不該怕這個,喜那個,但除了一種情況——
本能使然,像是小偷生來便怕警察,學生考差了就只能躲着老師。
而唐雪年怕牙醫,大概也是如此,這是多年前牙齒被折磨後的印象總結,用心理學來講,叫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但她今天卻主動站在了一家牙醫診所的門前。
一切還得從一個月前說起。
唐雪年是一名畫手,畫風簡約,用色柔暖,作品賣得一向不錯,但是她從不參加各類簽售書展,最多以文字采訪的形式散裝出現在幾家刊物的版面裏。
這點是她的個人習慣,也是性格使然。
但近年來紙媒式微,流量為王,新媒體層出不窮,而當今文創行業的現狀就是:一個不會搞營銷的創作人不是一個好的KOL。
因此,各大出版社都在調整策略來适應當前的市場變化。比如唐雪年所在的出版社今年便聯合了業內幾家同行,和當今最受年輕人歡迎的創作視頻網站——V站,一起籌辦一場線上下聯動的盛大書展。
午後,出版社會議室。
金燦燦的陽光穿過百葉窗的層層縫隙落在桌面上,因着丁達爾效應,顯得筆直而整齊,形成了錯落有致的陰影和光束,吸引了唐雪年的目光。
而另一個聲音,卻在提醒她看大屏幕:“這次機會可千載難逢,就不說咱們家投入的宣傳力度,看看V站的觀看人數,全程直播加上後期錄播剪輯的傳播,會有近億級的曝光量。”
說話這人是唐雪年的責任編輯徐栖,他一邊翻着ppt,一邊語速飛快地分析,恨不得按頭讓唐雪年答應:”你一向不參加展覽,不露臉,不接受采訪,确實事出有因,我之前也從沒勉強過你,但是現在大環境變了,咱們也得迎頭趕上是不是?”
唐雪年将目光收回來,努力集中在眼前的投影上。
徐栖的PPT簡潔明了,寥寥數行,而且他最善于用數字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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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讀者:6-35歲 兒童及女性為主
近億級曝光量(紅字加粗)
單場簽售時長:30分鐘。
唐雪年目前的薪水和版稅已經完全能滿足她的日常所需,因此她對是否能出名,賣更多書,并不太在意。
更多時候她的工作只是打開稿紙,發呆一會,然後畫自己想畫的,這過程中很少涉及旁人,更別提以目标讀者為創作根源。
不過出版社是贏利組織,顯然不會這樣随性。對每本書給出定位,尋找目标讀者,最終形成交易,正是編輯的職責範圍。而大多數編輯對繪本的人群定位則是孩子。
對這一點唐雪年其實不太同意。人都是從孩子到成人,誰也沒有規定孩子愛看的,大人便不能看。大人心裏可能有個孩子,而孩子的眼睛裏也說不定藏着大人,這事是沒有定論的。她自己,就是個實例。
不過她并沒有指出徐栖的ppt可能存在謬誤,從前的她或許會這樣做,但是現在她已明白這是十分不禮貌的。而且每年徐栖不遺餘力為她推介,她心裏十分感激。
同時,那紅色加粗的數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全球有六十億人,那這次活動被其他人看到概率大約是六十分之一,而那個人說不定也能看到。
或許……
這次書展可以成為她的尋人啓事。
然而,唐雪年對是否能完成這任務仍然心有餘悸。作為一名阿斯伯格綜合症患者,她早已明确人際交往是最不擅長的領域,需要終生學習,随時補考。面對閃光燈和嘈雜的人群,也顯然違背了她的生理本能……
但是,只需要忍耐半小時,就可以提高找到那人的機會,這應當是一個回報率很高的嘗試。
最終,唐雪年點了點頭。
徐栖:!
他表情裏還有些“以為是個艱難任務,沒想到這麽容易完成”的不可置信。
唐雪年便再次點點頭,确認自己作出的決定。
但是與此同時,她感覺自己左下方的一顆牙齒開始隐隐發酸,于是伸手輕按了一下臉頰。
這在旁人眼裏就是個托腮的動作,沒什麽特別,但是徐栖卻敏銳地發現了:“牙齒痛?”
唐雪年自覺問題不大,輕輕搖了搖頭。
但編輯先生卻沒那麽大意,為了避免這名作者書展臨場掉鏈子,立刻開始着手聯系本市口碑靠前的私人牙科診所。
要說為什麽徐栖對這人的牙齒問題這麽如臨大敵呢?皆因前車之鑒。
早些年他剛畢業沒多久,唐雪年也還是個學生兼職畫手,某次上刊任務撞上了期末考試,只能熬夜趕稿,他因為擔心稿件質量,便一起陪着。
幸好熬了大半宿卡着點交上了,這邊徐栖剛把稿子傳給印刷廠,松了一口氣,回頭就看到唐雪年滿頭冷汗,一手緊緊捂住嘴巴,他吓了一跳,甚至一瞬以為自己做了促成員工過勞死的殘酷資本家。
幸好後面知道是休息不足,引起了牙齒發炎。但就是疼成了這樣,她還是不願意去醫院,愣是靠着止疼藥熬了一周。
為了不重蹈覆轍,徐栖這回一開始就提高了警惕,勢必要将這牙痛的隐患扼殺在萌芽階段。
而考慮到唐雪年對看牙的抗拒,他最終選定的這家牙科診所,技術好環境佳,好評無數,還是當地最受歡迎的兒童看牙地點,實在是萬裏挑一。
唯一的缺點,是太過火爆,以至于等到今日才有排期,不過好在唐雪年終于答應他去看看。
不過為了防止這位病人臨陣逃脫,他還是起了個大早,特意開車來押送她。
早高峰車流不息,車尾燈明明滅滅,行進緩慢。
“這家診所是我上大衆點評找了很久的,評分五顆星,看評論說是一個海歸博士開的,雖然開了沒很久,但是技術過硬,而且服務很溫和。”
看唐雪年一路上都不怎麽說話的,徐栖又覺得于心不忍,開始說點有的沒的想安慰她。
唐雪年沒get到他的意思,但是覺得徐栖的喋喋不休很有生命力,有點像白噪音,稍稍分散了些她的恐懼。
“評論一水的都是誇的,我看頭像多半都是女的。說什麽改變了牙醫的固有印象,再也不怕看牙醫了,牙醫小哥哥就是我的理想型,想跟哥哥挂相親號!” 他表演欲上來了,後半句捏着嗓子學女聲,若不是顧忌在開車,兩手得把着方向盤,恐怕還想捏個蘭花指來加戲。
“幸好展示圖拍到了這醫生的證書,不然我真的要以為這是他們雇的水軍了。”徐栖一人分飾多角,熱熱鬧鬧地完成了一場五分鐘的脫口秀表演。
但是鄰座的VIP觀衆只是轉頭看他,一臉嚴肅說道:“那我們還是不要去了,或者換一家。牙科診所的營業範圍并不包含相親服務,如果出售相親號是違法的。”
徐栖的創作激情被噎了一下,想起這人通常只能解出第一層字面意思,無奈地解釋了這些客人只是癡迷帥哥醫生的顏值,自己剛剛使用了誇張手法。
唐雪年看着他理解一會,看上去是明白了這家确實是正規診所,并不是什麽違法經營的地方。于是又轉過頭去,看着窗外繼續發呆。
徐栖在心裏擦了把汗,不敢再自由發揮,他說這些職業資格背書和顧客評論,本是為了給唐雪年建立信心,別弄巧成拙,讓她更緊張了。
唐雪年倒是沒有更害怕,不過是想起了自己昨天做的夢。
夢裏她一個人坐在簽售現場,周圍都是烏泱泱的人群,她本來低着頭在書上簽名字,結果一個人遞過來一本書,她打開,裏面沒有字,一行行排列的都是壞掉的牙齒,吓得她一把扔掉。
擡頭一看四周,原來排隊的每個人都穿着白大褂,手裏還拿着不同的牙科工具,向她聚攏來。她跑啊跑,結果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摔了下來,顫抖一下從夢裏醒過來。
但此時卻沒機會逃跑了,車已經開到了目的地。
這家診所地處位置很好,跟最近的一處繁華商業街僅隔兩個街區,附近還有城市圖書館。而街道綠化做得也很不錯,街道兩旁綠蔭林立,顯出一派鬧中取靜的景象。
診所整個門頭都是純白色的,采用簡約的弧線設計,透明的字牌寫着“季陽齒科診所”,下方是對應的英文,給人以專業而溫和的整體印象。
唐雪年盯着這牌子看了一會,覺得很整潔很好看,想着大概這家診所的老板就叫季陽。
徐栖停好車,走過來,看這人還在出神,便伸手拉着她手臂,推門進去。
“你好,我們預約了早上看牙,預約號是1389。”
護士小姐核對完信息,笑得甜美而禮貌:“您好,徐先生,您的預約時間是十點,醫生上位病人看診即将結束,大概還有十分鐘,請二位先在等候區稍坐一下,聽到叫號就可以前往看診了。”
“那邊是水吧區,還有其他可供選擇的水飲和零食,都是免費的,二位可以按喜好取用。”護士小姐将二人領到等候區,又倒了兩杯水,還端來了一盤零食。
徐栖道了謝,從托盤裏拿了一塊餅幹:“來看牙還有零食吃,這倒是少見。”
他擺弄了一下靠枕,舒展身體向後靠坐在沙發上,舒服地嘆氣:“這裏真不像診所,倒是有點家裏的意思。”
他昨天為書展籌備加班到很晚,今天又起了個大早送唐雪年來醫院,在這樣的氛圍下倒是覺得放松極了,忍不住要閉上眼睛。
唐雪年也坐下來,她被這托盤裏花花綠綠的彩色包裝吸引了,翻着看了看,有棒棒糖、餅幹、巧克力等等,但無一例外都有無糖或低糖的标識。
即使是零食,也都選擇的是對牙齒沒有負擔的類型,這做法倒是很牙醫,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她選了一個山楂味的糖果,撕開包裝,放進嘴裏,初入口的酸勁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過了幾秒,這酸味裏便泛起一絲甜,她轉着舌頭舔了舔這糖,開始四處打量。
這裏面積大約一百平,分為挂號區、候診區、診療區,地面上鋪了長絨地毯,踩在上面,有種輕飄飄的柔軟,用力踩下去才能踩到實地。
候診區布置得十分溫馨,一處圓弧形的暖橙色沙發,占據了候診區的大部分視覺中心。
窗框都做成了圓形,外圍走廊種植了很多高大的綠植,從窗戶看出去,從圓形中露出些許綠意,營造了明快而清新的氛圍。
而診療區則用半透明的白色格子玻璃隔開,從外面看不清裏面,只能影影綽綽看出人影走動。
既保留了病人的隐私,卻又不顯得過于安靜,讓人緊張。
唐雪年豎起耳朵聽了聽,并沒有什麽砰砰的敲擊聲或是嗡嗡的電鑽音,只有大廳環繞音響裏悠揚的小提琴聲回蕩着。
她慢慢踱步,停在一處展示架前。
這裏擺了各種證書和金色的獎杯,如中華口腔醫學會員單位,英文的執業資格證書等,都有燙金字的标識。
果然是很厲害的醫生,她在心裏佩服。
但這一排專業水平的象征,卻沒有減少她對看牙的恐懼,甚至有些加重的趨勢。
畢竟武俠小說裏也都這樣寫,越厲害的大俠,出手時殺傷力就越大。她不禁開始對這些燙金牌子背後的醫生感到畏懼。
此時廣播開始播報:請1389號病人,到A1診室。
唐雪年裝作什麽都沒聽到的模樣,低頭努力研究證書,。
實她的英文并不算很好,看這種全英文的表達,十分緩慢。
要先在心裏默讀一遍,完成詞語的中英轉換,再連成句子來理解。
剛要看到第二行執業醫師的名字, 徐栖便來拎她去看病。
“不要怕,一閉眼,一睜眼,很快就過去了。”徐栖用騙小孩的口吻,說着車轱辘話,企圖催眠她。
顯然,效果不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其實已經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