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曲無筝看過心法之後，并沒有發現其中的蹊跷，但是她內心其實不願教姜臨這部心法。
鏡湖月裏武功秘籍多如雲煙，大概分為三個派系，但是每個派系在練習武功的過程中都會走火入魔。門中開設學堂學醫，也是希望在後代的弟子中能出一人，解決這個問題。她的醫術師父曲忘霓，據說是建派以來天賦最高的弟子，可是她到死也沒有研究出這個解決方法。
鏡湖月裏常備瀉□□，教的心法裏也有清心下火的功效，在這裏，什麽都沒有，她怎麽可能讓姜臨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呢。
曲無筝沒有隐瞞他，将走火入魔的種種危險告訴他，不教他這個心法。
姜臨這才知道，原來筝筝所在門派的心法竟然這麽危險，他臉色有些沉重，沒有說話。曲無筝以為他聽進去了，卻不知道更加堅定了姜臨學會這個心法的決心。
姜臨也有自己的考量，姜家積聚天下財富，自然有能力廣收天下醫術英才，什麽珍貴的藥材只要重金之下都能得到。他不怕自己染上重疾，姜家的人都不怕吃苦，可是筝筝不一樣，他怎麽舍得她受苦呢？以前是他不知道，可是現在他知道了，他就要盡他所能，讓她遠離苦難。
兩人各有心思。
曲無筝自覺身上的傷好了大半，就想和聶清雲辭行離開這裏，她還急着回去見二師妹她們。她将身上所有研制的貴重藥品都留給聶清雲，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姜臨心中并不着急，二師妹一直以她師姐為重，這心法，如果筝筝不教，他讓二師妹來教就可以啊。所以，此時走還是不走，他都可以。
聶清雲卻不想就這樣放曲無筝走，“既然是我救的你，我想要什麽樣的報答，應該是我說了算。”
“可是我也沒讓你救我，這救命之恩，并不是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而是我想給你什麽，你就只能得到什麽。”
“忘霓就是這樣教你們的？也未免太無賴了。也罷，我可以放你走，但是在你走之前，我有話要單獨和你說。”
曲無筝看了姜臨一眼，然後跟着聶清雲到了崖下藥房。觀察了一遍藥房，放的都是些藥材，空氣裏也沒有奇怪的味道，屋子裏也沒有可疑的東西，她放下心來，跟着聶清雲坐下。
聶清雲的神色裏帶了很多懷念，“據說你們門派有三個派系，忘虹姐姐學的是逍遙法，專攻醫術，她這一生踏遍天下萬水千山，真是逍遙自在。忘霓學的是迷花倚石，武功絕世打遍天下無敵手，雖然商無恨練就了絕世武功，可依舊是她的手下敗将。至于你娘，曲忘憂，學的東流水，文不成武不就，卻何其幸運，下山就遇到謝寧，有情人兩情相悅。忘虹姐姐和忘霓都比不過她，一個女人，遇到一個有情才是人生最大的幸運。”
曲無筝卻聽不得這些話，“前輩活了這麽久了，難道還覺得愛情是人生唯一的選擇嗎？忘虹師父也好，掌門師父也罷，她們此生都活得遵循自身心願，一個于醫術上求大道，一個于武學上求大道，都頗有心得。她們過得開心，同時還為我們鏡湖月完善了醫學寶典和絕世心法，我們所有的弟子，都會記得她們的名字，也會記得她們為後世弟子所創造的財富。而你呢，你是不是過得一點也不開心。我一開始聽你的故事，還佩服你不為名利，放下蒼雪山莊的一切跟着忘虹師父離開，原來并不是放下了一些執着，而是執念成魔，都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還念念不忘。現在看來，商無恨前輩，比你厲害一千倍一萬倍！她也受過愛情的傷，但從未自怨自艾，明明不善武學，只因為心中複仇的信念就能振作起來，練就一身武功，血洗蒼雪山在，消除心中怨氣！現在，雖然為無憂宮做事，但是也是自在的，我想她也是開心的。如果一個人來世間走一遭，卻滿心怨恨，一點都不開心，這一遭走和不走，又有何分別！”
聶清雲沒想到竟然從她口中聽到這樣一席話，她心中各種情緒交雜在一起，亂得她此刻思緒萬千，啞口無言。
“無論是忘虹師父，掌門師父，還是我娘，都從小教導我要活得開開心心，所有一切的選擇，都不要違背本心。我也是一直這樣做的，我敢說，我現在經歷的短短的一生，總是開心的事情大于難過的事情。我娘和我說過，愛情千萬不能執着，因為愛情是強求不來，如果，花開自在，蝴蝶自來。”
“花開自在，蝴蝶自來……”聶清雲喃喃，突然就落下了淚。她重新看向曲無筝，“你一個小輩，竟然這樣訓我。”
“掌門師父說過，人的年紀和智慧是無關的。有些人越活越糊塗。”
聶清雲自嘲地笑了好幾聲，“可笑我一個長輩，還沒有你活得清醒。你的全名是什麽？”
“我叫曲無筝。”
“無筝？你娘看來還是怨恨你爹的。”
“不，我之所以叫無筝，只是我不會彈古筝，我娘生氣才給我改的名字，在我小的時候，我一直是叫曲筝的。”
“你娘過得好嗎？我已經許多年沒有聽到她的消息了。”
“我娘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聶清雲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她怎麽走得這麽早？是不是走火入魔留下的禍根？”
曲無筝點頭，“前輩，我一直忘了問你，你怎麽會對我們門派的事情這麽清楚？”
曲忘霓成為掌門之後，鏡湖月比以前都低調了許多許多，門中弟子出門游歷很少報鏡湖月的名號，掌門師父從來只說懶得應付上門的人，可是她一直都覺得不僅僅如此。
“我年輕的時候，鏡湖月可是小而名的門派，湖月三俠，素問針曲忘虹，夏禹劍曲忘霓，琴筝雙劍曲忘憂。現在的鏡湖月，我猜，應該聲明不顯了吧？”
“你知道什麽？”
聶清雲卻沒有回答她，反而問她，“曲無筝，你是怎麽看我的？短短幾日的接觸，你覺得我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我不知道，只是，我沒有從你的身上感覺到善意。”
“所以你才急着走。确實，我不算是個好人。”
曲無筝心中戒備，想要出手制住她，卻突然察覺自己身上的內力被鎖住了，她猛地擡頭看向聶清雲，“你要做什麽！”
聶清雲沒說話，從一個抽屜裏拿出一個小香爐，香爐裏還有青煙袅袅，她将香爐放在桌上，曲無筝馬上明了，讓她內力被鎖的罪魁禍首就是這香爐裏的東西。
聶清雲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這才開口，“我的武功比不上你，原本是想，鎖了你的內力之後殺了你的，誰讓我這人見不得人兩情相悅呢，只是聽你一席話，我突然改主意了。”
聶清雲站起身來，打開一個密室，“我一直很羨慕曲忘憂，也想要像曲忘憂一樣擁有令人羨慕的愛情。我曾經問過曲忘憂，為什麽她這麽幸福，她說，因為她出自鏡湖月。我，有點讨厭鏡湖月，為什麽我沒有生在鏡湖月呢，為什麽，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愛情呢？！如果鏡湖月真的這麽好，是不是會創造出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像曲忘憂一樣幸福的人呢？一想到這些，我就很生氣！創造一切幸福來源的鏡湖月，沒有惠及我，又怎麽能惠及他人！鏡湖月，我不想讓鏡湖月存在，我要毀掉鏡湖月！”
“我以學醫之名，跟着曲忘虹進入了鏡湖月，呆了幾年，然後有一天，趁着曲忘霓和忘虹都不在，毒殺了無數弟子，偷走了鏡湖月的一些武學心法和醫學秘籍，不能帶走的，我也放火燒了，随後躲回了蒼雪山莊，可惜曲忘霓很快發現了我的動作，把我打入了懸崖。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鏡湖月就是那木，而我，就是風！鏡湖月終于還是被我毀了。我以為再也不會出現和曲忘憂一樣幸福的人了，可是偏偏你出現了，還帶着你的情郎，在我面前黏黏乎乎的。我很不開心，不過，你說的對，我這一生，一點都不開心，如果不開心，我走這一遭又有什麽意義，我要去投胎，重新走一遭。”
曲無筝看着言語間已現出癫狂的聶清雲，心中着急，她沒想到聶清雲之前表現得友好，其實內裏是一個瘋子。而瘋子要做的事情，是讓人預料不到的！
“或許我真的選錯了，我不該在愛情一路上求道，而是應該和忘虹姐姐一樣，在醫學一道上學無止盡才是。既然你落到了我的崖底，還點醒了我，這個密室就送給你了。我把從鏡湖月投來的東西都放在裏面了，希望你能找到哦！曲無筝，代替我去成就我的求醫的大道吧。”
說着，聶清雲給曲無筝塞了一顆藥，藥入口即化，“你不要像我一樣，被愛情耽擱，對不對。所以，去吧，曲無筝，代替我去成就我的求醫的大道吧。”
曲無筝不知道她給自己喂的是什麽東西，她心裏又是屈辱又是氣憤，她一向自诩醫術學得不錯，用毒藥迷藥藥倒了無數人，卻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栽在藥上，等她擺脫了現在的困境，一定要打敗她！一定不會再栽在藥上！
聶清雲無視她的眼神，“曲無筝，我相信，忘記愛情的你，一定能在醫術上走很遠很遠！再見了，我會在奈何橋上，等你的消息的。”
曲無筝睜大了眼睛，不，她不要忘記長鹿，不要忘記曾經經歷過的這一切！她在心中吶喊，卻只能看着聶清雲将她扔進密室，然後密室的石門緩緩落下，石門緩緩阻擋了外面的光，終于，随着石門落下，連最後一道光都沒有了。她的腦袋也随着光的消失昏沉起來，漸漸地，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