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危機
本來範春娟都被陳明輝說服了,可馬經理這麽理直氣壯一問,仿佛又回到了七幾年那會兒,一切私買私賣都是投機倒把,要被戴高帽游街□□。想到那些被游街的人,範春娟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去。
竟是一個勁嘎巴嘴,半個字也辯解不出來。
“馬經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嘛。”陳明輝冷冷看着他,“你別忘了現在已經是八零年了,一年前,上面特設海市為經濟特區,何為經濟特區,鼓勵開放經濟貿易,允許百姓自由交易。”
“你現在卻說這是投機倒把,怎麽,看來你這是對上面的決定不滿意,還認為這是投機倒把啊。那咱們可得找地方好好說道說道了。”
還不待馬經理說什麽,趙佩不知道是無知者無畏還是天生腦子蠢,都這會兒了,她還惦記自己那點小九九,撲到櫃臺上,從一堆玩具中找出那套有瑕疵的小汽車緊緊抱在懷裏。
“就是這套小汽車有瑕疵,我都和範春娟說過幾次了,再遇到有瑕疵的小汽車給我留着,我兒子要要。可這個範春娟竟然轉頭就把它賣給外人,還騙我說沒有。馬經理,這一套小汽車至少可以便宜五元。通常咱們都是優先賣給自己員工的,可現在範春娟卻把它私下處理給外人,一定是收了回扣。”
瑕疵品先緊着自己單位員工,這算是條默認的潛規則,也算是在百貨大樓上班的福利。
如果真沒有回扣,東西賣誰都是賣,肯定會優先處理給自己的同事,還能白得一個人情。可現在範春娟卻冒着被舉報的危險,也要把那批瑕疵品留給一個外人,這不得不讓馬經理多想。
馬經理道:“你不用給我随便扣帽子,我既然是百貨大樓的經理,規章制度,領袖精神比你明白。正正經經清清白白的做生意我們肯定歡迎,但是有人借着做生意的名義行投機倒把之事我也絕不姑息。”
他伸手一指那包瑕疵品道:“這些東西有瑕疵,處理會比正常價格便宜近一半,一般情況下都不會賣給一個人,現在這範春娟分明就是特意給你留着的,我嚴重相信趙佩舉報屬實,範春娟很有可能拿了回扣,你們這種低價買高價賣,賺取暴利,破壞市場公平性,就是投機倒把的行為。”
此時生意尚且處在摸索期,大家都在試探着一步一步來,誰也說不好到底該怎麽走這條路,而且都倍加小心翼翼。當趙佩找到馬經理時,馬經理第一反應是很憤怒的。這種不公平的投機取巧行為,必須加以遏止。
本來馬經理是不準備善了,結果一來,竟看見是一個小孩子,不禁心生同情,也就不想鬧大,毀了孩子一生。
“看你年紀小怕也是真不明白什麽是投機倒把,就饒你一次,你自己回家好好想想。不過,我們大樓以後卻不會再做你這種人的生意了。”
“行了,你趕緊走吧,別逼我報警。”
“小孩兒,你快走吧!”範春娟怕陳明輝年輕氣盛,忍不了這口惡氣,忙出來勸人。她一邊擁着陳明輝往外走,一邊小聲道:“你一個小孩子大老遠出來做生意,這邊又沒什麽人脈,馬經理報警的話,我怕你會吃虧。不管怎麽樣,留在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雖然他确實沒給範春娟回扣,但此事鬧起來,對他百害而無一利。不知道中途又會橫生什麽枝節,耽誤多少時間。但現在,陳明輝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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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口氣,陳明輝也只能先咽下,“阿姨,我明白,謝謝你。”
範春娟望着陳明輝破舊的衣裳,打了補丁的薄棉鞋,一看就知道沒有多少棉花,裏面的腳不知道要生多少凍瘡,還有那張凍得通紅的臉蛋,深深嘆口氣。
“也是你倒黴,趕上馬經理家裏出事心情不好,要不這事他一定會好好調查還你一個清白,必不會三言兩語就受趙佩蒙蔽。”範春娟無奈道:“算了,不說了,說這些都沒有。事已至此,我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幫你直接聯系玩具廠商那邊。下周三他們還會過來送貨,我看能不能幫你問到廠商地址,你要是能直接和廠商搭上話,利潤也許能更多些,倒也算因禍得福了。”
“要是能成的話,我請阿姨你吃飯。”陳明輝趕緊道。
範春娟慈愛的看着陳明輝搖頭,“不用,我就是看你可憐,這麽小的年紀就要養家,單純想幫幫你。”說着去揉陳明輝的頭。這一揉,碰到陳明輝的額頭,範春娟吓了一跳。
“你頭怎麽這麽燙?你發燒了?不行,這麽高的溫度肯定得去打針,別燒壞了。”
陳明輝忙道:“我本打算從你這裏拿了貨就去打針的,沒想到竟碰上這茬,算了,我一會兒就去打針。”
範春娟擔心道:“你快去打針吧,廠商那邊我一定想辦法給你辦妥,下周三我們下班點你在百貨大樓後門等我。”
“那這事就麻煩範姨你費心了,我就先走了。”
範春娟返回百貨大樓,就見趙佩和只鬥勝了的公雞似得,昂首挺胸,斜睨着眼睛。
“喏,這是五元錢,這套小汽車我要了。”趙佩高高在上的态度,似施舍似恩賜。
範春娟一把抓起那包瑕疵品塞進櫃臺,扭身冷哼,“不賣。”
“憑什麽不賣?”趙佩尖銳的質問道。
範春娟冷笑,“就憑這櫃臺賣貨的是我,我不想賣就不賣,想賣給誰就賣給誰。”
“你還不死心,還想賣給那個鄉巴佬,絕不可能,經理都不許百貨大樓再和他做生意了。”
“就是不賣他,我也不賣給你。”範春娟譏笑,“當然,你也還可以再去找經理逼着我賣給你。”
趙佩心知肚明馬經理絕對不會插手她們這些女人間的小磕小碰,事實上,今天馬經理能出頭,完全是她趕得時機好。馬經理家裏出了事,正焦頭爛額,心頭憋着一股火無處發洩,這才給了她有機可趁的機會。要是真換了平時,以馬經理的作風,一定會徹查此事。
所以趙佩不敢再鬧到馬經理那,只能突自生氣,眼睛氣的差點沒冒出來。合是她忙了這麽半天,都做無用功了?
陳明輝跑出百貨大樓,卻并沒有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去打針,而是背着背包先去了郵局,給錢宇郵了封信,告訴他自己可能要比預定要晚一個月回去。
之後他又在海市大街小巷游蕩,看還有沒有什麽合适的買賣。雖然範春娟答應幫他問廠商聯系,但陳明輝也不想坐以待斃,萬一要是不成呢。他要是自己可以尋到新的路子……
陳明輝倒是看中幾個新生意,但他口袋中的本錢實在太少。
比如海市有許多皮鞋商鋪,裏面的皮鞋款式新穎,質量也好,但同時價格也昂貴。從二三十塊到一百多塊價格不等。
陳明輝手裏只有九百多元錢,想做皮鞋生意,只能進貨三十雙。這三十雙皮鞋肯定不能在海市賣,人家有商鋪,怎麽會來花高價買同樣的卻比商鋪裏貴的東西。不在海市,扔去朱市的話,一雙鞋加價三到四塊,三十雙皮鞋才能賺九十到一百二十元,沒有玩具利潤高不說,去掉來回三十多元的車票,根本沒有賺頭。這也是陳明輝一開始沒有選擇做皮鞋的原因,別看玩具利潤小,可它本錢也是少,同樣的本錢,可以進三四百件玩具,一件玩具加五六角錢,甚至有的還能加一元錢,那麽全部賣掉,也就有二三百多的利潤。他本來準備多折騰幾趟,攥多些本錢,再做皮鞋倒賣的生意,只要一趟帶足夠多的皮鞋,利潤肯定是非常大的。
沒想到卻人算不如天算,突發了意外。
這晚,陳明輝到底扔睡在火車站裏,他都失業了,自然更舍不得花錢住招待所。至于針也沒舍得打,仍舊吃的撲熱息痛對付的。倒是在小攤上足足喝了一肚子熱水。
身上忽冷忽熱,翻來覆去睡不着,不可避免想到錢宇,陳明輝就開始想他了。也不知道錢宇在家過的好不好,有沒有聽他的話好好吃飯,那些肉和雞蛋別舍不得吃,一直存着等他回去。那可不行,他那副小身板,比麻杆粗不了多少,風一吹就似要倒。
這日課間,徐思捅捅同桌郝瑩,“聽說了嗎?錢宇他媽改嫁了,在他爸死後不到一年,他媽就要和別的男人結婚。我媽說了,這種女人叫不守婦道,擱前些年都該沉塘淹死。”
本該被關在家裏的郝瑩,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又獲得了重新回到教室讀書的權利。
她聽到徐思的話,雙眼頓時充滿惡毒,立刻問:“陳明輝知道嗎?”
徐思遲疑道:“應該不知道吧,我聽說陳明輝又走了,是不是又去鎮上找龍哥了。我記得從前每次他從龍哥那裏回來都能弄到吃的給你送來,大多數時候都有肉,也不知道這次還能不能弄到肉了?”
徐思邊說邊睨了眼郝瑩,怨毒一閃而過,別有深意道:“不過就算弄到也白扯,這回,他可不會給你送來了,弄到多少好東西都得給錢宇。”
“賤人,□□!”郝瑩惡狠狠的罵着,兩眼皆是狠毒,她高聲道:“怎麽會有女人這麽不要臉,男人死了沒多久,就迫不及待改嫁。”
雖然沒指名道姓,但對于錢母改嫁一事,班裏已經傳了好一陣流言蜚語了。郝瑩一說,同學們就知道她說的是誰,集體向錢宇看去。
錢宇的課桌上攤着教材,他手執鉛筆不停寫寫算算,仿佛沒聽見郝瑩的話般。
郝瑩見錢宇不敢還嘴,知道他怕了心虛了,聲音更加尖銳刻薄,“呸,不要臉。這可真應了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麽媽就有什麽兒子,當媽的沒男人不行,當兒子同樣也是,小小年紀不學好,就知道勾引男人!”
錢宇的筆停了,握着筆的手上青筋畢露。
‘啪’一聲,啓明将鋼筆拍在桌子上,冷冷道:“郝瑩,這是學校,不是你們家坑頭,可以随意扯老婆舌。”
“還有,關于情書的事我和陳明輝都解釋一遍了,今天就當着班裏同學的面再解釋一次。那封情書,是錢宇和陳明輝打賭輸了,陳明輝故意捉弄錢宇逼他寫的,就是想看他出醜覺得好玩。什麽誰喜歡誰,那根本沒有,就是惡作劇。誰要是再敢拿這個說嘴,等陳明輝回來我會如實相告,以陳明輝的脾氣,絕不會善罷甘休,不想惹事的就給我老實點,多讀書。”
這個時代對同性戀非常不友好,容忍度為零。只錢宇給一個男生寫情書,縱然什麽也沒發生,但已足夠有心人攻讦他,毀掉他人生的了。
這種事陳明輝自然不允許,因而在重生後,就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說他和錢宇打賭,輸的那個給對方寫情書并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讀,就為了讓對方出醜。這種事情放在別人身上沒人信,但要是陳明輝的話,同學們就都信了,并覺得這種方式很‘陳明輝’,還有點酷。
在班上,啓明地位僅次于陳明輝,陳明輝不在,啓明就成了老虎不在家裝大王的那只猴子。郝瑩無論怎樣也不敢和啓明正面對上,不管怎麽說,陳明輝是喜歡過她的,她覺得那麽深的喜歡不可能只一日的功夫說沒就沒,總還有些情意在。因而敢挑戰陳明輝的威嚴與底線。但啓明從一開始對她就不若班級裏男生那麽殷切,反而有些許莫名的厭惡。
郝瑩緊咬下唇,不甘心的憋回一肚子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