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瑩瑩,陳明輝又給你送什麽好吃的來了?”郝瑩手中拿着一個老舊的鋁制飯盒,飯盒本身已經有些發暗,看着并不好看,但難掩從中飄出來的香氣。
這個飯盒徐思認識,是陳明輝的。每次只要陳明輝弄到好吃的,一定裝在這個飯盒裏颠颠地給郝瑩送來。
雖然八零年了,改革開放已經開始,但實際上,改革開放的腳步并未吹到華國的大街小巷。就郝瑩所在的鄉上而言,物資還是十分緊缺的,家家戶戶扔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過年過節的全家人能痛快的飽飽吃上一頓肉,就是好生活了。
如今這不逢年也不過節,陳明輝送來肉食,怎麽能不眼饞人,徐思聞着,情不自禁咽下一大口口水,發出響亮的咕嚕一聲。她自己也聽見了,可她實在太饞了,這是生理原因,她也沒辦法控制。只能尴尬而又讨好的對着郝瑩笑一笑。
郝瑩隐秘而得意地睨了徐思一眼,當着兩個好朋友的面打開飯盒。就見飯盒裏碼着整整齊齊的肉塊,上面淋着濃郁的湯汁,泛着誘人的色澤。
“是東坡肉!”徐思驚叫聲,只覺得更饞了。常年不見油水的肚子,這會兒打起了鼓。
郝瑩也沒想到竟會是一飯盒的肉,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深深吸了口空氣中的肉香,她也跟着咽下一大口口水。
郝瑩家條件也不好,家裏還有一個哥哥,也是常年吃不到葷腥,這會兒得了一飯盒肉,盡管饞到不行,卻也忍住沒吃,準備拿回家和爸媽還有哥哥一起吃。這麽好的東西她可舍不得給兩個朋友分享。
看着豔麗的肉塊在眼前被蓋上,徐思擡頭瞅向郝瑩的目光,不禁又是嫉妒又是羨慕,語氣難免酸溜溜道:“陳明輝對你可真好,每次得了什麽好東西都捧着給你送來。這東坡肉咱們鄉上可沒這做法,想必是鎮上那家國營飯店裏做出來的吧。我長這麽大,都不知道國營飯店做出來的東西啥味道?”
郝瑩矜持笑笑,似滿不在意似得,可緊緊抓着鋁制飯盒的雙手卻出賣了她。
“我都說不要了,他非得給我送。”語氣嫌棄的不行。
徐思轉過頭偷偷撇撇嘴,眼神控制不住的飄向鋁制飯盒。只有朱冰看看郝瑩又看看她手中那個緊攥的飯盒欲言又止。忍了數忍,到底沒忍住。
“瑩瑩,鎮上國營飯店的東坡肉想來應該不便宜吧?”
“那是當然,公社賣肉,一斤還要一塊錢,一斤的肉票。這國營飯店做現成的,要一斤肉票不說,價格肯定不可能比公社便宜,至少也要一塊二。”徐思搶先道。
郝瑩更加攥緊手中的飯盒,得意的揚起脖子。
朱冰道:“這麽多錢,陳明輝哪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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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學校誰不知道小混混陳明輝無爹無媽,是個地痞流氓。吃上頓沒下頓,靠着鎮上認的幾個混混過日子。一下一塊多錢,這麽大的數目哪來的?
瞬間郝瑩和徐思都閉上了嘴。
朱冰深深嘆口氣,“瑩瑩,本來陳明輝和你來往我是不同意的,但我看你對他似乎有心我也不好說什麽。只是,你要是真有心,就勸勸他,有錢別這麽花,他自己也是一個學生,沒來錢的道,好不容易弄到點錢,還是換些糧食多吃兩日吧。”
“我什麽時候說對他有心了……”說完反應過來,自己手裏還緊攥着陳明輝送來的肉,要是在說對人沒心,那這肉怎麽算。郝瑩忙住了嘴。
郝瑩不啃聲了,一時間氣氛有些沉悶,徐思道:“咱們回教室吧,馬上也要上課了。”
三人趕緊往教室走,然而徐思和郝瑩刻意落後兩步,确認走在前面的朱冰聽不見她們說話,徐思才不滿道:“哪有男生追求女生不花錢的,要是一文錢不花他的,女生還和他處什麽對象。也不知道朱冰什麽意思,當着你面這麽說,顯得她多高貴還是咋地。”
“思思,別這麽說,怎麽說咱們也是朋友,冰冰應該不是這個意思。”雖然嘴上這麽說,可郝瑩眼神看向前面少女的背影卻暗了下,閃過濃濃的不滿。
這一幕被徐思看在眼裏,譏諷地扯扯嘴角,語氣意有所指,“你就是心眼好使,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要我說,朱冰這是嫉妒了,嫉妒陳明輝總給你送吃送喝,她卻沒一個男生給送。更何況,這次陳明輝送來的還是國營飯店做的東坡肉,那是誰都能吃起的嗎?”
“嫉妒往往使人面目全非,不定做出點什麽事,陳明輝對你這麽好,人又長的帥,難保朱冰沒有點別的想法。要不然,今天好好的,她說這話幹什麽。瑩瑩,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你還是防着點她吧。”
郝瑩沒再回答,沉默着進了教室。
教室裏鬧哄哄的,那些往日一到下課時間就一哄而散的男生們,今天誰也沒下樓,全都聚集在教室裏。
其中,啓明嚷的最厲害。
“嗨,陳明輝,來看看這是誰寫給你的情書!”初中生模樣的啓明還沒有十幾年後的沉穩和那份壓在心頭沉甸甸的透不過氣的愧疚,他青春年少,肆意張揚,欺辱着別人的自尊心毫無愧疚。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若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游子歸來,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①
致我心中不可言說的愛,陳明輝。”
“哎呦喂,了不得啊,這是大膽的約陳明輝你睡覺啊?”啓明誇張的大叫。
此時對于同性戀是一個敏感時期,但在這些半大的青春期孩子中,他們還不大懂同性戀到底是什麽意思。只是出于起哄看熱鬧的心理,特別是另一個當事人還是學校一霸,陳明輝。
班級裏一些女孩子臉漲紅了,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卻是對錢宇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變态’‘惡心’等等最傷人的詞彙紛紛從同學們口中砸向錢宇。
錢宇本就膽小自卑,性格內向,這回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然而他又內向到極致,連和人大聲說話也不敢,更不敢推開把他層層疊疊包裹着的同學。他低着腦袋,眼睛盯着漏了一個窟窿又被他自己歪歪扭扭縫補上的布鞋,心裏一陣死灰般的絕望。
啓明對于可憐到極致的錢宇一點同情不起來,他出身好,從來沒經歷過底層人民的艱辛,還不懂他們骨子的卑微,只覺得那種懦弱的樣子看着就惹人讨厭,越發的想要狠狠的欺負。
“你被當衆表白就沒什麽想說的,陳明輝,快點表态啊?”
包括啓明在內的跟着起哄的同學都知道陳明輝的性格,他喜歡的是班裏的郝瑩,并且正在追她,大膽的示愛活動已經持續了好一陣,最近郝瑩有所松動,雖然還沒明确表示答應,但已經跟着陳明輝他們幾個出去玩了好一陣了。
一旁混在人群中的郝瑩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有股淡淡的驕傲又有股淡淡的憤怒。那種驕傲之感就好像在說,這個優秀到魅力連同性都無法阻擋的男生是喜歡我的。憤怒是因為錢宇竟然敢喜歡陳明輝,還膽大的偷偷給他寫情書。
徐思小小聲道:“天啊,真看不出來,錢宇喜歡男生,他一定是個變态,以後你叫陳明輝離他遠點,別被傳染了。幸好,陳明輝不是變态,他喜歡的是你!”
郝瑩目光發涼,冰冷地打在錢宇的後腦勺上。“我知道了,我和他說,明輝肯定聽我的。”
朱冰道:“思思你別那麽說,我覺得只是喜歡的人恰好是同性而已,也沒有罪啊!只讓瑩瑩叫陳明輝離他遠點就行了……”
“冰冰,你究竟是哪夥的?”徐思立刻疾言厲色地打斷她,“是不是陳明輝和瑩瑩分開了,你才高興,不然怎麽這麽說話!”
朱冰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但好朋友已經發怒,且兩雙眼睛都生氣地瞪着她,她吓得連忙閉了嘴一聲不敢言了。
起哄聲還在繼續,啓明喊了幾次,陳明輝都只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雙眼冷冷地凝視着什麽,一動不動,他實在忍不住走過去,拍了拍陳明輝的肩膀。
“哎,你幹什麽,倒是表個态,不然哪能對得起人家小男生的少男懷春。”
陳明輝似狠憋了一口氣,這個時候才猛然喘過來,瞬間大口大口呼吸起來。
他額頭上突然間大汗淋漓,視網膜上似乎還殘留着熊熊烈火。
陳明輝仿佛隔着一層火霧看着啓明,虛虛實實,昏昏沉沉。他的腦子還不大清楚,還留在那場火災的現場裏。
此刻被啓明拍了一下肩頭,才像是被從懵懂的夢中叫醒,前世發生的一切如一場驚夢般過去。眼前是初中坐了三年的教室,共了三年的同學。甚至現在他們看着他的表情都似乎曾經上演過,好像是在那時,錢宇偷偷寫下的情書被啓明無意中翻了出來,因為上邊有他的名字,知道是寫給他的後,當衆讀了出來。那個時候他是怎麽做的,似乎一下竄上去,然後撕了啓明手中的情書,惡狠狠地把人揍一頓,威脅他不許再出現在他面前,好像還找過校外流氓恐吓過他!
眼神從層層疊疊的人群中穿過,落到那個卑微可憐的身影上,他的心擰着疼。臨死前只是從別人口中無數次聽到過這個名字,卻沒有機會看上一眼,此時此刻終于見到了。
卻一眼就看過了一世。
陳明輝發夢似地站起來,向着錢宇走過去,好想擡起他的頭仔仔細細把他的樣子印在腦海裏,從此生生世世,奈何橋上,孟婆湯前永不敢忘。
只走了幾步,就被啓明擋住,他大笑着對他揚着手裏的筆記本。陳明輝忽然一把奪下來,動作迅如閃電,同學們知道陳明輝怒了,錢宇完了,這下有他好看了。
然後在衆人仿佛都知道接下來劇情發展的神情中走向錢宇,陳明輝以一種輕柔到仿佛怕碰碎夢境般的小心翼翼擡起錢宇的下颚。
大約措不及防對上他的眼睛,錢宇消瘦到略有些凸出的大大的眼睛裏滿是驚慌失措,像一只受驚的紅眼兔子。那雙眼睛裏的驚慌、恐懼、絕望仿佛和上世重疊,令陳明輝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他緊緊的擁抱住錢宇,如同穿越過時光擁住上世的那個同樣絕望無助的錢宇。
“錢宇。”陳明輝深深地看着錢宇,面前這個少年終于穿透了時光,從一個他記憶中模糊了面容,只剩下一個簡單名字的少年重合在一起。變成一個清晰的完整的人,镌刻下來。提起就痛。
肌膚相貼的觸感,終于令陳明輝生出幾分真實來,他這是重生了?還是因為太過恨而身在夢中?只是不管夢還是重新來過,他都會豁出這條命護着懷裏這個人!
上輩子的虧欠,這輩子的重生,都使陳明輝情難自禁,他雙臂猛地用力,将人一把桎梏在自己懷裏。
“錢宇,我終于找到你了。往後餘生,只要我在,便用這條命護着你。”
人群中是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等着看好戲的啓明傻了一般呆呆地張着可以塞下鹹鴨蛋的嘴,智障兒童一樣看着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瑩瑩……”徐思大叫一聲,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就飛快地跑出去,期間還有嘤嘤不休的哭聲。
這個身影一瞬間令陳明輝雙眼布滿陰霾,陰狠地、暴戾地情緒頃刻如暴雨般刮了起來。突然懷裏的人一陣戰栗,陳明輝低頭去看,錢宇竟然被他的眼神吓得抖了起來。
陳明輝趕緊閉上眼睛,把心裏的黑暗壓下去,心裏不停地默念着錢宇的名字。這個兩個字比清心咒還管用,就是他陳明輝的救贖。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只剩下一片平靜,
人群中徐思聽不下去了,她隔着人群沖陳明輝大吼大叫道:“你這樣對得起瑩瑩嗎,沒看見她都哭了嗎?”
對于徐思,陳明輝同樣厭惡。她不過是借着別人的名號說她想說的話。
陳明輝冷笑地看着她,冰冷冷道:“她哭幹我何事,我怎樣又幹你何事?”
作者有話要說: ①:引用《折桂令·春情》作者,徐再思(元)
回來填坑了,寶貝們快回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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