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忤逆(小修)
在山莊的幾日,慕雪大多數的時候都在打坐調息,偶爾在庭院裏練一兩套劍法,舒活一下筋骨。山莊裏一如既往的空蕩蕩,大多數弟子都在外面,但是湊巧宮月和花容這兩日都在莊上。宮月排行第二,擅機關、術數;花容排行第三,擅□□、媚術。慕雪見到花容,一襲紅衣似火,她遠遠地打了聲招呼,但對方也只是簡單的答應了便又匆匆離開了。其實算起來,她們這些師姐妹,除了一起出去完成任務,也很少聚在一起說些什麽。那些從小一起練劍,睡一個被窩的人,随着時間的推移終究是越走越遠了。
這日慕雪被蘇璇叫去月明崖過招。月明崖是山莊後的一個斷崖,斷崖下是情川,不遠處還有一個山洞,叫清心洞。月明風清,方得清心。斷崖之上,望斷情川,喻意斷情。這都是莫蘭起的名字。她每日的大多數時間,就是坐在這月明崖之上,隔着萬丈懸崖和情川遙望着苗疆故裏。在那并不遙遠的山裏,有着敬重的師父和生長的故土,可惜因為一念之差,她卻再也回不去了,只得在感情的傷口裏飲恨渡日。
月明崖是個練武的好去處,半面山崖遮掩了毒辣的日光,又有清風拂過,入眼是連綿群山,激蕩胸懷。站在此處,實有一種胸襟開闊之感。幻影劍法是本門密宗,劍法絕妙,變幻無窮,一人便足以讓對手束手無策,若是兩位高手聯手,更是威力無窮,所向披靡。這也是除了素女功之外,本門的另一殺手锏,衆弟子中也只有慕雪練了。如今慕雪功力大減,再與蘇璇合璧,難免要慢上幾分。但高手過招,失之毫厘差之千裏,片刻差池就可致命。幾次合璧,蘇璇都不滿意,只能拉着慕雪再練。
如今內力大減,身形不由得也慢了些許。經過幾次失敗,慕雪也在努力調整,找回感覺,但始終有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奈。一招淩雲飛燕,她騰空而起,飛身旋轉,意欲從天而降俯沖下來,卻不妨眼前一黑,失了平衡,摔将下來。幸虧蘇璇眼疾手快,抓了她一把,才避免她摔在地上。
看着慕雪臉色不太好,蘇璇順手把手搭在她腕間,但很快她的臉色沉了下來。脈相往來流利,如盤走珠,不是滑脈是什麽。她的臉色暗了下來,繼續像慕雪求證:“雪兒,你老實告訴二師父,你的月信是不是延遲了?”
“是遲遲未來。”話一說完,慕雪就明白過來蘇璇這麽問的用意了。“師父,你的意思是……”
蘇璇給了她一記眼神默認了她的想法。
自己居然懷孕了,這是慕雪始料未及的。她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裏有一個生命正在孕育,一切都好奇妙。
無名山莊不許談情,更罔論生孩子這種事。蘇璇看慕雪目中的那幾分柔情,便知她多半想留下這個孩子。無名山莊內四大弟子和各自手下間相互制約不說,另外還有一批死士聽命于莫蘭,盯着四大弟子的動向。這件事終究是瞞不過莫蘭的,兩人索性不隐瞞。可是當蘇璇告訴了莫蘭慕雪懷孕的事,莫蘭卻勃然大怒,殘廢的雙手都因為發怒有些顫抖。“不行,這孩子不能留,必須拿掉。師妹,你親自配藥,看着雪兒喝下去。”
“師姐,這”蘇璇面色為難。
“師父,恕徒兒不能從命。”她仰着臉,目光堅定,這是她從小大大第一次忤逆師父。
“你說什麽?”雖然面具遮擋,但也難掩莫蘭眼中的驚詫。“你居然頂撞師父?”這麽多年,慕雪還從未對她說過一個不字,可她看此刻的慕雪臉上卻是格外的堅定,似乎難以撼動分毫。
“徒兒不敢。師父,徒兒的命是你救的,所以這些年來你讓我辦的事,刀裏來劍裏去,哪怕九死一生,徒兒也在所不惜。你要徒兒的命,徒兒也不會說一個不字,但這件事,恕徒兒辦不到。”
“這麽多年來,師父一直教導你,作為一個殺手,就不能心慈手軟,有所顧忌。如今的這個孩子只會成為你的軟肋,成為你的拖累。你想留下他,休想!”今日慕雪已經為了孩子的事,忤逆自己,以後并不排除會為了孩子與自己作對,莫蘭不能容忍這種事存在。
但慕雪也不會就此妥協,當年她就是被自己的親娘抛棄的,孤苦無依,如今她斷不會抛棄自己的孩子。她的臉上是不容拒絕的堅定,“師父要徒兒死,徒兒不敢不死。但師父要徒兒殺了自己的孩子,徒兒做不到。”說着,她跪在地上,鄭重地向慕雪磕了三個頭,随後便起身走了。
“你,你回來。”留下莫蘭憤怒的在身後叫喊,慕雪卻是頭也不回。這一次,蘇璇也沒有出面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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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蘇璇給莫蘭送飯,如往常一樣,夾了飯菜遞到她嘴邊,莫蘭卻只是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別扭地轉過臉。蘇璇知道她還在為下午的事生氣,也知道她氣不消是斷斷不會吃飯的。她這個師姐,固執起來比誰都固執。
“師姐,你也不用置氣了,今天下午我不出手攔住慕雪,也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只怕幫慕雪才是真的。這麽多年,你一直都護着她。”莫蘭的語氣裏帶了幾分責怪。
蘇璇不置可否,只是把東西放在一邊說道:“我這樣也是為了你,你想讓慕雪從唐念月手中搶過顧乘風,嫁入顧家,談何容易?縱使顧乘風有意,他的父母也是不會答應了。而慕雪若是有了和顧乘風的孩子,情況就不一樣了。以後想借顧乘風,借顧家的勢力對付駱少華,也就變得容易了。
而且慕雪的性格你也知道,剛強倔強,當年她就是被親生父母遺棄,所以要讓她放棄自己的孩子是萬萬不能的。只怕她會寧死不屈,如今她功力雖是大減,但在衆弟子中的威望只怕更甚你我,若逼急了,她叛離了,對我們有百害而無一利。
你擔心孩子會成為慕雪的軟肋,但咱們又何嘗不希望能抓住慕雪這麽一個軟肋?她畢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你也知道慕雪雖然一直服從你我的命令,但她心底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你不是一直也擔心我們有一天會掌控不了她麽?而如今,這孩子,就是一個契機。”
聞言,莫蘭的神色緩和了下來,雖然心有不甘,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蘇璇說的,處處在理。慕雪的性子倔強,這是她當初看好她的原因,但如今硬碰硬,只怕會兩敗俱傷。最後,她還是妥協了,點了點頭,“就照你說的辦吧。”
孩子!孩子?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夜色下幽暗的群山發呆。她的孩子,又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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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回到房裏便收拾好了行李,這是她第一次做這麽叛逆的事,心裏卻沒有任何的後悔。不過她沒有馬上離開,因為不到萬不得已,她并不想邁出那一步。不過想到腹中的那個小生命,她也是既驚喜,又不安。她驚喜于他的突然到來,卻又擔心留不住他。她怕師父在暗中下手,所以這日晚上,她自己去了廚房找食材做飯。
雖說慕雪行走江湖多年,免不了要在野外刨竈做飯,自己弄些吃食,但她從不是個重口腹之欲的人,吃不上好的,從來都是湊合着将就了。如今正正經經地進廚房做飯,也是極稀奇的事。習慣了拿劍的的手,此刻拿着一把菜刀,在砧板上切着青菜,她自己都覺得違和,心裏有些想笑。但一想到顧乘風,想到她會成為他的妻,她突然又覺得這些事也變得有意義。擺弄手上的刀,也變得認真起來。
宮月聽手下的人說慕雪在廚房裏自己做菜,她還覺得不可思議,但當路過廚房,看見慕雪在裏面忙碌的身影,她突然覺得有點不是滋味。慕雪懷孕的事,她也已經知道了,想到了曾經仰慕的大師姐,以後大概會為其他男人洗手做羹湯,心上竟然失去了什麽似的。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還是敲了敲門進去了。“師姐,你怎麽來廚房自己做飯吃了。你一向不進廚房的,怎麽不讓其他人做?”看着那些切得并不整齊的青菜,和厚薄不均的蓮藕片,宮月心裏莫名地有些心疼。
慕雪見到來人是宮月,心裏倒是輕松了些,随意答道:“偶爾做做,感覺也不錯。”鍋一燒熱,她往鍋裏倒了兩勺油,等油熱了準備将青菜下鍋。慕雪極少下廚,也只是學着別人的模樣在嘗試。但想着肚子裏的小生命,覺得也不能因為自己委屈了他,畢竟是兩個人了,萬一吃壞了也不好。轉而向宮月求助:“月兒,你廚藝好,不若你教我做菜吧?”
宮月沒想到她會讓自己教,但在幾個大弟子中,她的确做飯算是拿手的。如今慕雪提出了,她自然欣然接受,教慕雪什麽時候将菜下鍋,放多少鹽,如何控制火候。兩個在江湖上叱咤風雲的俠女,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竟在這雜亂的庖廚之中,做起了尋常女子的事。這夜,廚房裏,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給這凄清的山莊增添了一些溫暖。
炒青菜、蓮藕排骨湯、雞蛋羹,再簡單不過的菜色,擺在桌上,卻也是菜色清亮,香氣撲鼻。慕雪這幾日雖然胃口不算太好,但今天也是破天荒多吃了一碗。宮月本來已經用過了飯,但陪着慕雪,也覺得有了胃口。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練功練得饑腸辘辘,師姐妹捧着碗,圍着小小的桌子吃飯。那時飯菜少,彼此還經常搶着吃,慕雪是最大的,知道她搶不過其他姐妹,就夾了自己的放她碗裏。
“想什麽?快吃飯!”
宮月看着碗裏多出的一塊排骨,記憶與現實交疊,夾起來,卻有些舍不得下嘴了。而對面,慕雪正專心的吃着飯,慢條斯理,一如既往的優雅。
看着她,宮月笑了。
一頓飯,吃得很溫情。
只是此時的她們并不會想到,這竟是兩人最後一次如此輕松地在一起吃飯。
多年後,慕雪每每再憶起這晚宮月臉上純淨的笑,都是心底一陣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