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冷靜
慕雪再回到住處,已渾身濕透,背上的傷口浸了水,滋滋地疼。雷聲很大,暴雨傾盆,道道閃電使屋內忽明忽暗。她靜靜地聽了會,聽到了顧言翻身的聲音,他倒是睡得熟,這樣也沒能驚醒他。
不過沒醒更好。
慕雪換下了濕衣服,将身上的水漬擦幹。背上的傷口不好夠,只能對着鏡子試着地撒些藥粉。白皙的皮膚上,道道紅痕觸目驚心,仔細看,還有很多細小的痕跡。行走江湖多年,她對受傷,早已習以為常,對于身上的傷痕,也不甚在意 。
但是今日,她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馬上給自己上藥,而是鬼使神差地照了照鏡子,扭着頭看了又看。只見自己的背部皮膚白皙如玉,沒有一點贅肉,優美的曲線向下延伸,後腰正中有個小窩,曲線柔和卻帶着修韌的力量。她自己都看得臉紅紅的,只是背部的傷痕實在影響美感,新舊的傷痕疊加在白嫩的背上格外猙獰,觸目驚心。
慕雪胡亂地撒了些藥粉,穿上了衣服,這是她長大後第一次為這些傷口感到懊惱。男子,怕是無一不喜歡女子長得好,有吹彈可破的肌膚,潔白勝雪。這些她都有了,但只怕,有朝一日,他若看到了那些傷痕,會驚訝?害怕?還是嫌棄?
又想到了二師父的忠告,她不禁有些難受。
白日裏,慕雪大多數時候都在練功,偶爾小憩,心血來潮了也會幫着顧言修剪一下庭院的花草。
修養了幾日,慕雪的傷已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點點皮外傷痂還沒有脫落。經過幾日的相處,她對顧言的好感好了幾分,之前看他整日一副唯唯諾諾、謹小慎微的樣子,但相處久了發現他其實是個很熱枕的人,只是由于先天容貌的缺陷,有些自卑,遂畏畏縮縮,人單純善良得很,手腳也勤快。
這兩日,慕雪從他口中得到了顧乘風不少事。
譬如他七歲學劍,十六歲行走江湖,嶄露頭角,十八歲名聲大躁,如今已是武林年輕一輩的翹楚。
還得知了他和陸歸鴻如何成為兄弟的。其實原因很簡單,孩提時顧超群帶着顧乘風去紅葉谷華佗山莊求醫,當時陸夫人一心想替亡夫報仇,對陸歸鴻的管教甚是嚴苛,因他貪玩犯了錯,便罰他面壁思過不給東西吃。在陸歸鴻餓得前胸貼後背之際,顧乘風偷偷帶了饅頭給他。兩個孩子,便這麽走到了一起。後來長大了,兩人對于武林中的事,志同道合,又經常切磋武藝,是以格外親厚。多年交情,雖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
慕雪也從顧言那裏得知了顧唐兩家有意結親的事。慕雪一邊修剪庭院中梅樹的枝桠,一邊故作随意地提起,“那唐小姐雖刁蠻任性了些,模樣倒也是百裏挑一的,明豔動人,和你家少爺,倒也是般配。”這話一出口,她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去也是堵得慌。她很怕顧言告訴她他們确實很般配,而且兩人婚事基本是板上釘釘的。
所幸顧言給的是否定的答複,“慕姑娘,你可別這麽說,我家少爺知道了定會傷心的。”
“此話怎講?”慕雪明知故問。“咔擦”,又是幾條樹枝落地。
顧言收了剪刀很正經地說道:“唐小姐那驕縱的脾氣,慕姑娘你真是有所不知啊……”顧言噼裏啪啦說了一大通,“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門提親被傷得體無完膚,哪裏還有人敢娶她?所以,年近二十了還待字閨中,這不,唐老爺着急了,看上了我們家少爺,直接上門來了。”他環顧了一眼四周,沒有人,湊到慕雪耳邊小聲說道:“我覺得八成是唐家出了什麽條件倒貼,我們老爺才有意向結親的。前一日,唐堡主提出了聯姻的事,老爺還各種婉拒,但過了一夜,便話鋒一轉,勸我們少爺結了這門親事。我看,八成是唐堡主和老爺談了什麽條件。”
“是麽?”慕雪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但心裏已經明白了有幾分,想必與那玲珑果有關。慕雪手裏的動作沒有停,繼續修剪枝桠,聽那顧言說。
Advertisement
“慕姑娘,你可真是不知道,少爺那幾日愁得就差離家出走,闖蕩江湖去了。那幾日經常拉着陸公子喝酒解愁,有幾日喝得醉醺醺的。”顧言想到那幾日自家少爺醉醺醺的模樣,都忍不住搖頭。
慕雪聽着,心中放心了幾分,但臉上依舊很平靜。
顧言見她神色淡淡的模樣,卻是有些不解,“慕姑娘,難道這些日子裏,你感覺不到我們少爺對你的情義麽?我還從未見我家少爺對一個女子這麽上心。”
慕雪沒有想到他竟會說得這麽直接,臉有些微微發熱,“是麽?顧公子為人正直仗義,怕是誰落人難都會出手相救罷。”
“會出手相救不假,但此般上心可是萬萬沒有的。少爺一向不近女色,雖行俠仗義偶爾也會幫些女子,但也斷斷不會和她們有太多接觸,更別提對姑娘這般百般照顧了。”
“是麽?”慕雪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心裏卻是甜絲絲的,果然,在他的心裏,她還是特殊的。她以前一貫讨厭別人八卦,現在卻有些期待顧言繼續說下去。
“是啊!而且慕姑娘,你沒有發現嗎?少爺看你的眼神都特別溫柔,那是看唐小姐所絕對沒有的,對柳姑娘也不曾有。我跟了少爺這麽多年,可以感覺到,這次少爺對你是真的動了心的。”那漆黑,透亮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慕雪,眼中閃動着光芒,那眼神活生生地在說:姑娘,好好把握,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慕雪沒有和他過多地對視,很快地便收回了目光,微微颔首,在她還未察覺之際,一抹紅暈已經爬上臉龐,蔓延至耳際,十足的小女兒情态,跟昔日冰冷高傲的她判若兩人。
他的心裏還是有自己的。
在顧言那裏得到了肯定的回複,慕雪心裏還是有些難以平複的。是夜,她一手枕在腦後,一手在竹席上随意地扣着。燭光躍動,投下微黃的光,夜很靜,只有窗外的夏蟲還在鳴唱。因為心情愉悅,空氣似乎也變得不再悶熱,多了些涼意,絲絲縷縷地拂過。
對于感情,其實慕雪并沒有太深刻地去想過,以前的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為感情的事,思緒紛紛。對于感情的認知,啓蒙于她的師父。那是抹了蜜糖的□□,能叫你深陷,而後屍骨無存。後來行走江湖,她見了許多薄幸男子,殺了許多負心人。也見過些相濡以沫,不離不棄的,但那着實太少。師父從小便教育她,身為殺手便不能帶太多感情,淡然和冷血已是刻在她身上的烙印。那些曾經糾纏過她的男子,大多都成了她的劍下亡魂。
但那日,當着那麽多所謂英雄豪傑的面,當那麽多人紛紛拿劍指着她時,他卻始終把她護在身後,那如墨玉般眼眸中,閃爍着的,是信任。
當她中了軟筋散,絕望地逃離時,是他救了她。
當她中了迷煙,頭昏眼花,已走到窮途末路時,他再一次救她于危難。
倘若他只是為了那七成功力,他其實有太多的機會下手。他若真的存了那份心思,她也不能好好躺在這。而且,人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她願意相信他是真心的,只是到哪種程度,還是未知。
如削蔥般的手指在竹席上劃過,發出刺啦刺啦的響聲。她的心裏有什麽正在慢慢發酵,噴薄欲出。
做冷血的殺手,一心一意去完成師父交待的任務?抑或是,小心地邁出那步,與他相依相伴,他日一起完成師父所托?後一種,是一場豪賭,可她卻隐隐生出些期待。
兩種思緒在腦中激蕩。
好難以取舍,她在床上翻了好幾個身。
“小美人,好久不見,你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可是想我想的?沒想到我幾日不曾出現,你竟想我想得難以入睡。”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慕雪只覺得背後一涼,這聲音,不是駱謙是誰?他竟然就這麽毫無聲息地進來了!
慕雪驚坐起來,警惕地看着他。窗戶開了,他多半是從窗戶進來的,這人還真是陰魂不散!
“你居然還敢來?”慕雪故作鎮定,口氣冷冷。
駱謙依舊是一臉不在意的表情,雖然戴着眼罩,卻絲毫遮擋不住他那玩味的表情。面對慕雪的怒視,他也是不為所動。反而像是進了自己家一樣,走到桌邊坐了下來,悠然自得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呷了一口。用的正是慕雪剛才喝過的杯子。慕雪心中無恥的下線又一次被他刷新,偏偏他還是鎮定自若的表情。當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但後來的事實證明,慕雪還是低估了他。
“為什麽不敢來?你要是舍得殺我,早就殺了。這茶不錯!”他臉上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面帶笑意,一雙挑花眼,眯縫得像狐貍。“如果殺了我,誰來愛你?”說着繼續淡定自若地喝着茶。
想着自己用過的杯子被他拿來喝水,慕雪心裏生出厭惡。一會,她就拿出去扔掉。幾日不見,這人越發得無恥了。看着那欠揍的嘴臉,慕雪真想一劍劈了他。
“嗖”,一枚珠花從暮雪手中飛出,把那茶杯打得粉粹,茶水濺了一桌。但在珠花達到杯子的瞬間,駱謙已起身避到一旁,一揚手,順勢将那珠花接住了,沒有讓它釘在柱子上。。
他得意地亮了亮手中的珠花,還放在鼻下嗅了嗅,上邊似乎太帶着她的發香。真不錯。他攥緊手,也不顧上面還沾了些許茶水,将那珠花放入懷中,“娘子送與我的定情信物,我定會好生保管。”臉上帶着得意的笑。
慕雪恨得牙癢癢。
不行,冷靜冷靜,不能輕舉妄動,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她倒要是看看,他要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