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賀琳琳被訓了一頓，老師問她昨晚是不是做賊去了，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犯困，又罰賀琳琳站起來讀書，說：“有本事你就站着睡。”賀琳琳沒本事，站着睡這項技能她還未修煉成熟。
教室響起的靜默的讀書聲，大家把書豎起來看，又不能讓書擋住臉，不然會被懷疑在作假，但還是有一些更高級的偷懶辦法，有的人你看他嘴在動，但一點聲音也沒有，這時候老師就開始轉了，在桌子與桌子的空出來的小路上，由前走到後，由後再走到前，眼睛耳朵都不閑着，一點異常，他就停住，牢牢地盯着，盯得異常者冒汗，手抖，但還是硬挺着不跟他對視。
這時候賀琳琳覺得自己反而是全班最輕松的，她已經被揪出來了，沒人再關心她。
挨到下早讀，老師最後巡睃了一遍才怏怏離開，今早只抓到了一個賀琳琳，沒有什麽收獲，他瞟賀琳琳一眼，賀琳琳立刻低頭，但心裏确實沒有如何羞愧。
老師走後，讀書聲戛然而止，像放到一半的歌突然被切了，部分人站起來就往外沖，部分人從書包裏掏出面包，或者包子，從桌屜裏端出結成團的湯面，狼吞虎咽起來。
王可兒已經和別人出去了，賀琳琳伸了個懶腰，打算去食堂找點什麽吃的。
下樓的人很多，上樓的人也不少，有學生站在底下監督，看見誰在樓梯上打鬧，就上來問別別人哪個班的，叫什麽名字，記在一個小本子上，做這份工作的學生，威嚴不輸老師，板着個臉，不留情面，很有種犧牲小我的無畏精神。
賀琳琳到了食堂，各個窗口看遍，沒有一樣想吃的，只好到二樓小賣鋪買了一桶方便面，早上吃泡面的人不少，她并不算奇異。
賀琳琳排隊接了開水，端着泡面找了張桌子坐下，沒有空桌子，她對面還坐着一個女孩兒，穿了件黃色的蓬蓬袖上衣，牛仔褲，腳上穿了雙白色皮鞋，圓頭款，頭上夾了個小巧的粉色的心型夾子，辮子又綁得格外高，一身都不像高中生的審美，一看就是她媽的趣味。
那女生低着頭默默地吃，對面坐了個人她都沒擡頭看一眼。
賀琳琳把面攪開吃起來，吃了一半覺得有點不對味兒，終于想起少了什麽，她站起來要去買，又怕面放在這兒待會兒讓阿姨打掃了，便跟對面的女孩兒說：“同學，麻煩你幫我看一下面，我去那邊買個東西。”那女孩兒像被吓了一跳，先點頭，又說好，樣子慌慌張張的，賀琳琳有點奇怪，便對她笑了一下，說了聲謝謝，就跑去商店買東西。
賀琳琳買了一根玉米腸，又買了一袋辣條，玉米腸放進面裏泡着，辣條佐泡面，她加班時經常這麽吃，滋味無窮，有種發明了新美味的成就感，可惜沒人能分享。
她回去時那女孩兒還在位置上坐着，身邊站了兩個女孩兒，賀琳琳和她道謝，那兩個女孩兒看了賀琳琳一眼，嬉笑着走了，賀琳琳莫名其妙，對面的女孩兒忽然開口了，聲音怯怯的，又有點兒抖，她說：“我叫劉一倩，是三班的，你你是哪個班的？”賀琳琳愣了一下，這樣的開場白聽起來好像是要和她交朋友，她看着叫劉一倩的女孩兒，有點兒猶豫，劉一倩也看着她，臉上的笑像硬擠出來的。
“我叫賀琳琳，五班的。”賀琳琳盡量冷淡，希望能吓退劉一倩。
劉一倩一點兒都沒被吓退，對她笑得更熱烈，又說了一些話，前言不搭後語，告訴賀琳琳自己家住在哪裏，又問她家住哪裏，晚上放學能不能一起走，賀琳琳愈發冷淡，這種急着交朋友的人總是令她警覺，而且劉一倩像有點奇怪的氣調，說話語氣，看人眼神和一般人不太一樣。賀琳琳把面吃完，辣條還剩下一半也不要了，跟劉一倩說了聲再見立刻轉身，怕她提出來要和她一起走。
回到教室，裏頭已經坐了不少人，賀琳琳差不多又是最後一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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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王可兒身邊時，她拉住賀琳琳輕聲問她幹什麽去了，怎麽沒叫她，賀琳琳懶得應付她，就說：“吃飯去了，我還想問你，你出去怎麽不叫我？”王可兒眼睛一瞪，又吃驚又委屈的樣子，趁她松開手，賀琳琳趕緊回到座位上，第一節課就是班主任的課，要是待會兒再被他看到，她又得再站四十分鐘。
賀琳琳坐下，王可兒回頭看她，她當沒看到，低頭去翻書。
高中課程裏，數學這門賀琳琳最早放棄，她聽不懂，也不想問，最後只能當它不存在，高考時數學考了個說不出口的分數，至今都還記得。
第一節數學課上完，賀琳琳依然如同聽天書，她決心想法子補救，回去和父母說說，看是給她報個補習班還是怎麽的。
賀琳琳讀書時是那種報喜不報憂的人，考得好就說，考得不好就一個字不提，所以父母只知道她哪門學得不錯，哪門學得不行就不是那麽清楚。不過賀家就沒有讀書那條根，羅麗芳和賀長峰初中起就輔導不了女兒功課了，對她的成績也沒抱什麽大期望，一直心裏有數，只是沒想到賀琳琳連他們心裏估計的那點兒數都沒達到，高考分數一出來，全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氣也來不及了，賀琳琳因此逃過一劫。
高中生活可以一句話總結，天沒亮進來，天黑完了出去。賀琳琳頭腦昏昏漲漲，上課時覺得時間過得慢，回家的時候，又覺得這一天也太快了，留給她自己支配的只剩下幾個小時，回去吃個飯做會兒作業就只能上床睡覺了，不過和高三一比，高二還算輕松，高三還要晚一個小時下課，連覺都得搶着睡，有個老師說過，高三睡得好的都是沒救的。
賀琳琳高三時睡得不算好，但也還行。
路上都是騎着自行車的學生，本地高中有兩所，一所叫一中，一所叫育才中學，賀琳琳當然讀育才，一中她連望都不敢朝那邊望。一中的學生平常都穿校服，育才的學生只有學校要求穿的時候才穿，兩校之間泾渭分明，各自也不打交道，學生在路上都各自做堆，顯少看見有同行的。賀琳琳無意騎到了一群一中校服中間，感覺到他們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怎麽說呢，反正讓她不太爽。
賀琳琳在前頭翻個白眼，正要加快速度騎走，忽然看見路邊站着個熟人。
劉一倩扶着自行車，身邊站着今天中午的兩個女孩兒，那兩個女孩兒還是笑嘻嘻地在跟劉一倩說什麽，但劉一倩臉上一點笑色都沒有。
賀琳琳看了一眼，騎得更快了。
劉一倩任由那個女孩子伸手把她頭上的發夾摘了下來，碎發落下來一縷，她別到腦後，又聽見女孩兒說：“劉一倩，你家裏是不是還有好多這種發夾？我聽說你爸很有錢，你身上這件衣服在哪兒買的？”劉一倩看着她手裏的發夾，有點急，想要回來，嘴裏卻只會說“沒有”“不是”，聲音含糊得聽不清，女孩兒和同伴對視一眼，笑道：“劉一倩你把這個夾子送給我吧？”劉一倩不知所措，女孩兒用得是送這個詞，她覺得有點不對，但又說不清是哪裏不對，女孩兒說：“我們是朋友吧，送給我，以後我就帶你玩兒。”朋友嗎？劉一倩愣住了。
“劉一倩！”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劉一倩回頭，看見了今早認識的賀琳琳。
賀琳琳推着車子過來，看都不看兩個女孩兒一眼，對她說：“不是說放學一起走嗎，怎麽不等我。”劉一倩傻乎乎地看着她，沒明白，賀琳琳說：“走吧。”又對她眨眨眼，劉一倩回過神，又喜又驚，沖着賀琳琳直笑，又忍不住回頭看那個女生，還記着她手裏的發夾，賀琳琳也跟着看過去，一眼就看見了夾子，她張嘴就問：“這個夾子是劉一倩的吧。”劉一倩臉一下子通紅，她看賀琳琳，賀琳琳卻什麽反應都沒有，只盯着那個女孩子。劉一倩覺得賀琳琳不說話時看着有點吓人，今天坐在她對面時，她一開始都不敢看她，後來賀琳琳開口請她幫忙，聽起來特別客氣，她才鼓足勇氣和她說話。
拿發夾的女孩子點了點頭，說道：“她說要送我的。”劉一倩不敢看她，也不敢看賀琳琳，怕賀琳琳問她，結果賀琳琳根本沒問，她說：“劉一倩早上把這發夾送我了，我忘了拿。”她說着伸出手，直直地沖着那個女孩兒，眼珠子定着，看得那個女孩子臉也漸漸紅起來。女孩兒看向同伴，同伴別過眼，女孩兒咬着唇，賀琳琳理直氣壯，一點兒都不讓，女孩兒一甩手把發夾扔在了地上，轉身就走。
賀琳琳轉頭就對劉一倩說：“你同學連發夾都沒有？太可憐了。”她聲音不小，前面的女孩兒肯定聽見了，劉一倩撿起地上的發夾，不敢朝前頭看，站那兒不動，賀琳琳卻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急着回家：“走吧。”她一上車，劉一倩連忙也騎上車跟在她身邊。
從那兩個女孩兒身邊經過時，賀琳琳按響車鈴，哼着歌，一副快活樣兒，劉一倩頭都不敢擡跟在她身後沖過去。
倆人騎了一段發現并不同路，賀琳琳往左拐，劉一倩要往右拐，賀琳琳說聲拜拜，就要調頭，劉一倩卻喊住她，把那個發夾塞進了她手裏。
賀琳琳擺手：“我不要啊，我剛剛說着玩的。”粉紅色桃心發夾她前世今生都沒戴過。
劉一倩聽了卻一副要哭的樣子，可憐兮兮地望着她，好像她不收就是在欺負她似得。
賀琳琳不知道她怎麽回事兒，只好說了聲謝謝，把發夾裝進了荷包裏。
之後劉一倩鄭重地告訴她，明天早上五點半在這裏等她一起上學。
賀琳琳頓時眼前發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