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結局 (2)
晔那樣說,在蘇暖的忐忑下,也将衛家有難的事提前洩露出去。于是,衛父帶着女兒逃了。蘇暖松口氣,按照沈晔的意思,只要他們離開邺京,衛家滅門案就不會卷到他們頭上,他們就能逃得一線生機了。
沈晔寬慰蘇暖,“放心阿暖。以他的本事,即便離了京,也能把小狐養得好好的。他們父女不會有事的。只是明面上,為了朝廷不懷疑,我只能上報衛家的人都死了。”
蘇暖感激他,“多謝你!”
這些年,蘇暖一直相信着他當年的話。
認為他不會對自己的丈夫女兒出手。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自己被騙了十年。
她才知道,自以為意的心安理得、毫無愧疚,終于裝不下去了。
丈夫早就死了,女兒也死了一個,還是被另一個活着的女兒所殺,活着的那個女兒和劉洛走到了一起,顧千江要為老師報仇,毀了自己的一輩子前程……而這一切,都是當年她的一年之錯造成的。
有情皆孽,無人不冤。
一開始那是多麽美好,走到後來,那又是多麽的扭曲。
“我到底……是錯了……”
蘇暖整整一天,都呆在佛堂中。五爺去了軍營,整個院子裏,沒有能勸得住蘇暖的人。而蘇暖想着自己的前半生,從未有一刻如現在般,她這樣的清醒。
越是清醒,越是痛苦。
當自己的兒子在父母的保護下健康成長時,自己的另一個女兒,卻已經快要被自己的丈夫沈晔逼死了。
有情皆孽,無人不冤。
她……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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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暖捂着胸口,冒着冷汗,覺得那裏一陣又一陣的疼,但其實她并未犯有任何心髒的疾病。
當晚,蘇暖便對自己的審視做出了決定。她給丈夫留了封祈求的信,就回去了佛堂。
她放了把火,自己投身于了火海。用性命,向早已死去的衛家一組人祭奠。
大火很快驚動了衆人,衆人救火時,只看到五夫人站在火海中,深黑範金的菩薩就在她身後,火舌卻已經卷上了她的衣袍。她站在屋門口,怔然地仰頭看着天幕。白衣端莊,像是祭獻自己的聖女一般。
任侍女們呼叫,她只在最後,沒有感情地看了衆人一眼,就一去不回頭地進入了火海深處的佛堂。
火焰映着所有人的眼睛,在他們的眼睛中,親眼看到五夫人用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當晚,沈家五夫人自盡于火海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按說,沈辰曦已經猜測沈晔與衛家滅門案有關。他自是明白了父親當年的選擇。再有責任感,沒有足夠的理由給他,父親是做不出大義滅親這樣的事情的。既然無法阻攔,皇帝又沒有讓錦衣衛插手,那錦衣衛就一直不插手最好。
況且沈晔并不是惡人。至少除此之外,他并未做有危天下的女幹臣。所以即使這些年禁軍風頭正盛,即使皇帝越來越信任沈晔而不是錦衣衛,即使沈家的天平越來越偏向沈晔甚至鼓勵沈晔與沈宴相鬥,即使錦衣衛的權限被一次次地限制打壓,沈宴都沒有做過什麽反抗。
這是父親作為錦衣衛指揮使的選擇。他認為這是對錦衣衛最好的選擇。
而沈辰曦完全贊同。
他父親并非愛慕權勢之人,換沈辰曦在那個位置上,他也會做這種選擇。從錦衣衛初建到沈宴執掌錦衣衛,錦衣衛都是一把鋒芒在刺的刀,凜冽無比,去也充滿戾氣。一般充滿戾氣之物,都是傷人傷己。短期內讓人懼怕很有效果,時間長了,一定有人會想方設法除掉這把刀,就連皇帝自己,恐怕都會有些心思。
所以當禁軍跳出來,與錦衣衛争奪那個皇帝近臣的寶座,當沈晔是皇帝自小的伴讀與皇帝關系親厚,而沈宴根本做不出谄媚讨好皇帝時,沈宴就果斷地讓步了。這些年,在禁軍更得皇帝重用的年間,錦衣衛修身養性,一身戾氣被歷練得快看不見了,倒算是做到了真正的修身養性。
因為沈晔是沈家人,即使明知衛家滅門案有內情,但是衛家和沈宴又有什麽關系呢?他犯不着為了一個衛家,去對自己的親兄弟下手。想來沈晔正是深知兄長的底線,才踩着線走,沒有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來。
當沈辰曦得知這一切後,他做的第一個判斷,就是與自己父親當年的選擇一樣,不去管這件事了。
他要如何管呢?
就算衛初晗是朋友,可那才認識了幾天?沈晔卻是他五叔,從小看着他長大、看着他讀書、看着他調皮搗蛋上房揭瓦的五叔。這幾個小朋友的意義,在沈辰曦的心中,大不過親人。
所以他讓路,他不管了。
甚至北鎮撫司中刑獄如今關着的顧千江,沈辰曦都決定不動聲色地将這個人送去給五叔,把這個人解決了。
顧千江到底還是看錯了沈辰曦。
他自然光風霁月,自然有原則。可是原則大不過親情,他若是真的光風霁月,也根本不可能在錦衣衛這種陰私黑暗的地方待下去。不然每天看多少冤案發生,他不得把自己憋死了?
但就在沈辰曦準備放手不管時,突然得知了五嬸葬身火海的消息。
大腦裏某個神經嘣的一聲,讓他心中凜然。
壞了!
他幾乎閉着眼睛,都能猜到五嬸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自投火海,必然有人推波助瀾。而在如今的邺京,那個推波助瀾的人,都不難想象。他都能猜到,沈晔會不知道嗎?
沈晔必然即刻對洛公子和衛姑娘出手!
沈辰曦坐不住了。
他不會再去管衛家滅門案什麽的,但是他并不想自己的朋友在自己的地盤上出事。他還尋思着想法将這二人退出,尋借口讓他們一時之間無法複仇呢。
沈辰曦立刻領了一衆錦衣衛出行,去尋洛言二人,準備連夜送他們二人出京。
洛言二人并不如沈辰曦知曉沈晔的性子,甚至蘇暖自投火海之事,都是借沈辰曦之口,他們才能知道。一知道,見沈辰曦親自帶了錦衣衛來,說送他們即刻出京,兩人都意識到了情況不妙。這種時候不是與沈辰曦比對沈晔了解度的時候,衛初晗心中還有感動:當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沈辰曦還想辦法送他二人出京,這個朋友,算是值了。
沈辰曦真是一點都沒有低估沈晔。
他速度已經很快,帶了手下的錦衣衛過來,護着洛言二人、還有一個小顧諾出京。但才出了巷子不遠,幾人就遭遇了禁軍。
“小沈大人,請将身後這對男女交給我等!我家大人說,只要你交出人,他對你既往不咎。但若是不,莫怪卑職對您出手!”前來的禁軍首領道。
沈辰曦揚眉笑了笑,“也請給我個面子。讓我送兩位朋友出京。若是可以,我既往不咎。若是不行,也莫怪我與禁軍出手。”
這便是談判失敗了。
錦衣衛諸人與前來阻攔的禁軍戰到了一處,連洛言也沒有視若不見,加入了戰局。一路推進,雖錦衣衛人少,遠遠不如禁軍人數。但禁軍從軍,與錦衣衛的性質不同,一個走的群馬路線,一個走的精英路線。質量不一樣,決定了這些禁軍,在錦衣衛這裏,也并未讨得什麽好。
“大膽!錦衣衛竟然對禁軍動手,血染邺京!小沈大人,你就不怕明日朝廷上,禦史大臣參你一本嗎?!”禁軍首領聲嘶力竭。
沈辰曦微笑,“你這麽怕禦史大臣參你一本,不若你現在停手,讓我等離開,坐實我的罪名?”
論口舌,幾個人都比不上一個沈辰曦。
而沈辰曦不光是口舌好,他武藝高超,一邊笑說,一邊在人群中,毫不手軟地一腳将湊過來的禁軍踢開。
如此勢如破竹,禁軍竟節節敗退。
但沈辰曦等錦衣衛,那也不是佛擋殺佛的兇悍到極點的人士。
在又敗了三批禁軍後,沈辰曦與洛言,這兩個武功最好的,都有些疲憊了。
衆人這時進入了一個街道,霧氣,寧靜,四面肅殺的血腥味撲來,絲絲縷縷。
衛初晗低聲,“小心。這樣地段,最易有埋伏。”
話音剛落,四面便有禁軍包圍而來。但幾人臉色微變,卻不是因為禁軍的包圍,而是坐在屋檐之上,一身紅衣,托着腮幫、笑看他們仿若看一群蝼蟻的娓娓。
沈辰曦與洛言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閃過凝重之色。娓娓的本事,在離去前,他們就已經見識過了。幾乎無所不能的靈異少女,再加上這些禁軍,恐怕真能阻一阻他們了。
“娓娓,你當真要與我們作對?”沈辰曦先開口,試圖打感情牌,“你與洛公子他們也一路同行,見識了沈晔手段,你心中,全無感觸?”
屋檐上笑坐的紅衣少女點了點頭,“說實話,我确實毫無感觸啊。我姐姐當年便是沈晔的人,正是因此,她才能被顧千江找到,為顧千江做事。我姐姐死後,我就順理成章地也為沈晔做事了。人活人死,在遇到沈公子你之前,我确實沒什麽感覺啊。”
娓娓天真又殘忍,并無悲天憫地之心。
衛初晗眼皮一跳,主動開口,“你對沈公子有感觸?那為何還要擋着我們,你不怕沈公子受傷嗎?娓娓,沈晔許了你的好處,沈公子定然也能給你。”
娓娓垂下眼,靈動的眼睛在眼眶中轉了一轉,她低低一笑,“有些晚了。我遇到沈公子的時候,就已經是沈晔的人。我族人性命皆握在沈晔手中,我無法為沈公子,就不管我族人的性命。這種選擇題,我很是頭疼,一點都不想做。”
原來沈晔是拿她族人威脅她嗎?
沈辰曦恍然。
他的人曾經去過娓娓的部落。
想來娓娓并無善惡觀,既然沈晔能提供給她族人無尚的財富地位,只要求她殺幾個人,做幾場法事,那當然是可有可無了。靈女的能力乃上天贈與,至于損了陽德後,後代還有沒有靈女,娓娓無所謂地想:管她去死?!
“娓娓……”沈辰曦想要再次動之以情。
少女的笑聲已經結束了話題,“所以,抱歉。我只能說對衛姐姐你們出手了。”
說話間,她站了起來。
而她一動,沈辰曦和洛言等習武之人本能做出防範姿勢,但這對于能隔空傷人的娓娓來說,并沒有什麽用。
衆人只見少女閉目,一條條紅絲線從她手中飛出,以各種姿勢纏向衆人。當是時,衆人幾乎都知道娓娓可以短時間內操控時間的能力,但知道歸知道,這很難提防。無論他們身在何處,紅絲線都以刁鑽的角度,自動纏上了他們的身。
這次,甚至連衛初晗都沒有幸免。
她眼睜睜看着那條線飛入了她的眉眼,可她根本躲不開。
這是第一次,衛初晗被娓娓的紅絲線纏中。
她頓時跌入了一個空間。
“小狐,傻站着幹什麽?還不過來?”洛言噙笑着對她說。
她怔愣地看去,見青年眉目溫和,笑着揉了揉她的發,牽住她的手。
笑着揉了揉她的發?!
衛初晗感覺到一陣驚悚。
洛言居然會噙笑?還會眉目溫和?還會笑着揉她的頭發?
她這是出現了什麽樣可怕的幻覺?!
她就維持着僵硬的姿勢,被青年牽着走,很快她發現了不對勁。他們正走在她極為熟悉的地方,是衛家!
不是毫無人跡、院子已經被朝廷收回去的衛家。而是那個繁榮鼎盛、未曾滅門的衛家。
一路行去,侍女小厮側身給他們讓路,行禮。
衛初晗顫巍巍問,“洛言,我們這是去哪裏?”
“你怎麽一會兒不見,就變傻了?”洛言失笑,在衛初晗驚悚的目光中,他笑得可真溫柔,“自是岳父大人生辰,給岳父大人祝壽去了。”
“給我爹祝壽?!他不是已經死了嗎?!”衛初晗脫口而出,繼而更覺得古怪了,“你叫他什麽?岳父大人?!”
這下,洛言真的停住了腳步,擔憂地手放在她額頭摸了摸,低聲斥責,“你怎麽了?怎麽能咒自己的父親死?還有我們已經成親數年,為何我突然之間,不能喊他岳父大人了?”
旁邊有男聲笑音入耳,“自是因為我的傻妹妹變心了,忽然之間看不上洛言你了。”
衛初晗看去,再次一怔,“大堂兄?”
青年站在長廊口,綠蔭在後,正調侃地拿着她逗趣。
這是假的。
衛初晗終于知道。
這是幻覺。
原來娓娓不光能定住人的時間,她還能憑空制造幻覺。
可是、可是……即使知道幻覺是假的,衛初晗也抵抗不住這種誘惑啊。
她甚至珍惜在其中的一時一刻,想要看清楚這些已死的至親之人。現實中他們已死,可在這個幻境中,他們活得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即使知道這是假的,當娓娓把她最喜歡的東西擺給她,她能拒絕的了嗎?
衛初晗被洛言拉着,跟着大堂兄身後,走進自己住了多年的院落。她忍着眼中熱淚,一絲一毫不敢錯眼,只恐一眨眼,他們就不見了蹤影。
……
血在身後蔓延,開出大片的花。他走在火中,火舌躍上他的衣襟;他走在水中,水波映着他的倒影。他走在哪裏,天也是漆黑的,人也是不回頭的。
洛言寂寞地走在空無一人的仿若地獄的環境中。
他再一次回到了多年的夢境中。
他比任何人,都最先發現這是假的。
只因這個做了多年的、空廖寂寞的夢境,于他是這樣熟悉。
娓娓抽取了他們的一段記憶,演化出了這個幻境,大約是想借助人心的執念,從而控制住他們。
你在人間受盡委屈苦惱,不如長眠夢裏。
可是即便是娓娓,她也無法猜到洛言的內心深處,竟然是這樣的。
一片荒蕪,沒有人煙,孤身一人。
他的少女一次次從遠而來,來到他身邊,又一次次抽身而去,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而洛言就那麽安靜看着,看着這個夢。
她陪着他走過他的夢境,時間在此荒廢,無法回轉。
時光照入夢境,夢境幽冷漆黑,洛言并無眷顧。
洛言猛地揮劍,劈向周身的一團濃黑——她陪他走過他的夢境,片葉不沾身,頭也不肯回,時光不折返。
這個幽冷的、讓他消沉的夢,陪伴了他多年的夢,他絕無留戀。
他內心深處是冷的,黑的,沒有希望的。可是現實中,他已經得到了希望。
少有人的現實比夢境好。而洛言正是這種人。
所以毫不猶豫的,他堅定地揮出手中刀劍——離開這裏!
……
而在沈辰曦的夢境,不,沈辰曦并沒有意識到這是夢。
因洛言和衛初晗的幻境,都是從他們記憶中随意抽取的一段。但是沈辰曦不同。
他的幻境是與現實接隙的,無縫隙銜接的。
在他眼中,自己閃身躲過了娓娓的幻境,而這紅衣少女一時如鬼影般,直接掠向了自己。娓娓直接對他動手,他自是毫不相讓。
四周光影發生扭曲,忽明忽暗,忽黑忽白,在沈辰曦這裏引起的注意,尚沒有面前的少女危險。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她身上,當她雙手交疊胸前欲結印時,他即使出手打斷。兩人戰得厲害,沈辰曦腦海中隐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但在娓娓的強勢攻擊下,被他遺忘腦後。
他漸有焦灼:娓娓攻勢不減,且越來越厲,他若一味防備,洛言和衛初晗等人恐就有危險了。
當務之急,必須拿下娓娓。
心中這樣想,沈辰曦心頭也閃了狠意。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四周空間似又有扭曲之感,沈辰曦的注意力,卻再一次被娓娓強逼而來的身影所吸引。
沈辰曦手握腰間繡春刀,幾次起握,在他看到娓娓揮手向一旁毫無攻擊力的“衛初晗”動手時,終是拔刀而出,起勢如電如光,揮向娓娓。娓娓回頭,噙笑看他,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砍過來的繡春刀。
沈辰曦愣了愣,手中繡春刀略沉。
可見面前少女臉有古怪之意的閉了眼,紅光縮成雞殼般包裹着她,沈辰曦不敢大意。
他只是要阻止她,并不是要取她性命。
運刀如風,四周黑暗再次扭曲,時光變成一條長河,在兩人四周出現。那條長河,又一開始的靜止,開始緩慢地流淌。
沈辰曦失神片刻,手中刀也在猶豫中停頓,黑暗突兀與光影交替,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等他再能看到時,驚駭地發現繡春刀鋒前,少女眉目如畫的面孔。她膚色雪白,眸子古靈精怪,竟是在他發覺不對勁時,主動上前,迎上了這一刀。
在娓娓身體貼上刀身時,轟的一聲,光影化成碎片飛開。
直到此時,沈辰曦才知道這是幻境。
他心中才松一口氣,面上就重現驚駭之色。只因現實中,他确實拔了刀,而刀口朝向的,正是與他幾乎貼着面的娓娓。少女托着腮幫看他,面頰緋紅,眸子靈動,她如此的專注,好像胸前刺穿的刀鋒,那滲出的血紅痕跡,是全然不存在的一樣。
時光流淌,無法逆轉。
沈辰曦怔怔地看着她,看她噙笑于他,靈動幹淨,眸有古怪笑意。
“初晗!”洛言也從幻境中出來,第一時間就奔向昏迷不醒的衛初晗。
而娓娓已經站在沈辰曦面前,沈辰曦的刀已經刺穿了她的身體,衛初晗又怎麽會醒不過來呢?
一切只是時間問題,可過去的時間,卻無法流回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沈辰曦心中刮起了狂風巨浪,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娓娓給他們織造了幻境,獨獨對他與衆不同。她親自來直面他,給他重創她的機會。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不是要殺他們麽?……為什麽只有給他的幻境,是不一定的?是讓他可以直面她真身的?
沈辰曦心中好像空了一塊般,怔怔然伸出手,接過少女軟倒的身子。而四面,原本看戲的禁軍一下子慌了神,“怎麽回事?怎麽了?不是說靈女無所不能嗎?怎麽能被小沈大人傷到?”
是啊,娓娓怎麽可能被他傷到呢?
少女被愛人抱在懷中,她輕嘆口氣,貼着他的胸口,明眸燦然,輕輕擡手撫摸他的面孔,悠聲,“我自然要死在你懷中了。我想過了,我不想在你和族人之間做選擇。如果我選了族人,就沒有你了;如果我選了你,我就沒有家人了。他們對我的看重,不過是我靈女的身份……可一旦我沒有了這個,我不在了,那我對他們就無用了,我就不用做選擇了。”
“我很認真地想過。如果我殺了洛大哥和衛姐姐他們,你一輩子都不會見我,不會原諒我。光是想想,就覺得那是何等可怕。我不想你恨我。”
“沈公子……若是有選擇,我最想選的,一直都是你。”
她的氣息漸弱,沈辰曦幾下伸手,點住了她周身穴道。
他的手輕微顫抖,語氣也帶着顫音,“別說話、噓……別說……你不會死的,你是靈女,你能起死回生,你連別人都救得活,怎麽會自己死?我帶你去找大夫,不,我們進宮,去找禦醫……”
娓娓笑得咳嗽,“我當然會死啊。我姐姐不就死了嗎?靈女雖然看上去比一般人厲害,可是也是人。是人,都得死啊。你們為什麽總覺得我們和你們不一樣,總是怕我,總是不信我……”
“對不起……我信你。”
“嗯……我知道你信我了,”少女輕笑,眷戀地撫摸他的眉眼,輕聲說話,又帶抹調皮,“我說多少遍,幫你多少回,你都不信我。如今,我把心都剖給你了,你、你總是信了。”
雙眼閉上,氣息漸漸消散。
沈辰曦抱着少女,全身都在發抖。他克制不住地咬牙,卻是滿口鮮血湧上。思及那時,她站在橋頭,撫摸他的眉眼。思及她的古靈精怪,眼波流轉,總是似嗔似喜地問他,“你要我說多少遍,幫你多少回,才會相信我對你絕無二心呢?”
頓時,悲涼之意湧向,讓他目中帶潮。
此時,衛初晗也終是在洛言的呼喚中,醒了過來。醒來第一時間,她就先看到了沈辰曦懷裏抱着的少女。一時間心有所感:她徹底從幻境中解脫,莫非娓娓已經……?
盯着青年輕顫的肩膀,衛初晗也不知該如何說。
但眼前的險況并沒有解決。
娓娓死了,禁軍還在。
洛言重新握緊了手中劍柄,準備長戰。卻是此時,四面刷刷刷用人包圍而來,将所有人圍在中間。乃是錦衣衛當頭,高頭大馬之上,宣讀聖旨,“聖上有令,沈辰曦即刻入宮!衛初晗即刻入宮!劉洛即刻入宮!禁軍原地待命,不得違抗!”
頓時間,衆人的臉色忽變。禁軍那方的臉一派慘然,如此旨意,幾乎是已經宣定了他們的罪。而禁軍,還沒有那麽大的勇氣去抗旨不尊。
敗了。
到底,是敗了。
……
次日上朝,衆大臣紛紛讨論昨夜邺京城中禁軍和錦衣衛的血拼。有禦史大臣上書,彈劾禁軍首領沈晔,和錦衣衛指揮使沈宴。言之鑿鑿,無有聖意,雙方在邺京大動刀戈,驚擾百姓,實有負聖恩。
聖上并未多說什麽,任禦史大臣們定了罪,就讓人宣旨,并沒有回護沈家人。這個重要訊息,被有心人看在眼裏,都暗中驚喜:沈家要倒了嗎?
接下來,讨論完政務,在臨退朝前,聖上冷不丁地給了一道旨意:重審十年前衛氏滅門之案。此案由刑部和大理寺負責,其他人不得插手。……哦對了,下朝後,讓刑部去北鎮撫司提人,把那個叫顧千江的證人提走,直接審問。
衆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精彩了:自有錦衣衛以來,皇帝偏頗錦衣衛,一般重大案子,都有錦衣衛的身影,而這次,居然把錦衣衛扔了出去?且十年前衛氏滅門案,朝上知情的老臣,眼神就一下子不對了,當年,那是最得皇帝信任的沈晔監案的啊,陛下現在要重審,莫非不再信任沈晔了?
難道邺京要變天了?
沈家真的像大家以為的那樣,要倒了嗎?
事實證明,這些大臣确實揣摩上意,揣摩得不錯:随着衛家案子的深查,沈晔背後交易的那些事,都藏不住了。
而與他有龃龉的刑部人員,更是不動聲色地在他頭上安了不少罪。大大小小的,反正編織罪名、陷害衛氏一門,身為朝廷命官,就已經夠沈晔死一次又一次的。
而沈晔似死了心般,意志消沉,在種種罪證前,并不喊冤,并不為自己辯護。
顧千江也是極盡所能,當自己這些年為沈晔做的事、沈晔私下做的事,證據全都交了上去。衆人才知,他忍辱負重、為沈晔做事這麽多年,這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到底,是為了衛家。
一層層證據證人傳上去,聖上雷霆大怒,先是定了沈晔死罪,之後尤不解氣,将沈家族長叫進宮訓斥一通。但事後,聖上顯然能不解氣,要臣子繼續查。
刑部人員徹底安了心:陛下這是真的要摘除沈家了。
整整一個月,邺京翻查衛氏舊案,為衛氏平反,其中不可或缺的人,正是衛氏如今唯一活着的嫡系姑娘,衛初晗。但聖上有令不得去打擾衛姑娘,衆大臣眼見這個證人卻無法用,只能抓耳撓腮,急得無法。
短短一個月,沈家就從頂級名門,地位一降再降。曾經門庭若市,如今門可羅雀。
一月後,朝廷為當年衛氏平反,宣衛氏無罪,并在顧千江的證詞中,找回衛氏嫡系的一個留下的血脈,着至今仍在邊關受苦的衛氏旁系回京,輔佐這位尚弄不清楚狀況的十來歲少年,重建衛氏。
又一年春來。
衛初晗與洛言站在邺京的白玉橋頭,看着人來人往。
衛初晗道,“世事變化如此之快。短短一月前,誰能想到沈家今日的狀況。沈大人當真拿得起放得下,若非是他,我衛氏之案,也不會這麽快就傳到聖上耳中,”她垂目低笑,“果然,雖是親人,至親與至親之間,卻也有選擇。”
而錦衣衛指揮使沈宴沈大人,明顯選的是兒子沈辰曦,而非弟弟沈晔。
衛初晗多麽慶幸:幸好一入邺京就有所查,與沈辰曦交好,将沈辰曦拉入自己這邊。也幸好沈辰曦乃是真君子。不然,當晚沈晔試圖謀殺他們,若非沈辰曦相助,他們也絕不可能輕易逃脫。還因沈辰曦調動錦衣衛人員,傳到他父親耳中,讓他父親直接做了了斷一切的決定。
沈晔下的最錯的一步棋,大約就是對沈辰曦下手了。若非如此,想來沈宴,仍會忍着這位弟弟。
洛言低聲,“但是現在沈家被人避如蛇蠍……又是因為沈大人才變成這樣……他們在沈家,恐怕不好受。”
衛初晗一笑,“大義滅親的後果,自然不好承擔了。不過想來,沈大人現在,也沒心思在乎這些。”說到這裏,她的語調低了下去。
她指的是沈辰曦。
當晚,沈辰曦進宮前,就傳人快馬加鞭,将娓娓的屍體送回坦溪。事後沈家定罪,他直接向朝上請假告罪,離了邺京去坦溪。明顯,他仍然沒有放下娓娓之事,總覺得娓娓身為靈女,不會那麽容易死。
洛言說,“沈公子說,在坦溪,下一代靈女産生前,上一代靈女都仍有生機遺留。沈公子應該是奔着那個傳說去了。”
衛初晗應一聲,自是如此。
兩人默然許久,洛言轉頭看她,頓了很久,有些遲疑問,“你呢?你是不是要留在邺京,照顧你那個侄子長大?”
衛初晗轉眸,笑看他,“那你呢?你想留邺京麽?”
洛言想了想,緩慢搖頭。
那晚,陛下在宮中召見他與衛初晗。他總覺得陛下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有什麽情緒在暗處。陛下似要開口說什麽,話就被衛初晗接了去。衛初晗語氣飛快地替他認罪,說他是殺手雲雲,請陛下贖罪之類。
陛下眼中的怪異之色更濃了。
但是聰明人之間,卦不算盡,話不說透。
洛言至今不知衛初晗和陛下之間那隐約的了然于胸是什麽意思,可他直覺敏銳,覺得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知道的,而衛初晗也不想他知道。
他本能的,不想呆在邺京。只覺得越呆在這裏,那些自己不想知道的東西,可能會主動跳出來纏住他。這個地方太可怕,已經不是當年他眷戀的衛家舊址。如今重建的衛家,與他也沒有半份感情在。
見洛言搖頭,衛初晗心中暗暗舒口氣。她真怕小洛傻到底,為了照顧她,說想要留邺京。邺京這裏太危險了,多在這裏住一日,洛言的身世就多一分被挖出來的可能性。沒見當日為沈晔判罪,洛言上朝時,那些年紀大些的大臣,看到洛言的一瞬間,眼色都變了嗎?更是一整個朝廷,一會兒擡頭小心看眼上面端坐的帝王,一會兒研究似的瞅瞅這個青年……衛初晗從頭到尾地提心吊膽,就怕哪個老臣跳出來說“劉洛似乎身世有異”。
幸好,朝上一群老狐貍,沒摸清楚聖上意思前,沒有人會先出頭。
但躲過一劫,不代表以後的也能躲過。
橋頭,衛初晗輕輕牽過洛言垂在身側的手,笑,“我與現在的衛氏,也沒有多少感情。回來的人都是旁系子弟,多年邊關生涯,改變了很多。他們看着我不自在,我看着他們也不自在。所以如果你要走的話,我也不想留在這裏。我們帶着小諾一起走吧。”
她沒有看錯,當她這樣說的時候,洛言漆黑的眼睛,的确是亮了。
他星火般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唇角揚了一個很小的弧度,嚴肅道,“好!”
衛初晗幾乎被他藏着的小雀躍逗笑。可他木着臉,偏偏還不自知。
衛初晗咳嗽一聲,忍着笑問,“那你有想過我們去哪裏嗎?”
洛言一愣,他真的沒想過。
但小洛是知錯就改的好孩子。立即低頭皺眉,開始沉思。
衛初晗欣賞他如此之樣,心中越是歡喜:多麽可憐又可愛的小洛啊……任她百般揉搓,他呆呆的,可真好玩兒。
瞧夠了他,衛初晗善良地正打算解救青年的窘境,給出自己的答案。誰知就在她要開口時,洛言擡了眼睛,認真道,“我帶你去見程叔。”
“……”好一會兒,衛初晗才幹笑一聲,“……啊?”
洛言低了頭,抿嘴,“我們的事,總要程叔過目的。”
衛初晗更是勉強笑兩聲,感覺自己埋了個坑給自己,“但是他不喜歡我啊。”
“沒關系,”洛言寬慰她,“你努力讓他喜歡,你這麽厲害。”
“……呵呵呵,”衛初晗只能笑了,其實提前程叔對她的不待見,她頭皮都要麻了,可又在小洛那麽誠懇的眼神中,她不好意思拒絕,只能硬着頭皮,“好、好啊。我們就去找程叔好了。”
看來未來,還有一場硬仗,等着她打啊。
如何攻略程叔,娶到小洛,是個值得計劃的問題,嗯。
——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篇文寫的不好,我知道。只能下篇文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