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顧千到來 (2)
我的,”衛初晗低聲,顧千江做到這一步,她根本沒資格指責他,“我想知道,當初那害我們衛家的人,到底是誰?是劉氏皇朝,還是別的人?”
顧千江笑一下,沒答。
衛初晗看他一眼,了然,“不是劉氏皇室吧?不然師兄你,不會安安分分地在大魏當什麽官。再觀劉氏對洛言的态度,并沒有趕盡殺絕。皇室自有驕傲,不屑于做陷害忠良的事,對吧?否則,師兄你的作風……哪裏還會呆在這裏呢。”
顧千江低笑一聲,“不錯。”
他心情還好,讓衛初晗那緊懸着的一顆心,也微微放落。她多麽害怕最終敵人,是劉氏皇室。那樣的敵人太過強大,根本讓她無力仰望。
她何德何能,恐怕終其一生,都無法撼動皇室的統治地位。欲動皇家,必然自己傷筋動骨。到時候,恐怕被發落到邊關的衛家旁系也不能幸免于難。而劉氏,損失又能有多大呢?她能殺了劉氏皇室人員,為衛家報仇麽?不可能的。
連洛言武功到此,洛言被劉氏抛棄至此,他也別想對皇室做什麽。單單一個錦衣衛其中的陳曦陳公子,就讓洛言對付不了。不說錦衣衛中卧虎藏龍,類似陳曦這樣的不知多少,但邺京那些大員……能在朝廷占一方之地的,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
如今複仇對象一下子變小了,衛初晗也覺得輕松些。
她認真道,“師兄,我想親自複仇。并不想你幫我做什麽。”
“自然,”顧千江悠聲,“你自然該做些什麽的。”
他語氣古怪,讓衛初晗不覺回頭看一眼,覺得他話中有話。但這位師兄向來如此,衛初晗真難以猜測出來他是什麽意思。問又問不出,衛初晗只暗暗将他的話記下,事後自己多想想。
現在,衛初晗問,“那你能告訴我,動手的那個人,或者那方勢力,或者不止一個,是誰麽?”
“是誰?”顧千江聲音聽起來依然有些古怪,“你對付不了的。”
“師兄,我如今與陳公子交好。陳公子出身錦衣衛,素日觀察,他便不算嫉惡如仇之人,也不是那種放任惡行在眼皮下發生的人。”不然,陳曦不會到現在都追着顧千江不肯松口。“師兄你到底做了些什麽,讓陳公子如此嫉恨,我并不想知道。我只想說如有證據在手,或者師兄你給我一個方向,陳公子說不得會願意幫我這個忙。”
顧千江似笑非笑,“他怎麽可能幫你?”
“師兄果然知道些什麽?”衛初晗緊追不舍,“你告訴我吧。不管其中有什麽內情,但人不是傻子,總有辦法迂回。也許我能尋到其他助力,也許我能設計陳公子相助。我起碼要知道,是誰讓衛家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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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現在說給你聽,因我身不如己,也受人監視中,”顧千江悠悠道,望着山林兩邊的叢林,目有冷意,被他飛快掩飾,“但是小師妹,你也不必着急。只要你進邺京,無論如何,你都會知道,那個人是誰的。”
“……竟會那樣明顯嗎?”衛初晗一怔,臉色微變,喃聲,“你不說我想何種辦法,你不問我準備怎麽做,卻說只要我進京,就一定會知道那個人是誰。難道是那個人忌憚衛家到此,我一入京,他便會親自來找我?”
顧千江笑一笑,卻不再說了。
衛初晗無法從他這裏得到提示,只能兀自猜測,“你言陳公子怎麽可能幫我。陳公子代表的是錦衣衛,我觀他數日所為,他極為看中錦衣衛。莫非當年往事,有錦衣衛的參與,陳公子并不想查?甚至他會為了錦衣衛,壓下去這件事,轉而算計我?”
顧千江目光閃了閃,咳嗽一聲,“并不複雜,觀小師妹你的素日行為,我思量你很快會知道,并不用着急。”
衛初晗苦笑:看來顧千江當真不自由,沒法暗示太多。但他的行為,分明已經暗示很多了。
他說她必然會知道,甚至可能她不去刻意查,都會知道。那暗中意思,不正是指要麽那人定會找上門,要麽……害衛家的,可能是她衛初晗極為熟悉的、根本從沒懷疑過的人。
前者讓人心生警惕,後者……讓人遍體生寒。
衛初晗嘆口氣,不去想那些了。随意是誰吧,如今,她只信洛言了。只要那人不是洛言,随便是誰,都不能動搖她的本心。而洛言被牽連到當今之境,他又怎麽可能是害衛家之人呢?
衛初晗半真半假地抱怨,“師兄你說會助我,卻一問三不知。你這樣,到底是如何助我的?”
顧千江笑道,“師妹不用詐我。我基本能猜到你的行為,而複仇也沒什麽大的隐秘。你自能一步步走下去,我說與不說,關系并不大。”
衛初晗回頭,嗔怪地看他一眼,半氣半笑。
顧千江擡手,在她發上輕輕摸一下,溫溫笑,“乖小狐……”
衛初晗詫異,一動不動地仰臉看他,眼睫羽毛般顫抖兩下。不怪她驚異,實在因為她和顧千江的關系,并沒有好到這樣親昵的地步。顧千江何以對她……正這樣疑惑着,猛感到身後的森森殺氣,她回頭,看到前方斜坡下的黑衣青年。
是洛言。
他目中陰沉,盯着顧千江放置在衛初晗頭頂的手。
衛初晗恍然,心裏好氣。她對青年揚起一個笑容,暗地裏,磨着牙輕聲與顧千江說話,“師兄你幹什麽欺負他?”
“那要問問小狐你了,”顧千江聲音同樣很低,“我欲除劉洛而後快,你卻堵在中間,話裏話外,引開別的事,不許我提起這個人。你的這點兒心思,我會看不懂嗎?你不過是怕我對付他,刻意讓我遺忘這個人。但他是害衛家滅門的人,我怎麽可能忘?”
衛初晗略微尴尬,“他是無辜的。”
顧千江笑容微諷刺。
“師兄!”衛初晗聲音擡高,後退一步,揮開他的手,警惕看着他,“我絕不允許你動他!”
顧千江深深凝視着她,目光微恍惚,許久無話。
良久,他低嘆一聲,“我知道……你們衛家的姑娘……一個兩個,全都是這樣……”
有情皆孽,無人不冤。
衛初晴為他開罪,衛初晗也為洛言開罪。
只要罪不至死,便會拼死維護。
即使千瘡百孔,心口那顆朱砂痣,至死不渝。
衛初晴和衛初晗是那樣的不一樣,數年來,越是相熟,越是能感覺到她們這對姐妹,其實千差萬別。可是在某一時刻,某一方面,衛初晗總是讓他想到衛初晴……顧千江垂眼,自嘲一笑:我果然還是不夠心硬。不然何以殺了人,還心存幻想呢?
愛人就到死,殺人也到死。絕不回頭,他是那種一旦做了決定,任牽腸挂肚,也絕不回頭的人。
在衛小狐防備的晶亮目光中,顧千江微微笑,低道,“放心,我不殺他。如你所說,他是無辜的。在衛家滅門一案中,他是被人利用陷害的那一方,”衛初晗不敢放松,果聽到千般缱绻和氣下,顧千江繼續道,“但他的出生,便是原罪。你要與他好,我是絕不祝福你們的。”
“我不用你祝福,”衛初晗冷聲,“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我不會祝福你們,”顧千江淡笑,“若有可能,我還會使絆子,給你們增添磨難。老師已死,你是我的小師妹,我有責任看護你。按我之想,斷無可能讓你跟這個人在一起……不過,小師妹你運氣真好……可惜啊,我并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給你們,去關心你們的情愛……真是可惜……”
他最後的話,在洛言運功而來時,清晰地傳入洛言耳中。
洛言并沒有聽到衛初晗和顧千江之前的話,但最後那段話,顧千江是噙笑,看着洛言眼睛說的。這樣的肆無忌憚,只要洛言不是傻子,都知道他在說誰。
登時,青年身上的戾氣發散,寒峰畢露,竟逼得顧千江一聲悶哼,往後退開兩步,側過頭,咳嗽着吐兩口血。但顧千江回望的眼睛,依然帶着嘲諷的笑意。
洛言欲上前,手腕被衛初晗用力握住,“洛言!不要殺人!你忘了你向我保證的了嗎?”
洛言怔一下,正是他遲疑的片刻時間,有數位侍衛從後面躍上,有的扶住顧千江,有的持劍擋在洛言面前,大有他膽敢上前一步、就讓他血濺三尺的意思。洛言冷然而視,并不把這些人的威脅放在眼中。他向前一步,自己平靜淡漠,但藏在內裏的兇煞之氣,竟逼得諸人後退。
“洛公子,你敢……”侍衛才色厲內荏地喝一聲,一道冷芒劈向他,大開大合,絲絲疼痛。他忙手忙腳亂地去躲,那幾步外的青年步伐很大,在幾人追攔時,如入無人之境般,虛影一樣掠過了他們。他毫無征兆地沖了上來,手擡起,一把掐住了顧千江脖頸,鎖死了他。這看着死人一樣的俯視眼神,還是那麽安靜,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這是最可怕的那種亡命之徒的眼神。殺人如麻,心無所負。
顧千江一直鎮定的神情,也微微變了。他知道洛言成了殺手,他卻并沒有太在意。在他想來,十年前住在衛家的劉洛,那樣脾氣溫和的少年,縱是做了殺手,也抹不去多少舊日痕跡。劉洛不過是被逼到了這一步,并不是他自願選擇。他能有多狠呢?
但是現在,從洛言眼中,顧千江根本找不到昔日少年的半絲痕跡。
溫順的劉洛,冷酷的洛言。
文武雙修的少年公子,滿手鮮血的冷厲殺手。
過去的痕跡蕩然無存。
時光到底是在中間發生了什麽樣的錯誤,才把他,從一個人,硬生生變成了另一個人?
顧千江恍恍看着洛言,又看到跑到洛言身後、焦急勸解的衛初晗。他疑惑想:這樣可怕的洛言,小師妹心髒得多強大,才能接受他還是那個昔日的情郎?
“洛言!住手!”衛初晗快要氣瘋了,急急追上來。洛言平日有多文秀,爆發起來便有多恐怖。像瘋子一樣,無人敢惹。
洛言不為所動,手指鎖住,顧千江便快要喘不過氣。
“放開我家大人!”侍衛們包圍。
顧千江咬牙,強笑一聲,“劉洛,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敢殺我?”
劉洛。
洛言靜靜看着顧千江:哦,顧千江知道他是誰。不管是認出了他,還是調查了他,總之,顧千江是認識他的。這樣很好。
洛言淡聲,“有什麽不敢的?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知道更荒唐更可怕的事,我也做過。并沒有什麽。”
如同一只巨手,緊緊鉗住顧千江的心髒,讓他渾身冰冷。他看到洛言,半天說不出話。是的,沒錯。他比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更清楚洛言是什麽樣的人。當年衛家滅門,朝廷追殺,淮州大火……每一樁每一件,這裏,只有顧千江是親眼見證過的。寫在紙上的證據可以銷毀,看過那些事情的眼睛,卻自有記憶。
那一年,整個青城,都在洛言的指間下顫抖。
若非他陡然喪失意志,顧千江毫不懷疑,洛言會殺光所有人。
那一年,對邺京,對青城,對顧千江來說,這個生相文秀清瘦、被人直視還會害羞的少年,發起瘋來,是個不折不扣的的惡鬼。他從地獄爬出,便是所有人的難日。
十年後,再次見到洛言。顧千江根本沒從他身上找到一點殺人狂魔的氣場。
這個青年,與衛初晗站在一起,除了氣勢有些冷有些淡,還是依稀能看到少年時劉洛的影子的。他安安靜靜地與衛初晗站在一起,不言不語,石頭一樣沉悶,幾下就讓顧千江失了興趣。
他以為十年前的殺人魔,只是劉洛受刺激後的爆發。而現在,看着青年這樣平靜的眼睛,顧千江不得不承認:洛言和劉洛,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顧千江覺得可笑:所有人,把那個好說話的、文氣的劉洛逼死了。把劉洛體內的惡鬼逼了出來。劉洛發瘋,他們還能抵得住。如果看到這個樣子的洛言,當年那些逼迫劉洛的人,恐怕後悔莫及吧?
“洛言,你給我放下手!”衛初晗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四周劍鋒指着她與洛言,而洛言掐得顧千江臉色灰敗、似随時會沒了氣息。這一切看起來,多麽荒唐。
他還是這樣!
他從來沒變過!
她諄諄善誘,她與他說笑,她讓他學會說話、學會自理,可是一旦發生點什麽,洛言還是這樣!
殺人!殺人!殺人!
衛初晗渾身冰冷,忍不住懷疑自己:我曾經錯了,現在我依然是錯的嗎?我不該對洛言抱有期望嗎?我不應該希望他把戾氣收起來,不那麽殺人不眨眼,而是應該認同他?我不應該改變他,而是試圖接受他的現狀?
我要接受我喜歡的人,是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殺人狂魔嗎?!
數十年的名門閨秀教養,讓衛初晗覺得前途一片晦暗,茫然無盡頭。
扶在洛言手臂上的手,都忍不住輕輕顫抖。
“洛言,你要我死在你面前麽?!”
洛言一瞬間,便感知到衛初晗那種絕望的心情。他怔忡一下,周身寒氣收了些,卻并沒有放開顧千江。他看着顧千江,“你該說點什麽。”
顧千江咳嗽道,“好,我認錯。我不會幹涉你和小師妹。”
洛言這才放手。
“大人!”有侍衛忙去扶癱倒在地的顧千江,其他侍衛手中的劍還直指中間的洛言。而洛言無有所覺般,只垂頭看向衛初晗,目光隐有閃爍。
衛初晗惡狠狠地盯着他,擡手如風,猛地給了他一耳光。
啪!
清脆響亮。
連坐在地上劇烈喘氣的顧千江都忍不住擡頭,看去那對男女。
洛言容貌文弱秀氣,皮膚白皙。衛初晗那沒有絲毫收斂的巴掌,一下子就将他的左臉頰扇紅了。衛初晗那狠意,連四周看着的侍衛,都覺得膽寒。但洛言并沒有什麽強烈的反應。他被當着衆人面,被一個小女子打了一巴掌,碎發拂在通紅的臉頰上,他看了衛初晗一眼,嘴唇張了張,“抱歉。”
衛初晗盯着他,難以解氣。
洛言為什麽要殺顧千江?僅僅以為顧千江說了幾句話!
他僅僅是吃醋!
僅僅是吃醋,就可以罔顧人命!
她和洛言之間的溝壑,竟然差距這樣大。
衛初晗呆呆看着他,眼淚在眼中打轉。
她錯了……她終于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了……
當年,她不該抛下她的阿洛不管的。她不該扔下他的。
她哪裏敢怪他?她只會怪自己!
原來有些事,真的無法挽回,拼盡全力都沒辦法。
衛初晗好像又聽到衛初晴臨死前對她的嘲笑。
洛言沒辦法不殺人如麻,就像他沒辦法愛她如命一樣。做錯的事,哪裏是那麽容易改正的?
衛初晗眼中的淚,終于掉落。
思量重的人,負擔也重。一如衛初晗。一如顧千江。
洛言看她如此傷心,心中微慌,伸出手,試探地想為她擦淚,手伸到半空,在她淚眼朦胧中,竟是不敢碰她。他滿心灰敗,茫然無措,肩膀一點點垮下去。忽而,衛初晗抓住他手腕,眼有狠意,“跟我走!”
不!她絕不認命!
絕不讓衛初晴的嘲諷一語成谶!
她既要接受這樣的洛言,她也要洛言為自己改變!
兩個,她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