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氣,也跟着平靜了下來。
心中那兩把共振的鐵,一方起,另一方就跟着起;一方落,另一方也必将被影響。洛公子有如死水般平靜的心海,衛初晗被影響的,又能波濤洶湧到哪裏去?
真是遺憾啊。
不過似乎也不太遺憾。
洛言好像特別照顧她——他真是讓她好奇,他為什麽這麽照顧自己?他的底線在哪裏?
衛初晗是個有分寸的姑娘,她之前永遠繞過殺手的底線。可現在,她的想法發生了改變。洛言是這樣克制的一個人,他一直這麽克制下去,她要如何才能打動他,說服他幫自己呢?
有時候,多碰碰一個人不想讓人接觸的那一面,還是有好處的。就像當年——若非她整日在她的少年面前晃來晃去,總是時不時撥動一下他心弦,照他的溫吞脾氣,他們又怎麽會有進展?
不過洛公子這樣性格的人,比她曾經的愛人,難觸動多了。她的少年心中有柔軟一面,衛初晗至今還沒發現洛言有什麽心軟的時候。她雖然調侃他“面冷心熱”,但其實,衛初晗并不真的覺得他心有多熱。
他就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獨行殺手而已。
少言、少行、無情、無趣。一個總坐在黑暗中發呆的人,能指望他有豐富的感情嗎?
回到現實,洛言原本打算在衙役查房的時候,帶衛初晗回到自己的屋子裏。但因為那短暫的暧=昧耽誤了一些時間,間壁的敲門聲響起,洛言低頭看懷中半擁着的姑娘。淺淺燈火照耀,她面容微紅,發絲微亂而潮濕,唇瓣中心,有一抹鮮血痕跡。這樣的形象,已經沒時間給她整理,也不适合出現在人前了。
旁的事情不多想,這種和殺人有關的事,他的感覺倒挺敏銳的。
于是幹脆,洛言擁着這個姑娘,繼續在雨中靠牆站着,靜等查房的人走。
懷裏姑娘推了推他肩,睜着一雙烏黑大眼睛,好奇問,“你把我屋裏的那個死人,怎麽處理了?是把他剁成肉醬,讓人看不出來嗎?”
洛言驚訝,她怎麽有這麽豐富而可怕的想象力?他只不過将人轉移了地方而已。
衛初晗垂下眼,聲音悵然,“洛公子,那個關三爺想調=戲我。我很害怕,才失手殺人的。”她實在做不來被吓壞了的模樣,因為她并沒有被吓壞,演戲可能有破綻,真實感情卻能引起共鳴,衛初晗打算實話實說,“我以前從來沒殺過人,可我要是不殺了他,我又怎麽辦?沒有人會出來幫我,我只能想起這種手段。我并不是要他死,可是當時,他不死,就是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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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淋漓,她靠着牆,青年就在她身前。靠的這麽近,心卻不近。因為她感受到的,青年心中,一派平靜。他并不關心她和關三爺的恩怨情仇,即使她如實告知,在他那裏,恐怕也只是确認,而不是大驚,或大同情。
衛初晗不覺想,這個人真是鐵石心腸,打動他,怎麽就這麽難?
她只能繼續,“今夜逃過去了,明天呢?關三爺并不是一個人生活,他有家人朋友,被發現,所有人都會想到今晚的不正常。我依然會被找到。洛公子,不如你丢下我走吧。這件事跟你無關,你是我的恩人,我不想帶給你麻煩……”
“明天離開。”青年說。
“我一個人怎麽走……”
“和我。”
衛初晗眸子亮了一亮,卻仍客氣道,“不用了。你對我這麽好,我不想連累你……”
“我們的毛病,要治。”他說。
“……”衛初晗擡眼,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原來是她會錯意了,人家只是終于發現“心有靈犀”這個技能的不方便,想跟她撇清關系了。
洛言覺她眼神不對,想她一晚經歷這樣傳奇,自己該安慰她一下,就說,“畢竟你只是一個弱女子,這樣不妥。”
“……”真難得,他還知道這樣不妥呢。
沉默了片刻,他問,“我是落了水才跟你扯上這個毛病,那個冰湖,有什麽不一定的地方?”
衛初晗細聲,“畢竟我只是一個弱女子,我哪裏知道那麽多呢?”
“……”洛言沒話說了。
好在這一晚,衙役要找的殺人犯很快找到,并沒有在客棧耽誤太長時間。第二天,洛言和衛初晗告辭,離開了客棧。老板雖然奇怪關三爺怎麽回事,昨晚怎麽沒見到這兩人。但在洛公子的冷淡前,他也不敢多話。
兩人很快離開了小鎮。
幾天後,一年輕公子閑庭信步地行在小鎮上。他着單薄春衫,雪擁雲堆般,不染塵埃。這個青年氣質已是極佳,相貌卻更是精致。他走在人中,任去哪裏,都有人打量。而他眼底微微噙笑,便會有人不自在移開目光。
“小沈大人、小沈大人……”在他閑逛之際,幾個黑衣人,落在他身後。周圍人仿佛沒有察覺,該做什麽做什麽。
被青年眯着眼瞥去,來人改口,“陳公子,我們要查的人消息已經查到了。幾個月前,他确實來過這裏,有人無意間見過他。”
青年點頭,“接着查。”
來人猶豫了一下,又說,“聽說陳公子來此地,當地官府想求見陳公子一面……自然,屬下已回絕。只是官府求助,說當地死了一個衙役,身上有劍痕。想求大人您調撥一些人,過去幫忙。”
“為什麽要我撥人?”年輕公子漫不經心,“我和官府很熟嗎?”
“因為他們查不到對方行蹤。”
年輕公子這才慢慢擡了眼,眼中笑意淺淺,“這個小鎮,可真是卧虎藏龍。才走了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又來了一個找不到行蹤的殺人犯。既然這樣,就調人去官府那裏吧,聽他們安排。”
“是。”?
☆、第 12 章 可愛的小洛
? 留在臨州甘縣,是身體還沒有養好。離開那裏,是因為出了命案,也沒時間給自己養身體了。那麽,昔日舊賬,該清算一二了。
衛初晗要去的地方,是淮州青城。與洛言告知,原本想他另有打算的話,自己該如何說服他,但他好像并沒有打算。她說去青城,他就點了頭,這樣好說話。
走了一天山路,衛初晗憂心忡忡,思索着到青城後,該如何開始自己的行動。月明星稀的晚上,她坐在火邊,發着呆想這些心事。旁邊烤火的青年,遞給她一串兔肉。衛初晗未有所覺,就咬了一口,然後就吐了。
“……為什麽會有血絲?”她驚訝至極。
青年的後背僵硬了一下,他轉頭伸手,奪過她手上的肉串,繼續去火上烤。衛初晗盯他背影半天,忽而笑,推推他後背,“洛公子,你也不會烤肉吧?我真是同情你,你的生活真是太不講究了。”她煩躁的心情,因為他的無知而好了些。
他不理會她,默默看火。直到衛初晗蹲跪到他身邊,強自接過他手中活計,自己去烤肉。衛初晗熟練地做着這一切,邊烤邊翻,還向他借小刀,将肉松一松。實是沒有調料,不然衛姑娘能用的花樣更多了。
她笑問,“你難道從不在野外過夜嗎?為什麽我都知道的一些常識,你全不知道?”
她以為他不會答。但他偏偏低聲答了,“我一直這樣。”
衛初晗頓一頓,“什麽意思?下雪刮風的時候,你不會去找地方避一避。天冷的時候,你也不想着生團火暖和一下。在野外住宿,遇到什麽就是什麽,從來不想找個安全的地方。餓的時候,根本沒想去找吃的,忍一忍就過去了。你就是一直這樣嗎?”
衛初晗長久無言。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對自身毫不在意,人生一片空白。好像随便走到哪裏,就能在哪裏入葬一樣。殺手都像他這樣嗎?是什麽樣的經歷,讓他對自己這麽不在乎?
“那你現在為什麽又知道要休息,要烤火,要做飯?”她冷聲。
“因為你需要。”他平靜說。
衛初晗驀地擡頭,看向旁邊的青年。他眸子黑暗,專注地盯着她手中的活計,像在努力學習。側臉秀氣的青年,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回答,給衛初晗帶去什麽樣的震撼。見她手停住,肉要烤焦了,他才擡頭,似乎奇怪她為什麽不知道翻一翻。
“那我來教你吧,”衛初晗很快恢複自己的淡定自若,讨好他道,“以後碰到喜歡的姑娘,你也不至于沒有一技之長啊。”
這個人,是一把利刃,可以幫着自己殺人的。衛初晗如何能不對他好一點?
于是她常想各種話題與他聊天,雖然總是她說他聽;她時而逗他,他要麽不理會,被她弄急了,就瞪她一眼。洛言眼中的衛姑娘,一直以戲弄他為樂。當她哄騙他東跑西跑時,他不驚訝;但當在野地休息時,她讓他從行禮中找東西,當翻出一身嶄新的男裝,洛言是真的驚詫了。
望着疊得整整齊齊的金黑色男衫,青年久久不能語。他擡頭看走過來的少女,目中火光躍躍,無聲地問:給我的嗎?
衛初晗嚴肅道,“不是,我讓裁縫做給我兄長的。成衣後才想起他已經過世了。你和他當年過世時的體型差不多,這衣衫就給你試試吧。”
“……”洛言默默看她一眼,唇角輕抿。他聽懂了她又在調侃他。
過世的兄長?衛姑娘心思那麽重的一個人,她要是有此心,根本不會讓他看到這身衣服。
洛言抱着那身衣衫,仍在沉思。
衛初晗催促道,“快試!不然我就燒給我兄長了!”作勢去奪他手中衣服,她竟真的奪了過來。
兩人面面相觑,衛初晗嘴角微微抽=搐,被這個人弄得無語。
她扶額,低罵一聲“木頭”,面無表情地将衣裳丢到他懷中。別過頭,不再理會他。
洛言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盯着她半天,才抱衣去了叢林後。待他脫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換上這身新衣,他立刻肯定,這衣裳,就是給自己做的。衣以黑色為主色調,在衣襟袖口腰帶等交替處,以金絲暗紋過渡。窄袖勁腰,沒有玉佩之類配飾。整件男衣低調而華美,正是他這種習慣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才會穿得。衛初晗那已經離世的兄長,乃是名門公子,他怎麽可能有這種口味?
這麽多年,從未有人照顧過洛言的衣食住行。他穿上這身衣服,是這樣不習慣。
女聲靠近他肩側,輕言細語,“肩線還是有些寬。蹲下來,我幫你收一收。”
洛言身體比大腦反應快,立即回肘相扣,按住來人的手。對上少女無表情的眼睛,他才後覺尴尬,松開了手。
“幹什麽?我是洪水猛獸?”衛初晗嗤聲。
他對她的奚落并不回應,而是在她面前蹲了下去。衛初晗愣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直接過渡了她的嘲諷,只聽前面的話。這個人,真是……衛初晗無語,俯身按在他背上,用手指去量他的肩寬。幸而她出行帶了針線,幫他将肩膀那裏改一改,還是可以的。
衛初晗看起來對洛言很不錯,但都帶着明确的目的性。給他衣裳,那衣裳是成衣鋪做的;給他安撫,也不過動動嘴皮。青年也許忍夠了,也許一直很煩她。在她再一次逗他玩時,他揮開了她手中的樹枝,“既然不誠心,何必招我?”
既然不誠心,何必總逗弄一個人呢?
衛初晗面上的神情淡了下去,誠心嗎?多麽遙遠的字眼……洛公子,你是否知道,你面前的這個看起來功利熏心的姑娘,很多年前,她也有無怨無悔付出的時候。絕對的誠心,絕對的無雜念。
那年,劉洛住在她家,總是躲着衛初晗。衛小姑娘不揭人瘡疤,但父親囑咐她照顧客人,她一直謹記。在衛父的安排下,少年去族學上課。衛初晗悄悄的,送他許多東西。有時候是一枚糕點,有時候是一塊軟糖,有時候是手工玩藝。
衛小姑娘總是用各種辦法、找各種借口,讓別的人幫她送東西。那時候,少年收到的禮物,總是神出鬼沒。時而在他會經過的花園小徑上,時而在學堂的先生那裏。經常是他偷偷盯人,可疑人士發現了不少,卻硬是沒找到,是誰對自己散發的善意。他懷疑過衛初晗。但衛姑娘和他,是那麽不一樣的人。他們甚至沒說過幾句話。
雖然衛初晗是他唯一認識的夥伴,但也不能因為見過兩面,就自信地覺得人家會送自己禮物吧?畢竟,衛初晗看起來,是那麽端正溫雅的一個大家閨秀。她該是被人示好,而不是向人示好。
很長一段時間,劉洛都不知道禮物的真正主人是誰。
後來,衛初晗洋洋得意,與劉洛說起自己的遠瞻性,“從那時候起,我就在追你了。”
劉洛慢吞吞,“是麽?”
“你沒感覺?”少女吃驚。
“有感覺,”少年抿嘴,“但我一直在想……追我的,确定是個人嗎?”
因為他使盡手段,也沒見到送自己東西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你怎麽能因為我聰明得讓你發現不了我的存在,而懷疑我不是人呢?”少女裝模作樣地嘆氣。
換來少年低頭一笑。
他微微一笑,世界都燦爛。
那些想來多麽單純的歲月,在時光漫潮中,卻離衛初晗越來越遠了。
許是思慮過重,衛初晗來了癸水。自從醒過來,她的身體機能已經紊亂,這還是第一次來癸水。小腹脹痛,心煩氣躁,無處發洩。為轉移注意力,她故意使喚洛言走動走西,還百般不體諒他——
“我要喝水。”
“我餓了。”
“我腿疼。”
“天太冷了。”
“天太熱了。”
“你不是武功好嗎,怎麽那麽慢?”
洛言不理她,她催得急了,他冷聲,“我不是你仆役!”
到夜裏,衛初晗仍疼得睡不着。她想讓洛言找些熱水,幫幫自己。但兩人白天才吵過架,衛初晗實在說不出口。她抱着肩,閉眼蹙眉養神。青年蹲在她旁邊,推了推她肩。
衛初晗不耐煩,“別理我。有事明天說。”
他再次推一推她。
衛初晗怒視,“洛言!”
他低聲,“你是不是吃不慣山裏的東西?我在前面一個地方埋了銀錢,我們去挖出來,明天進城鎮,給你買吃的。你別生氣了。”
“……”他竟然以為她是吃不到好吃的在生氣。衛初晗目中噙淚,真是一個傻子啊。
見她落淚,青年莫名慌亂。直到衛初晗低頭靠他肩上,小聲,“別提吃的了,我小腹疼,你幫一幫我……”?
☆、第 13 章 小可憐兒
? 衛初晗她自蘇醒,就一直膚色過白不似常人。白天跟洛言吵架時,她也是那個樣子。洛言從來沒發現她身體不舒服,當她靠着他的肩落淚,他才真正慌了神。
是有多痛苦,才讓衛初晗落淚呢?畢竟這姑娘,是在殺過人後,也絲毫沒有驚恐到流淚的啊。
衛初晗被癸水折騰得疼痛難忍。她少年時是沒有這樣的,想來是在冰湖中被困得久了,才造成的後遺症。原本可以自己一個人默默忍,但是洛言一過來和解,有人關心她,她就受不住了。
青年看着她。
他突然傾身過來,陰影罩住她,男性清淡的氣息落入她鼻間,若有若無。青年的臉與她貼得很近,黑暗讓人心慌,衛初晗臉發燙。一只幹燥溫暖的手,覆在了她小腹上。衛初晗輕輕顫了下,就覺那裏有一股暖流送去。好像,不是那樣疼痛了。
洛言在用內力護着她的小腹。
比起羞怯不自在,衛初晗更詫異的是,“你居然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一個在野外都不知道點火的人,居然會知道她小腹痛,是來癸水的意思!
他“嗯”了聲,擡頭看她一眼,目中猶豫下,忽而摟着她的肩,将她提起來。一旋轉,衛初晗傻傻地被坐在了洛言懷中。他将她抱在懷中,手騰了出來,兩只手都隔着一層薄衫,攏着她的小腹。那種熱流,更加溫暖了。
看衛初晗瞪大眼,他解釋,“這樣舒服點。”
“……哪裏舒服了?”衛初晗嫌棄道,“你硬得跟塊石頭一樣,硌得我全身疼,一點都不舒服。”
“……”洛言隐晦地瞪她,卻發現衛姑娘托腮望他,目有笑意,春水深深淺淺,流波潋滟。
他移開眼睛。
“話說,你怎麽會知道癸水呢?你一點都不像那麽細致的人啊?”為緩解被男人抱的尴尬感,衛初晗硬生生找了個話題。
洛言先是不答她,但衛初晗問話水平很高。他不理會,她就換一種方式問他。一直問啊問的,洛言也煩了,“以前見過。”
“一個姑娘?”衛初晗眸子一眯,“這種事是姑娘家的隐私,輕易不讓人知道,而且還是一個男子。她是你情人?還是你妻子?”
衛初晗的心沉了沉。她想博取洛言好感,如果有個姑娘擋在中間,未免膈應。她再複仇心切,也不會和一個有了情人的男子玩游戲。
他半垂着眼睫,聲調一貫的平板,“現在不是了。”
衛初晗的心情,好了一些。
她溫和問,“為什麽不是了?你們吵架了?還是你惹她生氣了?她什麽脾性什麽性情?你跟我說說,我幫你參詳參詳。說不定能助你重新追上她。”
洛言的臉冷了下去。
這一次,無論她問話再有技巧,他也不答了。
那個姑娘是他心上的傷口,便是提一提,他也不願意。他将她藏在心中,獨自收藏,任何人,都不願意分享。
望着青年平靜的側臉,衛初晗恍了恍神:被這樣的男人珍藏的姑娘,該是何等幸福啊。
就算武功再高強,持續不斷地輸送內力,也會受損。可是洛言一言不發,衛初晗也不知道人家為她犧牲至此。在被溫暖包圍中,衛初晗沉沉進入夢境。也許是睡夢前,一直在想着洛言以前喜歡的姑娘,在夢中,她好像真的看到一個姑娘,在漆黑迷霧中,笑盈盈走着。
姑娘靈動窈窕,粉紅一團。光暈中,她的面容看不清楚。但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她是快活的。
夢中的衛初晗快步向前,想追上那姑娘。她又走又跑,自己在一團黑暗中焦急。那姑娘卻在色調光鮮的園林間優哉游哉地行行停停,不緊不慢,輕松惬意。一朵花落,一只鳥叫,都讓那姑娘駐足而觀。
衛初晗停下腳步,想要放棄。夢中的姑娘卻突然停了步,低低喚一聲,“衛小狐。”
衛初晗看着前方。聽那背對着她的姑娘,輕聲問,“你還記得我嗎?”
一團黑暗和一團光暈中,一個緩緩擡頭,一個悠悠轉身。兩人隔着濃霧黑光,長久對望。
……衛初晗從夢中驚醒,出了一頭冷汗。
夢裏看到的那個少女、那個少女……分明、分明是……她自己的臉!
也許是衛初晗的心跳聲過快,她聽到耳邊青年的問話,“還疼嗎?”
她轉頭,森冷的目光盯着洛言。眼睛可以騙人,耳朵可以騙人,嘴巴可以騙人,但是潛意識,感覺,這種東西,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出錯的。如果她就是那個夢中的姑娘,那麽洛言又是誰呢?
洛言又問她,“要喝水嗎?”他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撈出一個牛皮壺。見衛初晗只盯着他不說話,他解釋,“我加熱過了,是暖的。”
“……”衛初晗想自己是多心了,她記憶中的少年,性格不是這樣的。
非要從一個人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生搬硬套,加上充分想象,總是會找到一些痕跡。但是不能這樣去算。兩人相貌不一樣,性情不一樣,喜好不一樣……怎麽能單憑一個夢,就往洛言身上套?
最、最關鍵的是……衛初晗側過頭,望着黎明的那一點天光出神。最關鍵的是,她少年時,瘋狂地愛那個人,瘋狂地想和那個人在一起。可是現在,已經不是了。
十年沉浮,許多事情都變了。
在洛言又追問了一句後,衛初晗收整心情,搭着他的肩站起來,“你昨天不是說藏了銀子嗎?我們去挖銀子吧。最好找到小鎮,買些東西。我實在受夠你那找食物的水平了!”
洛言抿了抿嘴角,望她一眼。
衛初晗淡着臉,在暗淡曦光中眯眼,她并沒有心情安撫洛言被她奚落的受傷心靈。她自己心情尚不美妙呢!
之後一路,因為身體的不适,一直是洛言背着她。但就算如此,衛初晗也沒有舒服太多。她緩解疼痛的方式,就是逗洛言說話,“我們玩游戲好不好?不是說心有靈犀嗎,我在心裏想個類似的情緒,給你提示幾個字,你來猜猜是什麽。”
青年背着她自徑走路,不理會她。
衛初晗沒有放棄,“我猜你現在肯定在心裏罵我:煩死了。”
“……”
“啊,這個聒噪的美麗姑娘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呢?”在青年面無表情地回頭看她一眼後,衛初晗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死人語氣說話。洛言,那麽平淡的語氣在她這裏,卻充滿了跌宕起伏的生氣。
洛言抿嘴,沒忍住,“聒噪的美麗姑娘?”
他肩膀被打一下,衛初晗語氣很不美妙,“你到底是嫌棄聒噪呢,還是嫌棄美麗,抑或姑娘?”
洛言沒說話,唇角卻翹了翹,但是衛姑娘看不到。她只嘆口氣,自言自語,“小洛,你得學會說話啊。再像你這樣下去,不是啞巴也被你作成啞巴了。以後想向喜歡的姑娘告白,你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邊說邊走,天空中飄落細細雨絲,落在青年眉間眼上。薄薄的青天下,周圍新鮮蓬勃的綠意在雨中搖落,包圍簇擁着他們。
洛言伸手揩去眼睛上的水珠:向喜歡的姑娘告白?還會有那一天嗎?
在跟着洛言翻山越嶺,真的找到他做标記的大榕樹後,衛初晗松了口氣。她之前還挺擔心以洛言這種事事不上心的性格,會弄錯地方。風雨招搖,衛初晗向後面慢吞吞在草木間掩蓋兩人行蹤的洛言招招手,“過來,擋一下雨。”
洛言就過去擋雨了。
衛姑娘蹲在樹下,看他從土裏将包袱提出來,拍去包袱上的泥土。看到裏面的真金白銀,衛初晗那點兒不愉快的心情很快丢掉了。她誇獎洛言,“小可憐兒,你還是有點兒生活技巧的嘛。”
洛言冷聲,“我不叫‘小可憐兒’。”
衛初晗嗤一聲,她從他懷中接過包袱。一邊想說“有了銀子,喜歡什麽就買什麽”,一邊想說“你背好包袱,丢了別找我”,但到口邊,心不在焉下,話就變成了,“你喜歡我嗎?”
“……”洛言一愣。
“……”衛初晗咬舌頭,話說得太快了。正想補救,她見青年側了側臉,淡淡說,“不喜歡。”
衛初晗:“……”
別看洛言野外生存技能幾乎為零,但這只是因為他對自身不上心,并不代表他是傻子。有了銀子,他領路帶衛初晗尋找山下小鎮的路。中途雨漸大,衛初晗冷得哆嗦,被雨淋得很是狼狽。洛言靜靜跟在她身後,看她蒼白的側臉,挽着的秀發被風雨吹亂,幾绺濕潤地貼着面頰。
衛初晗回頭,想跟洛言說什麽。看到他的動作,警惕後退,“你幹什麽?”
青年正在解腰帶。?
☆、第 14 章 小洛的溫柔
? 衛初晗想:他吃錯了春=藥,突然間獸=性=大發了?
衛姑娘的警惕,洛言心中是完全能感覺到的。他神情淡淡,“給你擋雨。”
衛初晗眼睛眨了眨,幸虧她已經熟悉洛言那貧瘠的語言表達能力。他說得不清不楚,她卻一下子能想通,他是想脫衣,遮在她頭上擋雨。
哎,小可愛……
衛初晗忍笑,“心領,但是不用了。看看有什麽大的樹葉,能不能擋雨吧。”
他依然沒給她好臉色。
衛初晗逗他,“小可憐兒,你要是生病了,我可舍不得啊。”
洛言瞥她,“我不叫‘小可憐兒’。”
但他分明沒醒悟到衛初晗那随意的态度。晚上他們找到了鎮子,在行路商那裏買了傘。兩人持着一把傘站在雨中,洛言想要她拿些銀子去住客棧,衛初晗眼睛卻一下子看到正準備收攤的小販。那裏有鍋碗瓢盆,調料香料……在她眼中發着光。
她一把推開身旁好不容易有說話欲望的某人,持着傘熱情地迎了上去。
付錢的時候,沒有銀兩,這才想到洛言,衛姑娘一回頭,就看他跟落湯雞似的站在水窪中,青黑長睫上沾滿水霧。
端的是秀色可餐。
“……”衛初晗連忙反省自己的反客為主。
洛言實在是太可憐了。
他長久不說話,難得有話說,想跟旁邊的姑娘交流。結果才“呃”一聲,姑娘就以力拔山兮的氣勢推開了他。她之前還好心買了把傘,說好兩人一起打。結果她一看到心動的,就忘了他,把他推到了雨裏面。不光把他推到雨裏,旁邊正好有一輛馬車駛過,速度很快,泥水又濺了洛言一身。
衛初晗想到付錢人回頭時,看到的就是雨中的青年平靜地抹去臉上的水珠,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泥水。
“洛公子……”衛初晗很是不好意思。
他捂住鼻子,“阿嚏。”
“……”衛初晗呆住,她不會把洛言給弄得染風寒了吧?
洛言目光冷淡地将她掃一眼,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走了。他心情明顯不好,還伴随着委屈。能不委屈嗎?她說讓他不要這麽悶、要多說說話,他才開個頭,就被她推到雨裏了。她說要共打一把傘,同甘共苦,她一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把他忘了個一幹二淨。
衛初晗分明只是哄着他玩,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
他救了她,還給她花錢。她在臨州犯下的命案,他也無聲無息地挪到了自己頭上。就是一個陌生人,對衛姑娘的情誼,也最多這樣了。但她回報他的方式如此的沒誠意。
無奈洛言是個沉悶寡言的人,他對衛初晗不滿情緒的表達,不過是不理會她而已。
而現在,這正是衛初晗的致命傷。洛言是個生活不講究的人,可她不是。他一路帶着她走難走的路,吃難吃的食物,衛初晗的忍耐力一直在下降。如今到了鎮上,看到有調料之類的可以改善夥食,她如何能不激動?
怪她太激動,忽視了初初有跟人交流欲=望的小洛,讓小洛心靈受了傷。
眼見他走得頭也不回,衛姑娘在調料和青年之間猶豫,終是嘆口氣,丢下一大堆準備付錢的作料,撐着傘跑入了雨中,“洛、洛公子!”
她追上他,将傘高舉,給他擋住頭頂的雨,他也沒領情。
“對不起,我錯了。你才是最重要的,和你相比,那些作料都是空氣。我再不會這樣啦。”
青年不理她。
“洛小言?小洛?洛大哥?言大哥?……阿洛?”
他身子僵了下,有了反應,“別叫我‘阿洛’。”
衛初晗眯眼。
她習慣性地嗤笑,“你毛病還挺多。‘小可憐兒’不許叫,‘阿洛’也不許叫。那我該叫你什麽?叫你殿下?”
“衛初晗!”大雨中,他與她怒目而視。漸暗下去的天光中,他氣場陡開,向前一步,仿若寒冰利器破開虛空,向前劈去。他望着少女的眼睛深沉幽冷,寒光滲人。
衛初晗被他心神牽動得一陣心悸,同時被他突然發出的暴戾之氣吓了一跳。她沉默,洛言平時太悶了。面癱,語言貧瘠,自理能力差,還冷清無聊。全身上下,除了會發光的一張漂亮臉蛋,還有超高的武力值,簡直對她毫無吸引力。一般情況下,他只有一張臉在她這裏刷存在感。以至于衛初晗差點忘了,這個人武力值很高。
他是殺手,不是她以為的那種純良無害的小綿羊。
大雨中,衛姑娘咬着腮幫,勉強壓抑下自己心中的煩躁。只是她出身名門的驕傲,刻到骨子裏。在別人這樣和她當面開火時,她不撕也罷,再好的修養,也做不到低頭道歉。她會委曲求全,卻也做不到一徑把腰彎得看不見。
而洛言,也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外放的戾氣。在和衛初晗呆久後,他越來越習慣收斂自己的殺氣。到底她是這麽脆弱的一個姑娘,碰一碰就受傷,吓一吓就慌亂。他總是陰沉沉的,會驚到她。但是現在,他依然在不經意間,吓到了她。
洛言有些意興闌珊,徑自收了氣息。他盯着臉色冷漠的衛初晗看一會兒,又沉默了下去。
接下來一段路,雖是共持一傘,兩人卻是誰也沒再開口。一直到客棧中,選了兩間不同的房,兩人也沒再交流。
可惜有了暖和的屋子,衛初晗卻睡不着。
她的癸水還沒有去,向客棧老板娘借了些熱水,卻還沒有昨晚洛言用內力幫她驅寒的效果好。只是兩人在冷戰,她傍晚時才得罪了洛言,又哪裏好意思去求助他?
只是強忍着,卻依然疼得受不了。衛初晗只好起身,想去樓下請客棧幫熬些紅棗湯。滿臉冷汗,長發披散,衛姑娘淺紫上衣,雪白長裙,推開了門。她驚愕地看到門口站着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