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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中傳來。上面的床板被壓得吱吱響,大哥沉重的呼吸聲,女子耐不住的叫聲,全在兩人耳邊。

少女面紅耳赤,鼻上出了一層細汗,耳朵雖被旁邊的少年捂着,心跳聲,卻怎麽也緩不下來。口幹舌燥,心尖上有一只小貓悠閑信步,撓啊撓,整個心口都要跳出來了。

咚、咚、咚。

不光是她的心跳聲,還是少年的心跳聲。

微弱的暗光中,她對上少年漆黑的眼睛。他的眼睛明亮,面孔清秀,唇瓣嫣紅,她看着他,就更加受不了。少時衛小姑娘對愛人的所有幻想,構建于此。她再遇不到比他更喜歡的人了。

她一把按在他肩上,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唇,就不管不顧地貼了上去。

少年一下子驚住,臉紅透頂,聲音因緊張而壓都壓不住,“衛小狐?你?!”

——“你?!”面前,青年臉孔紅透,震驚地看着她。

衛初晗睜開了眼,面對青年不敢置信的目光,微微晃了一下神。好久,才擺脫少年時的陰影。迎着她探究的視線,青年目有怒意,背過了身,呼吸一時淩亂。衛初晗近乎揶揄地看向他,無辜眨眼,“我怎麽啦?明明是你白日思=淫,還怪到我頭上。”

青年回頭,那個眼神……是瞪她吧?

衛初晗忍笑:她多本事啊,讓一根木頭學會瞪人了。

青年受不了她,甩門而去。人一走,衛初晗的神情便淡了下去。她伏在桌上,閉上了眼。那個少年啊……她從地獄爬上來,她很遺憾曾經丢了他,可她并不想找回他了。

青年去忙自己的事情,沒有再想理會衛初晗。他想兩人馬上就分開,各做各的事。他不想跟她扯上關系,一點都不想。

但晚上回客棧後,進房前,他習慣性地往衛初晗的房間掃一眼。這一眼,讓他皺了眉。他回來的已經很晚,衛初晗的屋中卻仍燈火通明。大夫說她身體常年受寒,變得和別人不太一樣,她需要休息。

青年在衛初晗門口站半天,一時想問她,一時又不想管她。他沉默一會兒,回了房,關門,滅燭,入睡。

半刻鐘後,“吱呀”一聲,青年的門輕輕推開,他往少女的屋門掃一眼,燭光還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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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門繼續睡。

上樓給客人端夜宵的小二驚奇地撞見這位小哥好幾次,憂心忡忡:這位客人進進出出,不是有病,就是……歹人啊。不管是哪種,都很可怕!

“得提醒掌櫃夜間注意下。”小二喃喃自語地下樓。

二樓終于靜下,黑衣青年審度一番,站在了衛姑娘門前,敲門。

進屋後,他并不說話,只定定地看着桌前坐着的姑娘。衛姑娘仍攏着錦被,湊在燭影下,拿着自己的衣衫,穿針引線,也不知道忙了多久。青年站許久,衛姑娘頭也不擡,“恩人不用管我。我得補一下衣,不然明天沒法穿。我又沒有別的衣裳。”

他說,“買。”

衛初晗從綢布中擡起頭看他,“我身無分文啊。姑娘家的事情最麻煩,衣裳、香囊、佩件、鞋襪,樁樁件件都是銀錢。我自己不補,誰給我買呢?又沒有人來養我。”

“我養你。”他說。

輕描淡寫,理所應當。

“……你知道養一個姑娘,是求娶的意思嗎?”衛初晗瞪大眼。

“說錯了,”在少女明火一樣洞察的眼神中,青年改了詞,“我買給你。”

“……”看他表達能力如此差,衛初晗都不好意思逼人家跟自己語言交流了。也許恩人跟人交流,是靠眼睛,靠肢體語言呢?

“我給你買,”衛初晗沉默的樣子,讓青年以為自己沒說清,“我有錢。”

“……”可關鍵并不是你有沒有錢哇,恩人。

青年以雷霆之勢奪走了衛姑娘手中的衣裳,怕她不聽話般,拿走衣裳就出門。等人離開後,呆呆走去床沿,衛姑娘摸摸自己的臉,想到青年方才的“我養你”口誤,不覺唇角翹了翹。

……

邺京穿街小巷中,房屋低矮,落雪銀白。攏着白狐大氅的青年漫不經心,行走在冬日殘雪中。他有英挺的眉、深邃的眼,嘴角噙笑,溫潤如玉,讓過往路人忍不住多看兩眼。和他同行的官員與他低聲說着政務,轉角後,有小厮上來,向青年請安。同行官員要回避,卻被青年攔了攔,“不必,一些小事,我與李大人是多年知己,李大人不用回避。”

李大人感動無比。

下人向青年彙報,“公子,守廟老叟來信,說衛姑娘消失不見了。”

外人面前,青年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讓人盡快找到。”

人下去後,李大人與青年停步,看到巷口幾個孩子玩耍。他口上好奇,“衛姑娘?”

“李大人見笑,自是拙荊了。”

“啊……對,我都忘了。好久沒見衛娘子,不是說病了嗎?”

青年搖搖頭,神色抑郁,似不願多說,對方見他如此形态,也不再多言。兩人站在巷口,聽到一群孩子拍手唱一首兒歌——

“狐貍走在沙漠中,它沒有駱駝的睫毛長。

駱駝在森林裏迷路,月亮從西走到東。

月亮掉進大海裏,玫瑰在荷葉下聽雨聲滴答……”

與此相和,久遠的記憶中,也有一位少女站在樹下,拍手續唱:

“玫瑰玫瑰,它開花不結果。

月亮月亮,它照不到駱駝。

駱駝駱駝,那只狐貍你看到了嗎。

狐貍狐貍……”

青年的臉,漸漸變了色,蒼白如紙。歲月如刀,将他的心割得千瘡百孔。而那舊日唱歌的姑娘,她在哪裏呢?她……是否,如他挂念她一般,挂念着他??

☆、第 5 章 衛初晗

? 衛初晗想向青年打個借條,來給自己買些衣裳等生活必用品。與青年說明時,衛初晗去敲了門,好一陣子沒人應。

想到恩人那脾氣,她直接推門而入,卻是立即感受到寒意。一陣冷風襲面,男人的手,準确地捏住了她脖頸。他冷酷狠厲的眼神,讓少女一層戰栗爬上尾椎骨。

然後,青年秀麗的面容,才從黑暗中現出。看到自己制住的人,他愣了一下。衛初晗脖頸被他捏得痛,咳嗽一聲,“你習武,真是時刻用功。”

他松了手,精神放松,背過身,“下次別這樣。”

該是什麽樣的經歷,造就了他這樣的習慣?被他那淡漠的口氣說得心口莫名酸楚,衛初晗無言。

她打量着青年所處的房間。明明是與她的屋子相同的布置,可是簾子全拉着。屋裏黑沉沉的,一點兒陽光也不見。衛初晗進來的這片刻時間,青年已經重新走入了陰影中,讓她未适應的視線一時看不到。

這哪是人該有的嗜好啊?分明是鬼的生活吧?

她想這世上少有人經歷自己那樣難以與人訴說的痛苦,但比起這個人,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充滿了積極向上的希望。

衛初晗在想這些時,坐在黑暗中的青年手撐着頭,靜靜地看着她。她出神了有一會兒,他卻那麽靜,一點都沒問她有何貴幹的打算。還是衛初晗快速反應過來,向他說明來意。

等了半天,沒有回應。衛初晗嘆氣,“這位公子呀,您能纡尊降貴說個話嗎?您這簾子拉得這麽厚,我夜視能力不太好,看不到您‘生動’的表情啊。”

這種又調侃又奚落的語氣……真是衛姑娘的獨特風格。

坐在黑暗中,青年面部表情柔和了下。嘴角肌肉動了動,是一個即将出現、卻終究消失的微笑。

他站了起來,“好。”

這樣一對男女,一同走上了街。到成衣鋪中,前來迎客的老板娘打量着二位,竟一時難以說清兩人的身份。

單以臉論,青年走過來時,整個街市的人眼前均一亮,就足以證明他的出色容貌;站在他旁邊的少女容貌卻只是清秀,和青年的秀致比起來,她寒碜的,簡直像個侍女。

但少女容貌不出衆,氣質卻是一等一的好。晔兮如華,溫乎如玉,一眼看去,就與所有人都不一樣;青年立在她旁邊,毫無存在感,被襯得,簡直像個侍衛。

但衛初晗并不是侍女,青年也不是侍衛。他們二人站一起,那樣怪異,卻又那樣協調。

“姑娘,您是想買成衣,還是讓我們的裁縫現制啊?”老板娘熱情招呼客人,畢竟這兩人怎麽看,都不像是缺錢的。

衛初晗很有興致,她從來沒逛過這種街市上的成衣鋪。以前家道沒有敗落的時候,她的衣飾自有侍女操心。後來父親帶她逃難,那樣緊張害怕,又哪裏有興致逛街?

真正意義上,這才是衛姑娘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深入市井中。

她随老板娘進了裏間,去挑布料量尺寸。再出來時,衛初晗拿着幾匹布,綢啊緞啊之類的,詢問地看向青年。青年立在門口,并無表情。

心有靈犀的技能,就是這時候用啊——只用輕飄飄看去一眼,你就該懂我的疑問。

衛初晗不熟悉民間市價,做衣裳前,會習慣性地看向青年,尋求他的意見。每次看過去時,他都一臉平靜。他的意見,就是沒有意見。随她怎樣挑怎樣選,他的心湖半點無漣漪波動。

正是他這種态度,給了衛初晗錯誤的訊息。她每次想尋找否定,都在青年那裏,得到的是肯定。肯定的結果,就是愉快地定制了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卻是結賬時,青年盯着老板娘笑眯眯遞過來的長長單子,好久不說話。

然後他擡頭,看了她一眼。

衛初晗被他看得莫名,“你看我幹什麽?”

“錢不夠。”他說。

“……”老板娘的臉,瞬間黑了下去。

“……”衛初晗的眼角也微微抽=搐,“那我每次看你,你心潮一派平靜無波的,是什麽意思?”就是因為他給的莫名其妙鼓勵,才造成衛姑娘的充分自信啊。

青年有些詫異:原來你總看我,是這樣想的啊?我以為你只是眼睛抽=風呢。

“……我眼睛沒有抽=風!”衛初晗被他氣着。

他們的心有靈犀在哪裏?

那一潮死水般的清寂,她要怎麽看,才能從中挖掘到青年豐富的內心世界?

衛初晗微憂傷。

衛初晗本身就是心志堅定到很單一的姑娘。醒來後,身在何處,故人何在,去往哪裏,全都沒着落。可她不哭不鬧,連茫然這種情緒,都幾乎沒有。縱是在心中想了許多事情,衛初晗的心湖,卻一直不起一點波瀾。

誰料她的救命恩人,居然也是個感情世界很貧瘠的人。他也是情緒始終平淡無起伏,稍微大一點的反應,都需要你想辦法。

兩個心緒寧靜的人,再是心有靈犀,感受到的,也不過是對方那白開水似的寡淡內心。

“噗。”本來臉黑的老板娘,被這二位的有趣反應逗笑。她好商量道,“不然這樣,姑娘你減兩件衣衫吧?正是換季之際,先備冬春兩季,夏秋來年再說?”

衛初晗尋思一下,正要點頭。卻聽青年說,“全買。”他看向衛初晗,“我去借錢。”

哎?他有認識的人?

衛初晗還想攔一下,黑衣青年轉身就走了,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她追兩步,望着青年很快隐入人群的背影,瘦長清淡,引人遐想。心有所感,衛姑娘轉身對老板娘說,“給他也做身衣裳吧。”

“好啊,”有生意,老板娘當然不拒絕。她拿過本子,就開始熟練地準備記錄數據了,“說說您那位的嗜好吧。想要什麽樣式什麽主色什麽布料?有多高,肩寬腰圍,還有胸……”

巴拉拉說一堆,沒聽到回應。老板娘奇怪地擡頭看,衛姑娘高深莫測地說,“你目測吧。”

“……”老板娘以為她沒聽懂自己的意思,解釋,“姑娘,衣衫貼身最重要,不能随便目測的。高一分窄一寸,都是問題……”

“我懂,”老板娘解釋了很長時間,衛初晗微微一笑,“但是你目測吧。”

她相信,以她家恩人那性格,是絕不允許別人近身的。

老板娘被這對小情人弄得一陣無語,“你是不是不清楚他的身形尺寸啊?哎,也對,你這樣年紀的小姑娘,都天真爛漫。有人捧着,哪裏會關心那個?但是做衣裳,量尺寸真的不能省……”

衛初晗蹙眉,她要如何解釋,兩人不是情人關系呢?他們兩人之間,實在沒什麽關系。硬要說,也是衛初晗有心機地想博取人家好感。深深看老板娘一眼,衛姑娘覺得解釋不清,只能換種說辭讓對方接受。吸口氣,她誠懇道,“他只讓我碰他。除我以外,任何女人、男人,都不行。”

青年回去成衣鋪子,進門時,他腳步頓了一下,聽到衛初晗的話,慢慢擡起頭。

“……”衛初晗被他看得臉紅。

正在此時,一個商人打扮的男人才進鋪子,就激動地向衛初晗沖過去,“衛娘子?!你是衛娘子?”

青年站在門口,他見衛初晗回了身,面對那位商人,她表情驚訝,“您是?”

“衛娘子,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幾年前,咱們見過面啊。當時你們夫妻二人,還救過我們一家呢!”富人說一半,又皺了眉,“不過衛娘子你……你怎麽不梳婦人髻了啊?”

隔着重重人流,青年的視線,與衛初晗擡起的眸子對上。

商人拉着衛初晗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末了,在黑衣青年走過來時,只聽到衛姑娘平靜地結束了話題,“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衛娘子。”

商人不解,又有些尴尬,疑惑地看姑娘走向門口的青年,與鋪中老板娘說些什麽。青年掏了銀子,衛初晗回頭再看商人一眼。她看的時候,青年只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對她的過去似乎一點都不好奇。

兩人離開。

商人仍怔怔在原地,越想越不得解,“臉長得一模一樣啊,怎麽會不是一個人呢?……啊,也不對。過了好幾年,衛娘子該年齡長一些,容貌也應該跟當初有變化。可那姑娘沒有……難道她真的不是衛娘子?我認錯人了?”

站在大太陽下,熙攘人流前,衛初晗眯了眯眼,“恩人,我想查一個人。你能找到這方面的人,幫幫我嗎?”

“我想查,衛初晗。”

日光下,青年的臉,緩緩地轉了過來。?

☆、第 6 章 當日死

? 衛初晗。

她擁有一個包含親人祝福的名字。

初晗初晗,夜盡天明,永夜初晗。再黑的世界,再暗的天光,也終有破署的那一刻。

她是父母膝下的唯一孩子,從出生那一刻,就被父親捧到了心尖上去。旁人家是母親疼愛閨女,他們家倒掉了個頭。常年的記憶中,衛初晗對母親最深刻的印象,是長煙寥寥,青燈古佛,母親背對着她,一直敲着木魚,撿着佛豆。

她就像那高高在上的菩薩,目光半阖半垂,慈悲而冷漠,從不肯下凡來,瞧一瞧渴望她的恩賜的信民。

印象最深的一次,她哭着嚷着求母親抱一抱,母親卻跪在佛堂,淡淡看着她。侍女們都看得面露不忍,她的母親,卻還是動也不動。一直到傍晚,父親回來,去佛堂把哭啞了嗓子的小姑娘抱出去,滿是心疼。

父親一邊抱着她往閨閣去,一邊擦着她小臉上的水,故作傷心地逗她,“咱們家小狐,有爹疼還不夠嗎?小狐,你不喜歡爹了嗎?”

那晚半夜睡起,小姑娘做了噩夢,想找父母。她繞開一屋子侍女,噠噠噠地跑出去,,往父母那燈火未滅的屋子奔去。卻是到了近前,門口侍女們沖她使眼色,她也聽到了屋中的争吵聲,便呆在門外,不敢推門進去。

她聽到父母的争吵聲,還有瓷器碎地的聲音。模模糊糊的,父親隐帶憤怒的聲音在寒風中顫抖,“你做不到一個好母親,至少不要做一個壞母親。我真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

母親聲音冷冷淡淡的,“我這樣對她,正是因為她是我的女兒。”

“你!”又是玉碎聲,門外偷聽的衛小姑娘,臉被吓白。她顫抖着,坐在門口,呆呆望着那扇門。

聽到父親說,“蘇暖,你不疼這個女兒,我疼。你不想要她,我要。我會管好她,看護她,疼愛她……一切你需要盡的責任,我都會替你做。我對你唯一的要求,是你不要傷她。”

母親又說了什麽,聲音很低,衛初晗沒有聽清。她只聽到父親冷笑,“你再如此,我會讓你無法出現在我們父女面前。你自己想想吧。”

衛小姑娘恍恍惚惚地回去屋子,幼時的她,已經發覺自己父母關系的不正常。她害怕又恐慌,小人兒獨自呆在黑漆的屋子裏,四面高牆,她覺得自己很是可憐。一晚上噙着淚入睡,夢中都是父母争執分家,轉而她成了拖油瓶,誰都嫌她麻煩。

卻是翌日清晨,睜開眼,還未完全醒,就看到眼前一張大紅血嘴的彩繪臉譜。色彩斑斓,浮誇逗趣。衛小姑娘瞪大眼,被湊到面前的這張臉吓住。直到爹的聲音從臉後傳出來,“小狐別怕,是爹啊。”

“你、你怎麽這個樣子啊?”衛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聽出父親的聲音,她反而更怕了,伸出手去摸這張臉,快要哭了,“爹你怎麽了呀?”

“哎,小狐你不知道,爹昨晚被妖怪換了臉,”衛父的血紅大嘴一張一合,看得衛小姑娘一愣一愣,“爹的臉再換不回來了,你還喜歡爹嗎?”

衛小姑娘邊掉眼淚,邊點頭。她伸出手,緊緊抱住男人的脖頸,“爹你別難過,我不會嫌棄你的……不不不,我喜歡你的。可是你變成這樣,就會被他們抓走啊……”

可愛的小姑娘逗得衛父再也繃不住,哈哈大笑。把她扔去半空,在小姑娘的尖叫聲中,又穩穩地接住她。聽小姑娘叫道——“爹你又騙我!你這個壞人!”

那以後,衛初晗确是不怎麽找母親了。随着年齡越大,她對母親的執念越淺。有時候,人不得不承認,就算是至親骨肉,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緣分,就是沒有緣分。她可以與父親胡鬧,揪伯父的胡子,欺負堂兄被大人罵……但一面對自己的母親,衛初晗就是那個端莊優雅的大家閨秀,微微一笑,淺淺伏身,便是兩人見面的禮數。

雖有遺憾,卻也不如何深刻。真正深刻的,是十六歲那年,衛家的遇難。

那晚,她本來有別的事情,并沒有入睡。聽到門外父親跟侍女說話的聲音,疑惑地打開門,就見府上燈火通明,氣氛頗為緊張。少女站在屋門口,吃驚地看着父親身後人背着的包袱,“爹?”

“小狐,你信爹嗎?”

“當然啊。”

“那就什麽都別問,跟爹走。”

“可是……”

“小狐!”

“……好。”

父親讓侍女為她簡單收拾了行禮,帶上幾個侍女和奶娘,再加上他身邊的侍從,就領着衛初晗偷偷離開了衛家。一路上,父親根本不給她提問的時間。他們一路往北走,披星載月,一刻不停。父親一直繃着臉,皺着眉,他連看向她,目光都帶着愁緒。

衛初晗很快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那晚在野外一個茶棚下歇息,聽到過路人讨論來自邺京的消息,“你們不知道,衛氏滿門抄斬啊!白天幾個衛大人還在朝上,晚上就屍首異處。據說他們家膽大包天,居然敢謀反。陛下直接派皇城禁衛軍包圍了衛府!那一晚,真是血流成河……”

“這、這都不聽聽辯解嗎?不是說衛家是名門嗎?也許是冤枉……”

“噓!謀反大罪!誰敢多問?!”

……暗淡天光中,少女看向父親。他手撐着額頭,雙肩在微微顫抖。過路人的話,衛初晗聽到了心中,衛父也聽到了心裏。那是他們的親人,每日見,每日争,每日笑……卻是一晚上,全都不見了。

“爹……”衛初晗顫着聲,察覺到了不對勁。

父親轉過頭,他眼中濕潤,卻對她微笑,“小狐,別怕,爹拼死,也會護住你的。你會平安的,一定會好的。”讓下人掏了銀子,他站起來,蹒跚地拖曳着腳步,轉身離開。好像套着重鉛腳鏈似的,一步步,走入濃霧。

衛初晗望着父親的背影,一瞬間,覺得他蒼老了許多。

他們繼續往北逃,比之前腳程更快。但也有了追兵,緊迫不放,要把他們逼向絕路。

死了幾個侍女,死了幾個小厮,死了幾個侍衛……越往北,天越冷,死的人,就越多。

到後來,一家民宅主人為了官府賞銀,出賣了他們。為了女兒能逃出去,衛父拖住衆人,硬是與他們周旋。

父親也死了。

身邊,就只剩下一個奶娘,五六個侍衛。就這樣的人,真的能護着她,離開大魏,逃去安全的地方嗎?

沒有辦法的。

在臨州甘縣,爬上了懸崖,衛初晗望着霧白天地出神。路走到了盡頭,周圍一片黑暗,馬車已翻,護衛已死。她孤零零的站着,在大風中,聽到松濤雲海聲。世界在這一刻如此安靜,少女遙遙地回頭,看向迫向自己的每一個人。

容顏蒼白,形容肅冷。少女寒着臉,将這些人一一看過去。

“你們便殺了我罷!但凡我活下來,但凡我有一口氣,我也會爬回來,找你們一一清算今日的賬!誰在暢快,誰在愁苦,誰在山頂,誰在泥沼……但凡我活着,誰也別想逃!”

她踏出了懸崖那一步。

起風了。她側耳傾聽,想起以前高高低低的聲音。

父親說,“咱們家小狐,有爹疼還不夠嗎?小狐,你不喜歡爹了嗎?”

父親說,出了大魏,他們就安全了。他們可以去夷古國,那裏放牧為生,草原遼闊,民風粗犷。他們會在那裏找到安身之所的。

父親說……

他最後說,“小狐,快走、快走!”

夕霭中,雲霧中,虛空中,少女長發如雲般散開。她跳下去的身影,成鳥翼般的黑影,覆上所有人的心頭。帶着怨毒,帶着詛咒,帶着不能忘的恨意。那些話重如無可撼動的岩石,壓上每個人心頭。

那種震懾,很多年後,也不能忘記。

……

但凡她活着,她怎麽敢隐姓埋名,去嫁人生子,去忘了自己的仇恨呢?

那嫁與未婚夫的衛氏女,又怎麽可能是她呢??

☆、第 7 章 寫書風波

? 當夜,衛初晗秉燭,自行寫一些東西。

篤篤篤。

這樣晚了,竟還有人敲門。

衛初晗放下紙筆,去開了門。人未進,她便開玩笑,“深夜造訪,恩人又來抓我熬夜了?”

他沒有笑,進了屋。衛初晗關門回身,看到他坐的位置,就愣了一愣,心情有些複雜。一個圓桌四張凳,他偏偏能找到光線最暗的地方。他坐過去,沉沉的,與暗色融為一體。若要取人性命,倒是好方位。衛初晗舉着燈臺,慢慢走回來。他從懷中掏出什麽,當着衛初晗的面攤來。一錠錠放在桌上的,是滿滿的白銀。火光搖曳,金銀之物讓人耀了眼,不覺呆住。

“幹什麽?”衛初晗吃驚,“給我的?……都是給我的?”

他點了頭。

衛初晗皺眉,“你不必這樣。我并不是貪圖你的銀錢,試圖榨幹所有。”

光暗交影中,青年靜聲,“你一個人在外面,很多不宜。有了這些錢,你能過得好一些。還有你要的消息我讓人去打聽了,慢慢會有回複的。”

他話不多,言語貧瘠。而且他頗沒有生活常識,連下雪時躲雪都要她提醒。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偏偏說了這樣的話。一徑說下去,中途沒有停頓。想來,他心裏想這些話,打了無數遍腹稿,不是一時沖動才說的。

“你要離開?”衛初晗問。

他點頭,又不說話了。

衛初晗沉默一下,擡頭,“你是殺手。我能雇你為我做事嗎?”這樣,他們依然能同行。

他說,“你雇不起我。”

衛初晗略詫異,“你居然知道雇你要掏錢,而我沒銀子?”

她被他無聲地……瞪一眼。

衛初晗忽然笑,“知道了。多謝你前來跟我道別。”

她将他送出門,離別前,突然問他,“我能知道,恩人你叫什麽嗎?你從來沒告訴過我。”

他沉默着,半晌都沒回答。衛初晗心中失望,想他果然不待見她,連個名字都不願意告訴自己。但她已經轉過了身,卻聽到身後人開了口。

“洛言。”他聲音淡淡,“我叫洛言。”

衛初晗若有所思地點了頭,待回到屋子,望着桌上墨跡未幹的計劃表,卻再沒有那份心情。

洛言走的第一天,想他;

洛言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洛言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洛言走的不知道多少天,衛姑娘咬牙切齒,分外地想他。若他在自己對面,她很難克制想掐死他的沖動!

每天,衛初晗都被大大小小的痛楚折磨。有時候是腰腹突然被撞般,硬生生把她從睡夢中疼醒;有時候是寫着字,手腕陡然被什麽紮一下,脫力後,筆墨污了整整一大片宣紙;有時候去看自己的身體,青青紫紫一大片,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上山打虎去了呢。

衛初晗苦不堪言。

她對洛言那點兒本就不多的好感,飛快告罄——就算你是我的恩人,我每天被你這麽揍一頓,這恩情,也該還完了吧?你能不能消停點,不要總讓自己受傷啊?你受傷沒關系,可你忘了你會連累到我嗎?我熱愛這個人間,你就算想自殺,也別拉着我一起好嗎?

衛初晗多希望自己的一腔悲憤,能被千裏之外的某殺手感應到。但也許悲憤他感覺到了,他卻不知道她為何悲憤,所以該怎樣還是怎樣。由是衛姑娘真成了藥罐子,每天都要給自己上藥。她自認為修養極好,但每次看到身上的青痕,都要忍怒。

洛言走前,衛姑娘曾托人幫她查“衛初晗”。現在,衛姑娘簡直一天三趟地往販賣情報的酒樓去尋,倒不是為自己想要的情報,而是明裏暗裏暗示他們,能不能給洛公子帶句話:求他不要再受傷了。

這間酒樓不知何來歷,從老板到跑堂,都是情報中人員。老板娘年輕守寡,容顏豔麗,自幾年前無意與青年相遇,就此一顆芳心投放,無奈人不回應。此刻見多了衛初晗,老板娘滿滿敵意,“洛公子的行蹤保密,我們是不會透露給你的!”

衛初晗變戲法一樣,掏出一瓶瓶藥膏藥丸,“那請把這些藥給他好麽?”

“不行!”老板娘惱這個姑娘聽不懂人話,“你這麽關心他做什麽?”

衛初晗說,“我有不得已的苦處。”她嘆口氣,向屋中幾個攔住老板娘沖過來想打她的人行個禮,言辭懇切,“拜托了。”

“你別走!你什麽意思?你跟我說清楚……”老板娘快被衛初晗氣到吐血。那白蓮花一樣的架勢,皺着眉說什麽“我有不得已的苦處”,矯情得要命。肯定是這副白蓮花的樣子,把洛公子騙了!她絕不相信洛公子會喜歡這樣的姑娘!

只是衛姑娘這個金絲雀,她心念洛大哥的方式,就僅僅是送些藥嗎?若是如此,他們仍然覺得失望。直到一次打烊後打牌時,跑堂甲從外面帶回來一本書,神情古怪。将書丢在桌上,跑堂喝口酒緩氣。

“這是什麽?”美豔的老板娘伸手捏過書皮,“霸道殺手別惹我?”她紅唇微張,被這霸氣側漏的書名震得面孔皲裂,驚駭地看着跑堂甲,“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愛看這樣的小書。”

“……不是我愛看,”跑堂甲掩面,悲痛難言,“你們看裏面內容。”

老板娘疑惑地翻開封面,看了兩頁,再次被深深震住,良久不能言。

“寫的什麽啊,怎麽連老板娘你都看呆了?”其餘幾人看她不說話,連忙湊過來圍觀。這一圍觀,衆人皆是虎軀一震——

【洛言一把将小艾摟在懷中,深情地望着她驚恐的大眼睛。他心想,世上怎麽有這樣可愛的小白兔呢。她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自己,自己好想把她摟入靈魂深處。

不,不止如此!

他要撕碎她的衣服,将她狠狠推倒。他要她像被撕碎的破布娃娃一樣,向自己哭泣,向自己哀求……】

……衆人呆呆地往後翻幾頁——

【“洛,啊洛!我不能失去你!沒有你,我的人生一片黯淡。沒有你,我可怎麽活?洛,我愛你啊!我愛你啊!”

洛言歡喜又傷痛,哀傷和開心,讓他的臉變得扭曲。他緊緊抱着小艾,力氣大得恨不得把她送入自己身體裏。為什麽相愛的人,卻不能在一起呢?他痛苦地吼道,“啊艾!我的艾!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沒有你!”】

衆人呆滞着,将一整本書翻開,然後遲遲不語。

半晌,老板娘捂着臉,羞怯道,“雖然看完,滿腦子都是‘啊洛,我的洛’‘啊艾,我的艾’。但一旦接受了洛公子這種設定,還挺帶感的。”

“……”衆人無言。

老板娘沖跑堂甲抛個媚眼,笑問,“不知道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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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強行處,是這次男主們的性格設定所致,我寫文對于男女主是不是處完全看他們各自的性格與經歷,我前面也有寫男女都非處的,也寫過男非女處的,一切設定都為劇情服務,不上升到現實層面的道德三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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