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名門閨秀與殺手
作者:伊人睽睽
名門閨秀家破人亡後,萬丈深淵下,撿到一只殺手。
他們邊談戀愛,邊複仇。
內容标簽:報仇雪恨 重生 情有獨鐘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衛初晗,洛言 ┃ 配角:娓娓,陳曦(沈辰曦),顧千江 ┃ 其它:伊人睽睽,忠犬,日更
☆、第 1 章 湖下沉睡的人
? 世人眼中,衛初晗已經死了。
四面陡峰,雪飄千裏,她睡在深淵寒水中,成為別人口中的一段往事。
……
環山壓雲下,山口低矮的破廟中,坐着不少人,聽廟外雪花簌簌飄拂。衆人被困在此處,聽守廟老頭大着舌頭,紅光滿面地講故事。
人圍在火旁,或遠或近,面容模糊。有人對山野怪談生了興致,問喝酒老人,“這倒新奇。萬丈懸崖,高不勝寒。崖下湖水冰封,藏着一個死人?”
說話間,緊閉的廟門被從外砰的推開,冷風飛雪灌入,屋中人滿目驚疑地看去。廟門口,站着一黑衣武裝的青年。黑白光影在他身後交錯,而他身形瘦長,眉目浸雪。秀致的面容映入衆人眼中,即覺陰煞。
他站在廟門口,風雪夾擊,廟中諸人除了反應遲鈍的老人家,皆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老人的聲音在廟中飄着,“老叟騙你們做什麽?懸崖下的湖水裏,真的有一個死了的姑娘。老叟常年上山打獵,見過她咧。”
廟門前的黑衣青年垂目而立,對自己打破了廟中的平衡一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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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躲雪人為免尴尬,接了話問,“您真是說笑。那麽高的懸崖,您年紀這麽大了,怎麽下去?退一萬步,就算您不小心掉下懸崖,大難不死,底下也真有一個冰湖,可要真有人死了,您怎麽不報官?好吧,也許官府不管。但如您所說,您每年都能趴在岸上,看到湖水裏這個已經死去的姑娘……有人死了,在水裏泡幾年,屍體浮上來,不腐不化不變形?”
周圍人與他一同笑了起來。
諸人聊着天,目光卻若有若無,往廟門口站着的黑衣青年身上掃。
衆人的質疑惹得喝紅了眼的老人大怒,“老叟沒說謊!老叟是獵人,說謊的話,山神會不高興的!不信我明天進山,帶你們看看……”
“哈哈哈,算了吧。這麽大的雪,明天進什麽山?我們信了總行吧?”
在他們繃着神經說笑中,門口的黑衣青年終于動了。卻不是進廟,而是轉身關門,重新踏入了大雪中,讓廟中一幹人神色大變。有定力弱的,直接起身要沖将出去,被同伴拉住。
老人的故事,離雪夜中遠去的黑衣青年越來越遠。
“……你們還是不信,別以為老叟我沒看出來!反正我明天肯定要上山的,到時候……”
到時候,你們就能見到冰湖裏,那個死去的姑娘。
……
當黑衣青年與追殺來的衆人力戰、掉下懸崖、破入冰湖,見到那湖水中的姑娘時,瞬間想起小廟中老人的故事。
置身冰湖的青年滿身鮮血在水中蕩開,極度寒冷和氣流沖擊,給身體帶來極大損傷。落水那一刻,本是平靜的湖水突然變得湍急,波流湧急,将四周飛雪卷入。冰水刺骨,無一魚蝦。
靜得奇異。
分明不正常的湖水,青年卻始終沒情緒波動。
湖水旋如狂風,他周身血液蕩得更快,體內內力沖開,與湖下的大危機抗衡。大自然的神奇非人力所能抗衡,随波逐流中,有如絲浮光在周圍湧動。水圍湧的不正常,青年像沒發現一樣,他在水下,極迅疾地調整好姿勢,向上争游,身形靈敏。
卻猛然間看到,前方幾丈距離,一姑娘閉着眼,在水流的湧急帶動中,向湖下沉去。
青年無焦距的眼神,一剎那定住,向那方世界看去。
深湖中,水流包圍着少女。少女閉着雙眼,雙手相疊覆小腹。帶着柔光的流波帶着她,一點點向下飄去。光影中,她烏發雪膚,衣袂紛揚,呈現一種極致的美。
水下的青年,只頓了一下,就向她游去。
兩人被水追逐,周身白光在水下形成一個肉眼很難察覺的蠶蛹世界。姑娘被水推着向下,青年緊追,衣衫在水中飄動似雲浮。他目光專注凝重,在下一瞬水波湧來時,側過身,腳下一蹬,借水之力,飛快地游向她,掠過她的裙裾,進而抓住她的腳踝。
片刻後,兩人破水而出。
冬雪稀稀疏疏地飄落,上了岸,全身濕漉的青年不及清理身上傷口,不及觀察湖面上全部震開的碎冰,向自己帶出來的這個姑娘看去。他緊皺的眉毛很黑,沾着冰水,有金石砰撞之美。
黑黝黝的眼睛,似冰雪下不真實的燈火,招搖而晃,但只一會兒,又歸為平靜。
寒風中,遙遠的頭頂,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大、大哥,這麽高的山崖,那個殺手肯定死了……”
“閉嘴!要不是你們這群笨蛋,剛才在廟中,只要他進來,我們就能圍堵了他……哼,敢殺我們的雇主!”
“掉下懸崖,不死也重傷,正好趁這個機會,徹底解決了他!”
“噓!他武功那麽高,不要打草驚蛇!”
……
他們的對話,落在站起來的青年耳中,一清二楚。他濃眉壓了壓,扶住腰間劍,就想離開這裏。再低頭看看貼地而睡的姑娘,想她既是死人,自己救她上岸,根本就是錯誤。這個錯誤,在那些人追殺而來前,可以糾正。
他準備将姑娘重新踢回湖中。
但腿才一擡,他身子忽而僵住。
因為一只手,攀爬而上。腿雖因他強大的直覺往旁側躲開,尤有一腿被抱住。姑娘沒有掙紮,青年的另一條腿保持自由。抱着他腿的那只手,蒼白,發顫。同時,黑發如綢下,虛弱卻清晰的女聲傳來,“謝、謝……”
饒是青年表情寡淡,此刻也不禁驚住,扶着腰間佩劍的手,握得骨節發白。仔細看,甚至在微微顫抖。
他記得在廟中老人的故事裏,這個姑娘,已經死了很久。那她現在是詐屍,還是借屍還魂,或者她根本就是妖怪?
姑娘慢慢擡起了頭,露出自己的面孔。
蒼白而清秀,潮濕而幽冷。她趴伏着,女鬼般,形容狼狽憔悴。冰涼的雪落在她透白的臉頰上,映照那雙子夜般漆黑的眸子。中有火光跳躍,求生欲極強。
自然不可謂不強。
衛初晗被困在冰湖中許久,歲月無法計量,時間空間皆無意義。不知哪裏出了問題,她一直被封在湖下。她能聽到周圍聲音,能看到周圍景致。但作為一個“死人”,她的靈魂無法跟肉體結合。且這裏千山鳥飛絕,除了每隔段時間能看到一個固定的男人,大部分時候,一個活的生物都沒有。
衛初晗無數次想,如果她能醒來,如果她能破冰而出,将如何感激救自己的人。
現在,也許是因為他救了她,衛初晗對此人感覺特別特別……的好。
雖然形象不佳,她仍向救命恩人道,“謝謝您救我!”
“……”
她分明抓住了青年的腿,頭頂卻沒有一點兒聲音。衛初晗因冷而發抖,勉強露出很久沒練習的笑容,“您別怕,我不是死人……我姓衛,邺京人士。恩人若肯相救,小女子不限感激,必将重謝!”
衛初晗剛剛醒來,尚沒有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她雖然擡頭,視線卻模糊,看不清恩人的模樣。且這個恩人性格古怪,她一個半死之人,說了許多話,舌頭從生硬變得靈活,恩人卻一聲不吭。
“……”黑衣青年看到的,便是這個姑娘似想求他,卻空着一雙黑眸,擺出一臉誠摯表情,向山壁的方向千恩萬謝。
“恩人,您聽到我說話了嗎?”抱着青年腿的姑娘,臉上神情由一開始的微僵硬,與聲音一樣,變得越來越矜淡自如。她看着山壁,誠摯道謝。
但是她的恩人始終沒開口。
衛初晗曾出身大家。
可饒是她教養再好,此時也不禁起了煩躁之感——她知道自己決不能在此時被抛棄。全身冷冰冰濕漉漉的,身體機能未完全恢複,視線仍模糊。她需要幫助。只是救她的人為什麽不說話?
莫非是啞巴?
可憐人兒。
“恩人,您帶我出去吧。我會感謝您的,便是千金萬兩,我也會籌得。若、若,”她停頓一下,慢慢道,“若承您看中,我願以身相許。”
曾經名動邺京的衛氏女欲委身一鄉野啞巴,故人若知,何等唏噓。
可她的救命恩人着實鐵石心腸。
他擡腿,舉步要走。
“恩人!”衛初晗向着山壁焦灼伸手,卻撲了空。
黑衣青年見她始終望着山壁說話,那樣可憐。但他記得廟中老人說明天會上山,來看這個湖中封着的死人。她既然在冰湖中死了那麽多年,想來一晚上也能熬過去。自己不必多情。
他何止不多情,他是太無情。
啞巴恩人不說話也就罷了,什麽表示都沒有,就要離開。衛初晗孤零零的,完全不知道情況,心中大急,求助的信念愈加強烈。
“……”走出幾步遠的黑衣青年,硬生生停住步子,回頭,看向地上坐着的姑娘。
他感覺到強烈的求生信念,拖着他,讓他難以邁步。
這是第一次,他發現衛姑娘和自己之間這種“心有靈犀”的恐怖能量。?
☆、第 2 章 心有靈犀(上)
? 天上飄下大片雪花,衛初晗趴在青年的背上,由他背着她,在深雪中艱難而行。身上衣裳潮而僵,又硬又冷。伏在青年背上的姑娘輕輕顫抖着,因青年衣裳與她一樣的濕,她更加冷。只能拼命摟緊他脖頸,将面孔靠着他後頸,才勉強感覺到暖意。
無意識間,她指甲掐入青年脖頸。那種尖狠的力道,借以平衡身體的不适,可以想象力道之大。但之前似乎還對她見死不救的黑衣青年,在脖頸被掐出血時,也沒有發出一聲。
雪落滿兩人的肩頭,他感覺到背上姑娘的虛弱。她的虛弱,也将他身體的不适放大。不知哪裏出了問題,他心中平靜無波,卻很難排除她帶給自己的影響。青年想,該不會她閉了氣,自己也得跟着一起閉氣吧?
他沉默着,背着她在夜雪中行走。天地阒寂,身後的追殺,都差點忘記。
而衛初晗昏昏然想:明明身體難受得快死,為什麽意外覺得他這個人很不錯?
她咳嗽,“恩人,您冷麽?”
“……”
“抱歉,忘了您不會說話了。您能纡尊降貴點點頭,讓我摸下嗎?”
衛姑娘冷得聲音顫抖,還有心情揶揄他,手擡到他下巴處。她的命就捏在他手中,表現友好些,比顧及禮數更重要。
他垂目看了一眼,依然沒反應。
姑娘輕輕嘆了一口氣。那種幽若的氣息,讓他的心針刺一樣,痛縮。
衛初晗沒有放棄跟他交流,“恩人,不是您,我也許永遠醒不過來。您……想了解我嗎?”畢竟她這種怪異的狀态,在湖下死了那麽久,忽然睜開眼醒來,任是誰都會害怕。
可惜她只能聽到緩而定的腳步聲,她的救命恩人,視她如無物,一點回應都不給。
他不好奇她的曾經,不在乎她的現在,也不關心她的未來。
他除了救她,再沒有任何沖動。
“恩人……”
青年想,她怎麽這麽多話?
一頓之下,忽然想到她此時的虛弱。如果不強迫自己不停地說話,也許沒有等到得救,她就又要死一次了。
真是個聰明而懂得自救的姑娘。青年的心,一頓再頓。
身後衛姑娘仍在斷續說話,青年擡頭,看眼陰雲密布的天宇。他發現衛姑娘沒有他以為的特異功能,這樣大的雪,将她一人丢下,她必死無疑。即使救了她,她的情況,也并不好。
衛初晗昏昏沉沉,也想了許多。她在崖下冰湖中沉睡很久,能來到這裏的人,很少很少。這個救她的人,顯然是從崖上掉下的。砸入深水而不死……他武功很高。
這樣的人,想對她做什麽,她都是反抗不了的。
但他偏偏什麽也沒做。她生命力弱,卻有求生意念,而他表現的,無欲無求,沉如死水,比她還像個“死人”。
這個死水一樣的人,背着她,在大雪中跋涉。她側頭,模糊的視線望向他的側臉,有相依為命之感。
“老大!找到了!那個殺手……呃!”正當衛初晗心神恍惚之際,忽聽到後面傳來驚喜的聲音,一冷風從後灌來。她惶惶然轉頭,溫熱的血撲面而來。緊接着身子一旋,青年箍住她的手臂肌肉繃實。天旋地轉,身子陡脫力,她被一把丢在雪地上。先前那個出聲提醒的人已經死去,雙目圓瞪,躺在她身邊。
衛初晗的視線不那麽模糊,被寒光照耀。
腳程略快的幾人追上來,黑衣殘影騰空而入他們中間。出手如電,劍光如聚,血腥味在空氣中散開,濃郁沉重。淩厲劍法在幾人間出擊,對方沒有來得及喊一句狠話,就被迎上來的青年相繼殺死。
衆人戰栗。
黑衣青年持着滴血的劍,身上遍是傷痕,顯然受傷也不輕。他冷然而立,立在地上一堆屍體間,雪紛紛揚揚落在他身上,他身上的那種陰寒之氣,讓他像來自地獄的惡魔,踏着鮮血白骨傲然向上。衆人竟一時不敢靠近。
衛初晗坐在雪地中,面色更白了幾分。在黑衣青年大開殺戒後,她的虛無力,比之前更加嚴重。但知道自己此時是拖累,她強忍不适。卻有旁邊一躺着的人發現她的存在,一柄曲刀橫砍向她,口中大叫,“你不管你的小情人了嗎?!”
那把刀快如閃電,用盡了全身力氣。這個人臉上是快意而兇狠的笑,盯着雪地上跪坐的蒼白姑娘。想着便是死,也要拉一人墊背!
衛初晗全身無力,即使知道有刀揮向她,她也沒法。她躬身,憑着第六感,狼狽地往旁邊歪倒。飛過來的刀,堪堪追着她,寒氣擦上她的衣裙,緊迫她的身體。生死一線間,她被抱住一個人的懷裏。刀尖已到眼前,抱着她的人,硬是一手捂着她的臉,另一手向斜上托去,徒手接住了那把刀。
如果不是他擋住她的臉,武人的一道刀風,足以讓衛初晗毀容。
他手上濕熱的血,滴在衛初晗面上。她的睫毛顫了顫,感受到青年捂住自己面孔的溫暖。
接着兩道砰砰聲,利器劃破敵人身體,敵人發出一聲悶哼,再也沒有聲音了。
而抱着她的人身子瞬間脫力,向下倒去。
“恩人?”衛初晗咬着牙,強行伸臂,将一身鮮血的青年抱入懷中。
她心中感動,萬萬想不到萍水相逢的人,會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
她嘆道,“您這麽外冷內熱,太會博好感了。”
“……”
衛初晗沒有想太多,因為青年重新起身,跪在她面前。衛姑娘試探伸手,摸到他的後背。
衛初晗語氣親和了些,“你受了傷,不要再背我了。”
他當然沒有說話。卻是将她往背上一送,便要起身。他背着她站起來,重新走入大雪中。衛初晗沒有太掙紮,身下人已經受傷,她再亂動,他只會傷上加傷。她靜一下,将臉靠在他後背上,聽着他極輕的呼吸聲。
他背着她,在雪地上慢慢走。
這樣的溫暖,衛初晗好久沒感覺到了。在這一瞬,她真心地生出嫁給此人的想法。
可是、可是——他背着她走啊走,冒着大風雪走啊走,要走去哪裏呢?她快凍暈了哎。
“恩人,我們能先找個躲風雪的地方,你再雪夜競走好嗎?”衛姑娘小心翼翼問。
“……”她察覺到背着她的青年身體僵了下。
在衛姑娘的指導下,青年最終找到一處枯草高掩的地方。這處有樹有草,正巧擋住了風雪。但是依然很冷啊。
衛初晗望着站着的青年,“你能找些樹枝,來燒個火嗎?”
“……”青年轉身去撿抱了一些樹枝枯草回來,放在衛初晗旁邊。這一次,他還沒有怎樣,衛姑娘就微微笑,“你也不會燒火對吧?沒關系,我會。”
青年站起來,垂眼看她鑽木取火。年少的姑娘凍得雙唇發紫,身體全是冰水。雪花落在她發間,她是如此晶瑩而美麗。
他轉身向外走去,衣擺卻被身旁的姑娘抓住。
衛初晗擡起頭,視線更加清晰了些,隐約可見一道清瘦的黑衣。她說,“你去哪裏?你落了水,之後又受了重傷,應該包紮一下。我來幫你。”她眨下眼,“總是我看不太清楚,你可以脫下衣裳烤火,不必顧及我。”
衛姑娘挺善解人意的。
可惜有人不領情,青年拂開她的手,仍向外走。
衛初晗說,“是還有人追殺,你需要去處理嗎?其實你不必去,我可以幫你。”
青年的目光,終于落在了姑娘身上。火光中,背影大片空白,她面容恬靜安和,有歲月悠久之韻。她端坐明火前,腰杆挺直,儀姿端正,縱是衣裳潮濕,縱是烏發披散,那種清揚婉約的氣度,也絕非凡夫俗子可比。
到底是什麽樣的經歷,讓一個名門閨秀,落入此般窘迫之境?
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性,讓她面對命運捉弄,仍能微微噙笑,尋找突破的機會?
一刻鐘後,前來追殺的人,沒有尋到那個冷面殺手。卻在火堆前,遇見了烤火的姑娘。
天地大寒,她坐在火邊,面容白如鬼,擡頭看向來人。
“你、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是啊,我已經死了。家破人亡,背叛被棄,墜下山崖……那真是一個久遠而難忘的故事。”她的神情,似笑非笑間,有些冷。?
☆、第 3 章 心有靈犀(下)
? 幾人在雪地上尋到同伴的屍體,鮮血枯屍被洋洋灑灑的雪花覆蓋。跟着火光的影子尋來,沒有見到黑衣殺手,卻見到燃燃火邊,年少姑娘靜坐烤火。
她坐在火後,目光幽幽若若地探過來,衆人一陣膽寒。不覺想起在廟中等人時,守廟老人口中的故事。方才垂藤而下,發現崖下的湖上飄着片片碎冰。他們想起老人的話,還往湖裏掃了一眼,并沒有看到所謂死人。那時心中笑老人胡說八道,現在見到這位烤火的姑娘,一下子激靈,串起了所有:老人說,崖下的湖常年冰封,冰湖下有個死去的姑娘沉睡,屍體不腐不化不變形。而現在,冰碎了,湖裏那個死人……她沒有消失,她睜開了眼,“活”了過來,正在對面看着他們。
饒是刀口上舔血的這些人,也被這詭異弄得一哆嗦。
衛初晗問,“現在是什麽年份?”
為首者強行鎮定:她一定是故弄玄乎,我等不會被吓到的。
他特別冷酷地回答,“嘉平十年臘月。”
“連年號都變了啊……那我就是嘉平元年死的。”
“你們聽過十年前,邺京衛家的變亂嗎?”衛初晗禮貌問。
有人不了解,有人“啊”一聲,首領目光一下子凝住了,看向她,“你難道要說自己是衛家人?”
“怎麽,我不像?”衛初晗慢悠悠說。
衆人一陣語塞,互相看看。那一年,趕上改朝換代的時候,衛家全滅,整個邺京震動。正是政治最敏感的時期,再加上衛家以謀反罪論處,沒有人敢觸皇帝逆鱗。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許多人遺忘,卻被一個少女娓娓道出,實在古怪。
看她不過十五六歲,十年前,該只有五歲吧?不、不對,怎麽能跟“死人”談十年前的年齡?人死後,可就不再長大了啊。
冷風吹過,人後頸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有心性差的直接跳起來,“老子不想聽你講故事,老子問你,有沒有見……”
衛初晗聲音冷了下去,“聽完我的故事,我就告訴你們想知道的。”
首領眯着眼睛看對面容顏蒼白的少女,有些摸不準。畢竟這姑娘太奇怪,貿然出手,萬一……她不是人呢?雖然猜測這個少女的出現和那個殺手有關,但對于不了解的事情,還是謹慎為好。
于是衆人從衛初晗口中,窺得十年前那樁謀反案的冰山一角——
衛家謀反罪定,嫡系男兒斬首,女兒賣入教坊青樓軍中。旁系無論男女,皆貶為庶人,流放邊關。
衛初晗正是衛氏嫡系姑娘。
父親被判死罪,她被判充入軍營為ji。
衛父不在乎自己被判死刑,卻絕不願意女兒受辱。于是,衛父公然抗旨,偷偷帶着她逃難。日月輪替,一路追兵,一路逃跑。父親說,只有離開大魏,她才能安全。只有她安全了,他才會放心。
整個朝廷的追殺,甚至可能連累族人,父親卻不在乎這些。至今記得父親寫給伯父的信,字字泣血,“……為之父母者獨何心乎?旁人辄以不解,只坐不關切于身,未免隔膚痛癢耳!”
中途,父親也離開了她。臨死前,父親仍心心念念,“小狐,快走、快走!”
衛初晗繼續逃亡。她逃到了臨州甘縣——
衛初晗望着火光,有些出神。
衆人秉着呼吸等她的下文,那口氣被吊了半天,咽不下去。臨州甘縣,正是他們現在處的地段啊。然後呢?接下來呢?發生了什麽事,讓她也死了?又是什麽樣的奇遇,讓她死而複生?
還有的人皺着眉,覺得這故事漏洞百出。就是他們這些小人物,也知道那些大家族裏,能人衆多。為什麽衛父要親自帶女兒逃?既是一個愛女之人,對族人的責任感也應該有吧?那他帶女兒逃亡,不管族人死活了嗎?衛家其他人呢?沒人理會嗎?還有,衛母呢?這個故事裏,衛姑娘的母親呢,兄弟姐妹呢?沒有跟着逃?
人都有好奇心,原本不在乎的八卦,有人透出邊角來,便坐不住了,“到了這裏怎麽了?你被追上了?你……啊!”
突然握住刀柄,想轉身砍去。但一道流光從後如風般襲來,此人僵着身體,怔怔倒地。剎那間,所有沉迷于故事的人都蘇醒過來,持着武器向身後殺去。黑影以淩厲之勢劈來,有人橫撲來抱腰,被他後肘一抵,轉手借力而起,以其為支點,在半空中躍起一大道半圓弧度。青年身體在半空中張開,肌肉勻稱線條精悍,飽滿如弓。他斜掠向前方人馬,動作快如獵豹,又一道光,人倒下。
他置身包圍中,沉靜冰冷,只憑一己之力,連殺數人。雖一身是血,可他的目光看向誰,誰就忍不住雙腿打顫——媽呀!這個惡魔!他們是怎麽想不開,惹上這個人的啊!
衛初晗坐在火邊,打鬥就在她身邊,她絲毫不放在心上。身體的不适越來越嚴重,不光是冷,還有痛。好像誰拿着刀,在她脖頸上、手臂上、腰上、腿上砍下去,汩汩流血。但伸手去摸,并沒有血跡。
衛初晗疑惑。
與此同時,她渾濁的視線,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恢複,終于能看清了。
她入神地看着前方,忍着身上的劇痛和冰寒,想第一眼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最後一個敵人倒下,他立在屍體中,遍身暴虐之氣。那種氣勢太可怕,殺人機器一樣,沒有感情,沒有情緒。只用提起劍,砍向面前人。
他的眼睛突然看向她,幽冷似鬼。
衛初晗被他的戾氣一掃,渾身僵硬。她從沒見過這麽厲害的人,他的眼睛犀利陰鸷,紅絲密布,好像一把出了鞘的倚天寶劍,充滿蕭殺之氣。
她強笑一聲,“恩人,我給您包紮一下?”
他提着劍走向她,眼中的森寒沒有褪去。好像下一瞬,就要殺了她一樣。他像變了個人,那種眼神……讓人覺得他瘋了。衛初晗臉色煞白,卻因為身體的疼痛,動也動不了。心理壓力極大,快要把她壓垮。
他走過來,一步步,陰影擋在面前——
然後突然,他在她腳下虛脫跪倒,手中劍掉落。衛初晗沒有松口氣,她的手被對方按住。衛初晗戒備看他,他飽滿暴戾情緒的眼神,竟在她面前,平靜了下去。他開口,“然後呢?”
“……”衛初晗呆呆地看着他,“什麽然後?”
接着她反應過來,恩人不是啞巴!他會說話!
……然而這個不是啞巴的人,裝了一路啞巴。
他聲音無起伏地重複一遍,清冽如薄冰,“然後呢?”
衛初晗再次反應過來,他是問她,到臨州甘縣後,接下來的故事是什麽?
“……”衛初晗無言以對——恩人,我的故事是用來忽悠你的敵人的呀。你怎麽沉迷進去了呢?而且,剛殺了人,你不關心別的,只想聽故事嗎?重點會不會太偏呀?
恩人真是一個天真的小可憐兒。
情緒大起大落之際,衛初晗再沒有承受住身體的壓力,暈了過去。
青年眸子瞠大,吃驚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倒下去。他本能地接住她,她倒在他雙臂間,蒼白虛弱。他僵硬着身體,低下眼,看着自己懷裏的這個姑娘。這麽小,這麽弱,他一只手,就能殺了她。
他的手,随着念頭,放在了她纖細的脖頸上。只要輕輕一握,她就要再次死了。
他微微低頭,半垂着眼睫,眸子子夜般沉靜,深淵般幽邃。昏睡中,也許是太冷,她往他懷中縮,乖順安巧,全然無害。
青年掐着她脖頸的手,慢慢移開了。他抱着她,坐在風雪中。他仰頭望着虛空,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心有靈犀的感應,衛初晗發現得并不晚。幾日後,睡在客棧木床上,衛初晗醒來,青年給她遞一杯水。不知道他碰了哪裏,衛初晗意識尚迷糊,突聽刺一聲脆響。她愣愣地低頭,發現自己的上衫從肩上被撕開,碎布挂在肩上,露出漂亮的的肩胛骨。她瞅半天,忽覺心跳加速。
“……”她不會是突然愛上自己了吧?
衛初晗對上青年那面癱臉。
“……”兩人相顧無言片刻,他才似反應過來,背過了身。
衛姑娘忙用被子遮住肩,但心跳聲仍劇烈。她揚眉,緩緩的,露出一個揶揄的笑來,“恩人……”
“……”青年的後背僵如鐵板。?
☆、第 4 章 我養你
? 算算時間,衛初晗在冰湖裏被封整整十年。她的衣裳也被泡了十年冰水,那種質地,可以想象。青年自己都不清楚碰了哪裏,她的衣衫就被從肩頭撕破了。聲音脆響,少女肩頭圓潤纖白,瞬間讓青年不自在。
更重要的是,借此引出了兩人間或許有感應的問題。
衛姑娘明顯感興趣。
顧不上管自己撕破的衣裳,她用錦被裹着自己,下床想試探兩人間的感應到了什麽程度。但青年并不好奇,就有自行告退的架勢。
青年不配合,衛初晗坐在桌邊,垂下眼,抓住桌上的紫砂茶壺,就向自己手上斜去。瞬間,滾燙的茶水倒掉了姑娘手上。少女的手玉筍般根根青蔥,指節纖長白皙。一大壺熱水澆下來,手瞬間通紅。燙得她戰栗一下,縮回了手。
已到門口的青年即刻回身看她,看向她紅起來的手背,眼睛冷下。他快步走回,猛地抓住她的手看,看着她的眼神,很是奇怪。
衛初晗咬下唇,除了臉色白一分,并沒有多餘表情。她冷靜得,好像手不是自家的一樣。青年抓着她的手,給她上藥。他深深看她,她回以微笑。可以言笑晏晏,但必要時,她的心,卻比誰都恨。
是啊,衛初晗是一個狠心的人。
青年垂下了眼。
看他如此神色,衛初晗意興闌珊,沒心情逗他玩了,“我方才被燙得手疼,你疼嗎?”
他點下頭。
衛初晗手扣桌面,“我手疼,你能感應到;你看我看得喜歡的發呆,心跳加速,我也能感應到。看來,為了你我都好,在弄清楚緣由前,我們不得不終日待在一起了。”
她用遺憾的語氣說話,但心中,并不如何遺憾,甚至覺得愉快。有這樣一個武功好的男人陪在身邊,她想要做的事,會順利許多。原本還憂愁如何跟這樣的人搞好關系,現在看來,太方便了。
但青年蹙眉。
他言簡意赅,“不。”
衛初晗愣了一下,解釋,“我也不想這樣,但沒弄清楚問題前,我們真不适合分開。萬一我這邊出了什麽意外,波及到千裏之外的你……危及性命的事情哎,你說怎麽辦?”
他繼續,“那也不。”
“……”這個人是不喜歡說話的,說的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衛初晗卻偏偏聽懂了——他的意思是,就是死,也不想跟她待一起。
衛姑娘沉默下去,心生惱怒。青年睫毛顫了顫,低頭看着她的發頂,發起了呆。
她突然擡眼,與他的視線對上。四目相對的剎那,衛初晗一聲冷笑。
“……”她那聲冷笑,突兀而莫名其妙,十足詭異。
然後,衛姑娘便閉上了眼——她的記憶倒流,回到自己的十五歲。
回到那日午後,夏蟬聒噪,她與少年蹲在床下,雙雙緊張。
屋中是她的大哥與妾室,吟哦喘息聲,高高低低,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