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舞弊案過去不久之後,宮中在初夏時間有消夏晚宴, 這是傳統。
挑一個涼風習習的晚上, 各宮妃嫔都聚一聚, 宴會之後, 皇上太後都會賞些東西,開冰庫,讓各宮在這苦夏都好過一些。
傅知玉和雲皇貴妃最近以來都很低調,但這種特殊的傳統宴會很難推掉, 只能來了。
熱鬧是很熱鬧的,桌子上的吃食也很豐富。但傅知玉和娘親明刀在來之前已經用過很好吃的一頓飯了,來了這裏之後就吃不下了, 他只拿了一點水果, 就開始不着痕跡地觀察宴會裏的人。
人挺齊的,連平時見不到的皇後都來了, 她手上還拿着一串佛珠,一樣沒吃東西, 上半身幾乎不動, 除了手指在緩慢移動着手上的佛珠, 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尊菩薩。明明和清元帝坐在一張長椅上面, 兩個人都坐地很遠,是貌合神離夫妻的寫照真實。
再往下,一邊坐着太後,另一邊坐着太子傅淩霄,傅淩霄的斜對面自然就是自己和娘親, 之後便是薛貴妃及其兩子。
但再往後,排位就變了。
頭一次在坐在這麽前的位置,閱妃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她低頭在和十一皇子傅衍希說話,看起來好像很嚴肅,但是傅知玉聽到一兩句,他們兩個分明在讨論《清明錄》中關于塞外草原的描寫是不是過于華麗有堆砌辭藻之嫌;文妃在她下一點的位置,給呀呀叫着的十六皇子喂米糕吃;岑妃在她對面,帶着五皇子和幾個女兒,這三個人就是全部妃位了。
妃位之下是嫔,以新封的意嫔為首,她就是傅燕然的生母,之前的花芮軒的趙美人。傅燕然受了皇帝的重視之後,她自然也跟着一起飛升,只是她出身實在太低,從美人一躍為嫔已經算是奇跡了。
她帶着兒子很快搬出了花芮軒偏殿,住進了離禦書房不遠的琴意小築,意嫔看着和以前相比也大有變化,低頭和傅燕然說話的樣子優雅地很,舉止之間也不像之前畏畏縮縮,倒是有幾分游刃有餘了。
為母則剛,她不能讓自己的兒子在外因為自己丢臉。
意嫔之後,人就多了起來,嫔位有七八個,之後就是貴人、美人等等,熱熱鬧鬧的,已數不清了。傅青彥的妃嫔人數一直在變化,傅知玉也沒仔細計算過現在有多少個。
這麽多人中間,還是傅燕然的變化最大,錦衣華服,少年得意。他似乎注意到傅知玉的眼光,轉過頭來,朝傅知玉微微地笑了一下,傅知玉也不慌,回了他一個笑。
真好,傅知玉慢慢地轉過了頭,非常滿意現在的狀态。
傅青彥開始覺得慌張,試圖從皇子中培養出新的勢力,以期重新達到自己理想中的那個平衡。但是他在天平裏面加的砝碼越多,天平就會搖晃地更厲害。
所以傅知玉雖然不喜歡這個場合,但是在其中觀察到的事情讓他感到高興。而且,這是宮妃聚會,謝恪還是要避嫌,他必須守在外面,終于不用忍受他那種過于強烈的視線,也讓傅知玉覺得放松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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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快結束的時候,各宮妃嫔也漸漸開始離席了,傅知玉沒想到的是,對面坐着的傅衍希趁着這時候蹭到自己身邊來,偷偷地在桌子底下給自己塞了一本書。
傅知玉疑惑,小聲問他:“這是什麽?”
“這是我臨摹的九哥之前畫的畫,還有字帖,”傅衍希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道,語氣裏帶着明顯的激動,“九哥特別厲害,我都學不像,到底不如就你。母妃也常常誇你,說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這人間承受不住你。還誇雲皇貴妃,說她的琴音是天籁之音,可惜如今只給父皇彈。”
傅知玉:“……”
真是一對實誠母子,這種話竟然也敢說出口。
不過在宮裏這樣久了,她們應該也有分寸,至少不能在清元帝面前說這話。但清元帝近來被搞怕了,就喜歡誠實的,倒不一定會怎麽樣。
傅知玉随手翻了翻那本冊子,還是真是,他還能從裏面看見傅衍希進步的痕跡來。
“但我現在不會畫,也不會寫了,”傅知玉道,“傷了腦子就是這樣,做不到這樣精細的事情。”
“我知道,”傅衍希遺憾了一會兒,之後又擡起他的星星眼望着傅知玉,“但我若有一天能做到九哥這樣,哪怕只有一天,也算滿足了。”
他臨走之後還依依不舍地望着傅知玉,叮囑道:“腦子壞了也要多讀書的,知道了嗎?”
傅知玉:“……行。”
這一對母子還挺有意思的,滿心滿眼裏都是書書書。要是放她們去翰林院的萬書庫,說不定這兩位就不願做宮妃和皇子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傅知玉這樣心寬。
“一個賤婢生出來的野種,一個漂亮話都不會說的書呆子,這兩個人竟然上地了臺面?皇上他是不是瘋了?”
薛貴妃剛從宴會回到臨月樓,心裏便是止不住的火氣,直接摔了手上的茶杯。
“小聲一點,”傅容烨朝她做了個手勢,他卻看起來心情沒什麽波動,很平靜的樣子。
聽了兒子這一句勸,薛貴妃的火氣卻始終壓不下來。
桂嬷嬷自然是被處置了,她在那個節骨眼上給薛家弄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怎麽樣也不可能被放過。
最後只有傅容骊不忍心,至少讓她完整下葬了,沒被丢到亂葬崗去被野狗啃食。
臨月樓缺了這個管事的,這段時間便是事事不順心。送來的茶溫度不對,擺設又是這裏那裏不好看,薛貴妃本來就火氣大,這一件兩件的零碎事情就更讓她高興不起來了。
“父皇本來也不喜歡薛家,不是嗎?”傅容烨道,“先前把他逼成那樣,好不容易終于握緊了權利,不管給太子還是給我,他心裏都會不舒服的。”
即使早就已經讓下人都出去了,但薛貴妃聽到這話,還是有些緊張,左右環顧了一周,脾氣也顧不上發了。
在一邊坐着的心不在焉的傅容骊也知道不對,湊了過來,忐忑問道:“哥哥這是……什麽意思?”
“我原以為,傅知玉是我們最大的敵人,父皇最喜歡他,但自從那件事之後,這個想法就打消了。”傅容烨看了他一眼,接着說道,“其實我們與太子一樣,都不是他喜歡的兒子,因為我們身上流的另一半血液,始終讓他厭惡至極。”
薛貴妃一愣,吶吶道:“可你們始終是他的兒子啊,是他教到大的……”
但她十分清楚先前發生的事情,也知道傅容烨說的是實話。
林家和薛家,是最開始選擇傅青彥做傀儡的兩個家族,即使傅青彥後來掌權,他也完全沒辦法把世家的權力連根拔出,只能這樣相處着,假裝之前那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後來林薛兩家和皇帝相處地并不算差,雙方也算各取所需,薛丞相還做着丞相,林将軍依舊威名在外。
林、薛兩家卻也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漸漸産生了變化。
本來林将軍在整件事情是成主導地位的,他兵權在手,薛丞相在他面前也要低一頭。但傅青彥的日漸強勢給薛家帶來了一部分好處,林家軍權被削,被謝霖挖去了一大塊權力。薛貴妃又生了兩個皇子,傅容烨的優秀與太子旗鼓相當,薛家本來只有配合的份,但到現在,也有一争之力了。
傅容烨頓了一下,又抛下了一個炸-彈:“祖父傳來消息,他說,林将軍的兵有異動。”
“太子這是想……?”傅容骊很快反應過來了,他深吸一口氣,“他瘋了?”
傅容烨搖了搖頭,道:“他沒瘋,你如果去看過傅燕然,就知道傅淩霄做這些應該是他唯一的選擇。”
薛貴妃聲音尖利起來:“就憑那個宮婢生的賤種?一時得意而已,他算什麽玩意?”
“母妃,那個宮婢生的賤種很聰明,學東西很快。太子現在一定很後悔,他原來只當十三是個棋子,用完就丢,卻沒想到這個小孩真的能入皇帝的眼,更讓皇帝發現了更重要的一點,原來我們幾個都不是最好的選擇,”傅容烨接着說道,“皇上最喜歡最屬意的孩子腦子不行了,我們一個個的都不怎麽順從,但是傅燕然不一樣,他沒有背景,非常聽話,他只能依賴皇帝,可以永遠被他控制。
就算我們出手弄死了傅燕然,還有個備選傅衍希,父皇只會更加警惕。從某種方面來說,傅衍希更難對付,李大學士雖然已經死了,但他桃李遍天下,朝中不少人是他的學士,李家也不是沒有家底。母妃,骊弟,睜開眼看看吧,你還覺得這兩個人是一時得意嗎?
其實,父皇的想法其實一直以來都很明确,不能把皇位給自己最喜歡的兒子,就只好給最聽話的那個。太子和我,都是晃出來的虛影,只是不想讓薛林兩家反彈太過而已。”
“他……”薛貴妃聲音都開始抖了,“你的意思,他真的會把皇位給傅燕然?給一個宮婢的兒子?”
“他現在是不算什麽,可父皇現在身體還很好,四十六歲,我看再活個十年也不難,到時候傅燕然二十出頭,正是最好的年華,所有事情都剛剛好,為什麽不可能呢?”傅容烨道,“母妃,傅淩霄是聰明的,這個人就像一只老鼠,在洪水來臨之前就開始打洞了。我們難道真的什麽也不做嗎?”
讓薛貴妃接受這些有一些困難,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居然還有這種方法可以用,這是大逆不道這是造反。
在傅知玉腦子壞掉之後,她就覺得皇位會順順利利地交到傅容烨手裏,太子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插曲,就像她讨厭的傅知玉一樣,終究會被她的兒子踩在腳下。
“哥哥想怎麽做?”傅容骊卻比他冷靜許多,“我全部都聽哥哥的。”
傅容烨手指動了動,臉色沉了下來,道:“我說,未雨綢缪,為時未晚。祖父已經開始動手了,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