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妄情
商清第二天醒來,滿腦子都是“負情薄幸”“渣男”幾個字在徘徊,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他擡頭望着天花板想,對啊,我的劍呢?
商玉宸的劍名為“妄情”。
這兩個字細細品來,竟然與他的生平性情頗為相符,有種說不太清楚的玄妙意味。
妄情是雲衍劍尊在商玉宸入門之時,親手交予他的劍,按理來說絕不該是一柄能夠用來結成血契的不詳之劍。
而且商玉宸帶着它幾十年,見過妄情劍的人如砂礫一般衆多,也從未有人覺得它是一柄兇劍。
那麽現在“妄情”在哪裏呢?
商清不知道,系統和劇情也不知道,那麽大概就只有妄情自己能告訴商清了。
但商清并不确定,今夜妄情還會不會再次入夢。
因為心裏一直想着這件事,商清今天連出門的想法都沒有,整個人像是有點魔怔了似的打不起精神來,就等着晚上早點睡覺。
幸虧今天傳道院沒有他選的課,要不然他怕是開學的第二天就要缺席了。
只有中午的時候商清實在挨不住餓,才從房間裏出來了一趟,去秦師兄的白鷺園吃飯。
“怎麽今天這麽沒精神?”秦澈看商清整個人焉了吧唧,問了一句。
商清小聲回了一句:“昨晚做噩夢了,沒睡好。”
秦澈道:“那待會兒吃完飯我給你拿些安神香,你回去記得點上。”
“嗯。”商清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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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沒敢跟秦澈說,他其實就是等着再做一次夢,好讓妄情來找自己呢。
等午飯端上桌,商清擡頭環顧了一圈才發現,顏栖今天怎麽沒在?
商清用手肘碰了碰旁邊的顏枝繁,問:“顏栖呢?”
顏枝繁因為今天沒課,所以又恢複了以前賴床的習慣,直到中午才起。此時睡眼惺忪的想了一會兒,才回答道:“他昨天晚上好像有事去了扶風城,還沒回來呢。”
商清想起昨晚的事,腦袋清醒了幾分。
顏栖當時說血契的事情他來想辦法解決,讓商清信他。連夜出門是因為這件事嗎?
他是真的上了心。
商清心想,顏栖這個人不僅長得好看,氣質也如同霜雪般出塵。但他卻并不冷漠,平日裏相處起來并未感覺疏離,反而是處處藏着關心。
自己與他相識也不過幾天的日子,他不但幫自己守着血契這樣重大的秘密,還為了解決這件事忙前忙後。
能認識這樣一個朋友,真是太好了。
商清吃完飯,将碗筷收拾好之後就又回了房間。
堪堪熬到晚上,商清也懶得去點燭火,直接被子一蒙就把自己裹上了床,閉眼前心中默念:妄情你可一定要來啊!
然而事與願違,商清越是想入夢,他就越是睡不着。
跟烙餅似的輾轉反側了也不知道多久,他終于把自己折騰累了,迷迷糊糊的沉入了黑暗之中。
夢境中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黑暗,依然是昨天一樣的景象。
只是水滴落的聲音消失了,風中的血腥氣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鎖鏈聲響與極其冰冷的空氣。
商清明明在夢境之中,卻依舊冷得抱住了手臂。
昨天的那個穿着鬥篷的小孩子,現在抱着膝蓋坐在那裏,比起昨天沖上來就掐脖子的舉動,他今天實在是乖順了許多。
商清小心地靠近它,輕聲問:“你是……妄情?”
小孩子擡起頭,鬥篷太大還是遮住了臉,只看得到小半截面容,但不難想象他生氣的表情。
他語氣又兇又委屈,朝商清大聲道:“居然現在才認出來!你說,你是不是根本就把我給忘了!”
商清摸了摸鼻尖,有些羞愧,要不是昨天出了事情,他還真想不起這把劍來。
所以商清很誠懇的說:“對不起。”
妄情原本超兇,聽到這句話忽然消了氣焰,他小嘴一撇光剩下委屈了。
這時候商清才發現,在寬大鬥篷的遮蓋下有許多鎖鏈纏繞在妄情小小的身軀上。
難怪妄情今天沒有跳起來打人,原來是動不了。
鎖鏈從黑暗中延伸出來,從雙手到雙腳再到脖頸,沒有放過任何一處,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只要稍微一動,就能聽見鎖鏈碰撞的響聲。
商清:“這是……怎麽了?”
“還不是因為昨天你動別的劍。”妄情低着頭,小聲說,“我太生氣把原先那座塔給弄塌了,結果就被他們給鎖起來了。”
商清忽然心中有些難受:“你現在在哪裏?告訴我,我來找你好不好。”
話音剛落,明明剛才已經安靜下來了的妄情忽然又擡起頭,掙得鎖鏈發出一連串聲響。他兇巴巴的說:“不許來!”
商清愣住了,心想這孩子咋這麽矛盾呢。
明明昨天那麽兇,責怪商清不去找它,怎麽今天商清問它身在何處,它卻又霸道地不準去了呢?
妄情又道:“你是傻子嗎?他們拘着我不放,就是想要引你出來,你現在那麽弱,過來再趕着送一次命嗎!”
“那我該怎麽辦呢?”商清越發覺得心裏堵得慌,他在妄情面前蹲下來,擡手撫上了他的頭頂。
妄情輕輕的蹭了一下商清的掌心,然後又立刻縮了回去。
他的口氣還是那麽兇巴巴的:“我不管,反正你不許來!也不許碰別的劍,你要是敢碰我就殺了你!”
但商清卻覺得那鬥篷之下的臉,一定是已經紅了眼圈。
胸口在一陣一陣的疼,疼到眼眶都酸了起來,但商清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妄情說得對,都怪自己太弱了。
如果是從前的商玉宸,此時絕不會像自己這樣束手無策。
商清想摸一摸妄情的臉頰,卻只摸到一行冰冷的水跡,原來劍也是會哭的嗎?
商清恍然間覺得心髒的疼開始向着四周擴散,讓他的意識仿佛墜入了深海之中,變得模糊不堪。
忽然聽得一聲劍鳴,悠長沉靜,似雪若霜,帶着凜冽的氣息驅散了所有惴惴不安。
“清清,醒醒。”
恍惚中商清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聲音像是風一樣拂過,有些急切。
啊果然是夢中嗎,好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商清感覺眼皮變得很重,怎麽也沒阻止它緩緩落下。
一切都消失了,商清再次失去了意識。
……
再醒來的時候,商清看到房間裏點上了燭火。
顏栖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正站在床邊,手裏握着一把長劍。
商清覺得腦袋疼,剛才夢裏的結尾好像發生了一些事情,但因為意識太過模糊,他現在幾乎想不起來什麽了。
顏栖扶住他的肩膀,讓他舒服的靠坐起來,然後又遞過來一杯水:“你被夢魇住了,喝口水緩一緩。”
“謝謝。”商清接過水杯,不燙也不涼,是最适合入口的溫度。
捧着杯子歇了一會兒,商清從恍惚的狀态中恢複了一些,朝顏栖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顏栖:“還未到子時。”
商清一想,那就是還沒到十一點。自己今天睡得很早,到現在大概睡了兩個小時左右。
“我敲門見你一直不應聲,就直接進來了。”顏栖說道。
商清往門前一看,果然門縫虛掩着,看來鎖是被顏栖撞壞了。
商清倒沒放在心上,道:“沒事,等明天再找師兄來弄吧,他這會兒應該已經睡了。”
“我向小叔叔借了劍來,以此劍為引,便能壓住你從前那柄劍的兇器,從而将你身上的血咒抹去。”顏栖擡起手中的長劍,給商清看,“看剛才的情況,血契對你的影響已經相當大了,不能再拖下去。”
“唔。”商清聽到顏栖的話,腦袋忽然清醒了過來。
小叔叔?那不就是……顏臨寒嗎。
這關系着實微妙,商清都不敢細想,顏栖知不知道當年顏臨寒差點死在自己手上的事情。而顏臨寒又知不知道,這劍借來是給自己用的。
但商清更不敢問。
只好旁敲側擊的說:“那顏真君他……”
“他恰好在扶風城,并沒有來重華宗,等我用完了劍再送回去。”顏栖像是知道商清想問什麽,回答得很快。
商清低着頭,心想,劍修向來将手中之劍看得極重,輕易不可能交予他人之手。
如今顏臨寒的劍到了,人卻沒來,看來還是在避諱。
但以商清和他的關系,避諱也是應當的。顏臨寒肯借劍,恐怕也是看在家中晚輩的面子上。
顏栖接過商清手中的空水杯,在他旁邊坐下來,認真的問:“可以開始了嗎?”
商清猶豫了一下,想起了剛才夢裏妄情的聲音,忽然小聲問道:“可以不抹掉血契嗎……我……”
說完這話,商清也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鬧。
顏栖花了那麽多功夫,從顏臨寒手中借到劍,又匆匆自扶風城趕回來,就是為了給自己解開血契。
事到臨頭,自己卻又退縮了。
顏栖難得強硬的否決了商清的話:“血契不除,不僅你用不了劍,而且它還會影響你的身體,今天你的情況就很已經糟糕了。”
見商清沒吭聲,顏栖又輕聲安慰道:“別怕,不會太疼的,好嗎?”
商清咬了咬嘴唇,最後還是乖乖地伸出了右手。
顏栖緩緩抽出手中劍刃,只見劍氣如月華傾瀉,又似霜雪環繞。
不染凡塵,卻又凜冽至極。
劍刃貼在手腕的皮膚上,商清感覺到一陣冰涼。孤塵的靈息在他手腕四周萦繞,将刻在骨肉中的血咒勾勒出來。
比起昨晚,血咒的顏色變得更為鮮豔,像是真的要滴下鮮血來。
劍氣如霜從四個方向一同切入血咒之中,商清手腕一緊,他其實并沒有受傷。劍氣無形無質,只要操控之人沒有殺意,劍氣亦不會傷人。
但是卻還是感到了疼痛,不是手腕疼,而是從心口傳來了悶痛。
商清耳中忽然像是出現了幻聽,他聽見妄情隐忍而細微的哭聲,像是咬住了嘴唇卻依舊壓抑不住。
妄情說,好疼,好疼啊。
你為什麽不要我了呢?
是我還不夠強嗎?是我以前吸收精血的時候讓你太疼了?那我以後改好不好,你別再丢下我了,我好難過,好疼。
劍氣流轉,從內部開始講血咒寸寸瓦解,凜冽的寒氣在顏栖的控制下已經顯得足夠溫柔,但商清卻還是慢慢開始顫抖起來。
他心裏像被人剜開了一道傷疤,然後随着妄情的哭喊又再被一次一次割裂開來。
疼得幾乎沒有辦法呼吸。
“嗚……”商清唇間溢出一聲悲鳴。
顏栖忽然一顫,擡手攬住了他的肩膀,輕輕撫摸着他的背,低聲安撫他:“很疼嗎?我再小心一些好不好,很快,很快就結束了。”
商清卻已經無暇去思考顏栖的話了,他和妄情的聯系比想象中更為緊密。
妄情的哭聲越來越凄厲,商清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他像是失了神一樣,額頭抵在顏栖胸口。眼中含淚,邊喃喃地說道:“我不要了,好疼……我大不了不用劍了……停下來,求你停下來……”
顏栖向來平和的語氣瞬間失了分寸,他立刻歸劍入鞘,将商清抱入懷裏:“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這麽疼,我不動它了,好不好。”
劍氣消失,被破除到一半的血咒微光一閃,又重新恢複到最初的樣子,隐沒于血肉之中。
商清耳邊的聲音漸漸消失了,他心口處的疼痛随之緩緩消散。
他喘着氣回過神來,卻連頭都不敢擡起來了。
商清很清楚,自己其實沒受一點外傷,卻逼得顏栖不得不半途停了手,讓一切前功盡棄。
太丢人了,肯定難看死了。
顏栖也沒有說話,他只是像剛才一樣抱着商清。
于是商清更不敢動了。
怎麽辦,感覺無論做什麽都尴尬得要死。
燭火微微跳動,屋子裏再沒有其他聲音,商清只能聽到自己和顏栖的心跳。
救命,有沒有什麽能挽救一下這個尴尬的場面。
似乎是聽到了商清的祈禱,之前半掩着的門被什麽人推開了。
秦澈手裏拿着中午商清忘記帶走的安魂香,臉上的表情驚疑不定,他語氣驚恐的說了一句:“你們在幹嘛呢?”
商清:“……”
完了,比剛才更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