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1)
楔子
一個背着攝影包的中年男人,行走在鄉間小路上,小路兩邊都是茂密的樹林。現在是深夜十一點,風從頭頂掠過,引得樹林裏不時傳來飒飒的樹葉搖動聲,偶爾還有幾只未眠的夜枭發出幾聲慘叫。中年男人繼續前行,他離不遠處那戶亮着燈光的農家越來越近了。他忽然停下腳步,豎起耳朵細細聆聽着。
一縷哭聲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時而高,時而低,悠揚婉轉,卻又肝腸俱斷。是女人的哭聲,年輕女人的哭聲。
中年男人的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他拉開攝影包的拉鏈,從裏面取出了一臺高精度單反數碼相機,握在手中,向那戶農家走了過去。
很顯然,中年男人不是來投宿的。他繞着農家走了一圈後,在低泣聲中蹑手蹑腳趴到了窗戶邊。窗戶上貼着一個大大的紅色的囍字,他端起相機,朝這個“囍”字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湊近了窗戶,發現窗棂後挂的不是窗簾,而是糊了一層白紙。
中年男人伸出手指,在嘴唇裏蘸了一口唾沫,然後無聲無息地按了一下窗棂後的白紙。紙上出現了一個小孔,中年男人湊過了眼睛,朝裏面望去。
屋裏很簡陋,靠牆的地方擺着一張老式雕花大床,床邊坐着兩個人,一老一少,都是女人。年輕的那個姑娘大約二十出頭,頭戴珠花,身着紅衣,一眼便知是位待嫁的新娘。而那位老的,自然就是新娘的母親。
哭泣聲,正是那個年輕新娘發出的,她撲在母親的懷裏,放聲痛哭着,胸口不住起伏着。但她的頭部卻并沒有靠在母親的肩膀上,而是懸在空中。
屋裏,還有另一個女人,六十多歲的模樣,頭發盤得一絲不茍,身着一件青藍色的布衣長裙。她正襟危坐在新娘母女身邊,手中端着一個小小的黃銅盆子,黃銅盆子正好就端在新娘子的頭部正下方。
中年男人嘴角輕輕上翹,微微一笑。他用手指将窗戶紙上的小孔捅大了一點,擡起手中的數碼相機,伸出長鏡頭,對準了小孔,屋裏的三個女人所做的一切,盡落在鏡頭的捕捉範圍之內。
“咔嚓,咔嚓,咔嚓……”中年男人快速按動着數碼相機的快門。
幾分鐘後,他收好了相機,轉過身,朝來時的那條路跑了過去。剎那間,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不留一點痕跡,就仿佛他從未來過這戶農家一般。
西川大學圖書館底樓的大廳正在舉辦一場攝影展,攝影師崔林算得上是西川市攝影界的大腕。崔林四十一歲,為了拍攝一些有意義的攝影作品,常年在外奔波,一會兒在西藏,一會兒又跑到漠北。最近他卻一直待在西川市下轄的一個與鄰省接壤的少數民族自治縣裏,拍攝當地風土人情,足足待了三個月,最後終于獻上了這場個人攝影展,所以展覽一開始,大廳裏便湧來無數喜愛攝影藝術的高校師生。
現在是展覽的第二天,此刻,崔林站在一幅巨大的攝影作品前正侃侃而談着,身邊圍滿了面帶崇敬表情的學生們。
這幅攝影作品的構圖非常簡單,只有一張暗室裏的雕花大床,床邊坐着三個女人。年輕的女人正在一個年老女人的懷裏哭泣,臉色凄苦,嘴角卻偏偏帶有一絲甜蜜的微笑。她們身旁還坐着一位年老女人,面色嚴肅,手裏端着一個黃銅盆子。三個女人的姿勢都相當詭異,攝影作品的用光也不甚講究,看得出這張照片并非刻意擺拍,而是即時抓拍的。
崔林向觀衆們解釋說:“這幅照片,是我在一個叫巫家村的地方拍攝的,那裏路很難走,我足足跋涉了兩天,才來到這個偏僻山村。而這張照片的內容,表現了當地一個非常奇特的民間婚嫁風俗——哭嫁。”
Advertisement
“什麽叫哭嫁?”一個女生好奇地問。
崔林答道:“顧名思義,當然就是指女孩出嫁時,要痛痛快快在母親面前哭一場。本來按理說,姑娘出嫁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喜事,但是在這裏卻有着與之完全相反的古老婚俗——哭嫁。姑娘出閣前,想到就要離開娘家,長時間沒法見到母親,于是流下了傷心的淚水,哭得像淚人一般。”
提問的女生望着照片,又問道:“為什麽這張照片上除了新娘母女之外,還有另一個女人呢?她手裏為什麽還端着一個黃銅水盆?”
“這個問題問得好!”崔林贊了一聲後,說,“新娘新婚前夜在閨房裏與母親告別哭泣時,房中往往還會有宗族裏的一位年長女性在場。這位年長女性會端着一個黃銅盆子,盆口正對着新娘的臉龐之下。新娘每落一滴淚,都會滴入黃銅盆中。按照當地風俗,新娘哭嫁哭得好就會受人稱贊,一生榮耀。而哭得不好的就會被人恥笑,甚至一輩子擡不起頭來。衡量哭得好不好,就要靠這位宗族年長女性手中的這個黃銅盆子了……”
提問的女孩恍然大悟:“原來新娘哭完一夜後,年長女性就會稱量盆子裏接到的淚水。如果接得多,就說明新娘哭得好。如果接得少,就說明新娘哭得不好。”
“沒錯!小姑娘,你蠻聰明的嘛。你叫什麽名字?”崔林向眼前這個女生問道。
女生還沒回答,觀衆中就響起了好幾個學生的搶答:“她是中文系大二的秦纖纖,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推理小天後呢!”
秦纖纖臉上頓時顯現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她正想謙虛幾句,這時展覽大廳門口卻傳來了一陣嘈雜聲。秦纖纖轉過頭,看到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人急匆匆地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高聲叫道:“你不能展出這張照片,你侵犯了我妹妹的隐私權!”在這個女人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青藍色土布長裙的老年女人。
乍一看到這位老年女人,秦纖纖竟覺得有些面熟,再一想,她頓時吃了一驚。這位老年女人不正是剛才那幅名為《哭嫁》的攝影作品中,那位端着黃銅盆子的女性長者嗎?
她怎麽到這裏來了?走在前面那位年輕一點的女性又是誰?從這個人的語氣裏聽,她應該是照片上新娘子的姐姐吧?秦纖纖立刻做出了自己的推理。
與此同時,秦纖纖又聽到身邊有同學竊竊私語道:“這位年輕女士好像是外語系的年級輔導員,巫月敏。”
巫月敏沖到了崔林面前,指着《哭嫁》,大聲怒吼道:“你拍這張照片,根本就沒有經過我妹妹的同意,你是偷拍的,你這個偷窺狂!”
崔林大感冤枉,但卻無話可說,這張照片的确是偷拍的。崔林低三下四地解釋:“确實拍這張照片時我沒有獲得圖片上這三位女士的允許,但我不是偷窺狂,我是藝術家。我認為只有以抓拍的方式,才能表現出最原生态的風土人情。如果你與你妹妹覺得我展出《哭嫁》這張照片不妥,侵犯了隐私權,我會立刻撤下的。但是我覺得你妹妹在鏡頭裏真的很美,所以希望你能讓她同意我發表這張作品。”
巫月敏的臉色稍稍和緩了一點,但她身邊的那位老太卻板着臉,一本正經地說道:“不行,絕對不行!人家巫月琴剛出閣,嫁了一個老實巴交的山裏人,要是夫家知道媳婦的照片傳得滿世界都是,他們會怎麽想?他們可不知道您是在閨房外偷拍的,要是他們以為你是讓月琴當……”
後面的一個現代詞彙讓老太的嘴裏卡了殼,巫月敏趕緊提示了一句:“模特兒。”
“對!模特兒!哼,聽這名字就難受,聽說就是脫了衣裳光着屁股讓人畫畫的那種不要臉的女人吧?要是夫家以為媳婦當了模特兒,肯定會大發雷霆。”
老太的思想相當頑固,她連平面模特兒與人體模特兒都區分不了。她在展覽廳裏不依不饒地說了好半天,崔林終于不得不取下那張名為《哭嫁》的攝影作品,并蒙上黑布,放到倉庫裏。當着那麽多師生,崔林無奈地自言自語道:“真可惜,本來那位叫巫月琴的鄉下女孩,可以憑這張照片成為名人的。這種未受污染的原生态美女,現在真是越來越難找了。”
觀衆都發出了惋惜之聲,就連巫月敏也上前安慰道:“崔老師,其實我都被你說通了,決定回老家說服一下妹妹。可那位老太太不允許,我也沒辦法了。老太太叫缇雪娜,八十多歲了,是巫家村的宗族長者,在村裏她說的話就是聖旨,誰也不能違抗。”
這位缇老太太看上去也就六十來歲的模樣,想不到她竟八十多了,看來鄉村生活果然能讓人長壽健康。
而這時,秦纖纖忽然走上前來,好奇地問巫月敏:“缇老太太不會是特意到學校來阻止展覽你妹妹的照片吧?”
“呃?你問這個幹什麽?”巫月敏反問。
秦纖纖笑了一聲後,答道:“今天是崔林老師攝影作品展的第二天,兩天前,幾乎沒人知道作品展裏有你妹妹的照片展出。就算昨天缇老太太得到消息,也無法今天就趕到西川大學。崔老師說過,從城裏去巫家村足足要走兩天呢。”
巫月敏苦笑道:“是的,缇老太太确實不是特意到這裏來攪崔老師的局,她這次是特意到市區來探望我的。我昨天來參觀展出時看到了妹妹的照片,回家無意中說了一聲,缇老太太便大發雷霆,執意要求撤下照片。”
“唉,要是你不說,缇老太太就不會知道這麽一回事,我的照片也就能繼續展出了。”崔林搖頭嘆道,他不無惋惜地說,“這幅照片很有可能會獲獎的,昨天西川攝影雙年展的委員看完展覽,就已經邀請我攜《哭嫁》去參展評獎。唉,但如果照片裏的主人公不同意展出,那我也只能放棄評獎機會。”
秦纖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她也是攝影愛好者,所以知道西川攝影雙年展的分量。這個攝影展兩年才舉辦一次,每次都會引起國內攝影界的轟動。崔林這幅作品因為缇老太太的反對而無法參賽,實在是令人遺憾。
一回到寝室,秦纖纖就看到三個室友都圍在電腦旁叽叽喳喳地讨論着什麽。她好奇地問:“你們在談什麽呢?”
一個室友笑嘻嘻指着電腦上西川大學校園BBS的頁面,說:“今天晚上有好戲看,你有興趣去見證一場浪漫求婚嗎?”
“什麽好戲?什麽求婚?”秦纖纖問。
室友細致地解答:“有個人在咱們大學的BBS上發帖,說他愛上了學校裏的一個老師,想設計一場浪漫的求婚儀式,于是請求網友們協助。”
“怎麽協助?”
“方案都在網上寫着呢,你自己看吧。”
秦纖纖湊攏顯示屏,仔細查閱BBS上的帖子。這個發帖的人也沒具體說自己設計了什麽樣的求婚場面,他只是要求來幫忙的同學越多越好,今天夜裏十點半的時候聚集在學校單身教師宿舍外的草坪上就行了。
“學校晚上十一點就要關寝室大門,要是求婚儀式搞久了,我們會不會回不了寝室呀?”秦纖纖不無擔憂地問。
室友們立刻異口同聲地答道:“回不了寝室又有什麽關系?大不了我們看完求婚儀式,到校外的KTV去唱一通宵的歌。”
天黑後,秦纖纖和室友們先在圖書館裏溫習功課,等到了十點十五分,她們便一起來到了學校單身教師宿舍外的草坪上。草坪上已經來了很多同學,大概有五六十人,他們都是在BBS上看到了求婚的帖子才如約來到這裏。
可是,直到十點四十了,那個發帖的神秘人卻始終并未出現在草坪上。聚集在草坪上的同學開始竊竊私語。難道這是個惡作劇嗎?或者是那個發帖人心裏發虛,臨時取消了求婚儀式?
因為臨近宿舍關門的時間了,不少同學紛紛離去,草坪上的人越來越少。秦纖纖也想回寝室,但卻被室友們拉着,她們說:“機會難得,我們好不容易給自己一個理由去外面唱通宵KTV,幹嗎要回去呀?”秦纖纖噗嗤一笑,心想自己真是被這三個愛玩的室友給打敗了。
轉眼就十一點了,看來那個發帖的神秘求婚者不會再出現了,此時草坪上也只剩下了秦纖纖和她的三個室友。她們正準備離開,卻忽然聽到一陣摩托車轟鳴駛來的聲音。幾秒後,一個身材颀長留着長發的年輕男人駕着摩托車停在了草坪旁,下了車,他朝四周看了看,卻發現草坪上只有四個女生還等在這裏,他不由得低聲埋怨道:“咦,我不就是遲到了半個小時,怎麽人就走光了?”
不用說,這個年輕男人就是在BBS上發帖的神秘求婚者。秦纖纖立刻反駁道:“什麽叫人都走光了?我們四個難道不是人嗎?”
這年輕男人趕緊道歉,他走了過來,自我介紹道:“你們好,我叫徐明,BBS上的帖子就是我發的。”他從身後拿出一個很大的黑色塑膠袋,抖落出了一大堆玫瑰花與蠟燭。
徐明解釋,他原來的想法是,如果來草坪的同學多,他就讓同學們在草坪上按照求婚語站出圖形,每個人手裏捧一支點燃的蠟燭。然後他上樓找到女友,再把女友拉到窗邊向下俯瞰。黑暗中,看到樓下一片燭光組合成向自己求愛的語句,沒有哪個女孩不會流下幸福的淚水。
可徐明畢竟不是學校裏的人,不知道到了十一點寝室就會鎖大門,過來的路上又耽誤了一點時間,所以約來的學生竟走得只剩四個女生了。徐明撓了撓頭,無奈地說:“看來只有把所有蠟燭都固定在草坪的地上再點燃了。反正從樓上看下來,都是一樣的效果。”
徐明彎下腰,把一支支蠟燭按照一定的圖案插在了草坪上。忙碌了十來分鐘後,徐明總算是大功告成。他站直後,又像變魔術一樣從衣兜裏掏出一部DV機,說:“我現在要上樓去敲門了,你們誰會用這個?我求婚的時候,得有人幫我拍下所有片段,好留個永恒的紀念嘛!”
秦纖纖是攝影愛好者,自然也會使用DV機,所以自告奮勇接過了DV機。徐明讓秦纖纖和他一起上樓,而其他三位女生就在樓下用打火機點燃所有蠟燭。
單身教師宿舍有四層樓,徐明的女友就住在頂樓。上樓時,秦纖纖好奇地問:“你女朋友是我們學校的哪位女老師呀?”
徐明答道:“她是外文系的教師,叫巫月敏。”
一聽到這個名字,秦纖纖不由得張大了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她真沒想到徐明的女友竟然會是自己白天還有過一面之緣的巫月敏。不過,一想到那個固執的缇老太太,秦纖纖還是向徐明提醒了一句:“你要當心哦,今天巫老師家裏,似乎還有位很厲害的老人家哦。”
秦纖纖給樓下的室友打了個電話,得知草坪上的蠟燭已經全部都點好了,她這才端着DV機給徐明打了個手勢。徐明看到手勢後,立刻伸出手,站在巫月敏的屋門外,敲了幾下防盜門。
“篤篤篤……”
“誰呀?”一陣腳步聲後,防盜門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不用說,這是缇老太太在說話。
剛才徐明已經從秦纖纖的口中,知道了缇老太太的來歷,他連忙禮貌拘謹地說道:“缇老太太,我是月敏的好朋友,我有要緊的事找她。”
缇老太太卻并沒開門,她在屋裏大聲答道:“有什麽事還是白天來找她吧,我們月敏是姑娘家,晚上給男人開門,傳出去會被別人說閑話的!”
徐明頓時失語,而秦纖纖則忍不住發出了偷笑聲。
屋裏還傳來了漸遠去的腳步聲,看來缇老太太已經進了卧室,而且根本不想再理會徐明了。
“這可怎麽辦呀?我是來求婚的,怎麽就被這老太太給擋在了門外呢?”徐明搓着手垂頭喪氣地說道。
秦纖纖笑了一聲後,說:“你幹嗎不回到樓下,然後給巫老師打個電話,讓她到窗邊來看一眼呢?反正你的目的就是讓巫老師看到燭光拼成的求愛語嘛。”
“好主意!”徐明恍然大悟,他連忙拉着秦纖纖下了樓,回到草坪中。
草坪上燭光所拼出的求愛語是:“月敏,嫁給我吧!”旁邊還準備好了幾盒待放的煙花,看得出徐明是花了工夫準備這些東西的。
徐明拿出手機,按下了一連串數字。幾秒鐘後,電話接通了,徐明大聲對着話筒叫道:“月敏,快到窗戶這裏來,我有要緊的話對你說!”說完後,他立刻挂斷了電話。
所有人都擡頭仰望,巫月敏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窗邊,在她身旁,還站着一個蒼老的身影,是缇老太太。不過,由于逆光的原因,秦纖纖只能看到兩個人的剪影,無法用DV機拍到她們的面部表情,這真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
徐明沖着巫月敏大聲叫道:“月敏,你願意嗎?願意嗎?願意嗎?”
秦纖纖和三個室友都起哄般叫了起來:“快說願意!快說願意!快說願意!”
喧鬧聲惹得整幢教師宿舍樓的窗戶都打開了,好奇的單身教師們也都大聲喊着:“嫁給他吧!嫁給他吧!嫁給他吧!”
秦纖纖趕緊拉近了鏡頭,在DV機的液晶顯示屏上,她清楚地看到巫月敏的剪影正在點頭,她連忙激動地叫道:“徐明,巫老師答應了,她答應了!”
她的三位室友也立刻用打火機點燃了蠟燭旁的煙花。一聲巨響,一簇簇煙花射了出來,在空中散發開,将半邊天空染得通紅。
四周響起掌聲,秦纖纖正用鏡頭捕捉着空中綻放的煙花,卻突然聽到徐明在身旁喊道:“快拍月敏的特寫,現在有煙花的光亮,正好可以清楚拍到月敏的臉。”
拉近鏡頭後,秦纖纖果然清楚地看到了巫月敏的臉。她的臉龐上,全是晶瑩的淚花。而她身邊的缇老太太卻已經離開了窗邊,看來老人家還是無法懂得年輕人的浪漫。
一分鐘後,巫月敏已經出現在了草坪上,與徐明緊緊擁抱。徐明變戲法般從衣兜裏摸出了一枚鑽戒,套在了巫月敏的無名指上,而秦纖纖的三位室友則将一片片玫瑰花瓣撒在了相擁的兩個人的頭頂上。當然這一切都被秦纖纖盡數拍在了DV裏。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良久之後,徐明與巫月敏終于在衆人的歡呼聲中分開了相擁的四臂。徐明平靜下來後,喜極而泣地對身邊四位熱心的女孩說:“今天我太高興了,我和月敏請你們吃夜宵,你們想吃什麽盡管說!”
“可以讓你們請我們吃海鮮大餐嗎?”一個室友露出邪惡的笑容獅子大開口般說道。
“沒問題!”徐明和巫月敏同時答道。此時,巫月敏的臉上依然帶着未幹的淚痕。
在去吃海鮮前,巫月敏卻說,她必須先給缇老太太說一聲才行。她出來得太急了,竟然忘了帶手機。她用紙巾擦幹淨臉上的淚痕,便從徐明那裏借來手機,撥通了自己家裏的電話。大概她以前沒使用過男友的手機,不知怎麽的,竟然把通話模式弄成了免提。
電話內置喇叭裏傳來了缇老太太極冷漠蒼老的聲音:“幹什麽?”
巫月敏向缇老太太解釋了片刻後,老太太冷冷說了一聲:“去吧,別太晚回來!”便挂斷了電話。
六個人歡天喜地出了西川大學校園,分乘兩輛出租車來到市區,直奔一家通宵營業的海鮮酒樓。
在海鮮酒樓的包房裏,徐明上洗手間去了,秦纖纖的一個室友點了一堆海鮮菜品,什麽三文魚刺身、蒜蓉扇貝、辣炒花蛤、烤生蚝、鲅魚水餃……都是一大堆秦纖纖從來沒聽說過的菜名。服務員拿着菜單離開包房時,室友還提醒了一句:“多來點芥末!”
秦纖纖吐了吐舌頭,這還是她第一次吃海鮮呢,所以忙問室友:“芥末是什麽味道?”
室友壞笑了一下,答道:“你一會兒吃海鮮的時候,蘸一下芥末再吃,你就知道味道了。”
過了一會兒,徐明回來了,一盤盤海鮮也被端上了桌。秦纖纖拈起一塊鮮紅的三文魚刺身,按室友的吩咐,在芥末裏蘸了一下,塞進嘴裏,閉住嘴唇細細咀嚼。剎那間,一股強烈而辛辣、濃烈的氣息從口腔沖到了鼻腔,她感覺自己的這兩個器官似乎從來就是直接連通的。而且也就在這一剎那,鼻子一酸,眼淚跟着鼻涕一起奔湧而出,臉上的肌肉也随之走樣變形。她慘叫了一聲,但随即又滿臉眼淚地叫道:“這種感覺好刺激,好爽!”
再看其他人,那位點菜的室友臉上一絲淚花都沒有,反而咧着嘴開心笑着。不過,另兩位室友就沒這麽幸運了,她倆滿臉都是眼淚,而徐明也差不多一個樣。唯有巫月敏,沒有流下一點眼淚,但她的神情卻顯得有些不太自然。
“這不公平,為什麽我們會流眼淚,而你倆卻沒流眼淚?”秦纖纖翹着嘴角抗議道。
那個點菜的室友笑着說:“吃芥末時,只要張開嘴,辛辣的氣味便會從嘴縫裏跑出來。但如果閉着嘴,氣味便會從鼻腔竄出來,強烈的辛辣味會讓鼻黏膜充血,導致鼻涕眼淚一起湧出來。”
巫月敏張開嘴,說:“是啊,剛才我吞下刺身後,嘴也一直都張着,難怪沒有流下淚來。”
而這時,徐明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看號碼,轉過頭來對巫月敏說:“是你的手機號碼,一定是缇老太太打電話叫你回家了。”
巫月敏接過電話,喂了一聲,聽到聽筒裏傳來的話音,她頓時呆住了,臉上變得一片煞白。她手指不住顫抖,手機竟從指尖滑落,摔落在地上。
“月敏,怎麽了?”徐明關切地問道。
巫月敏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答道:“電話是警察從我家裏打來的,他們在我家裏發現缇老太太死了……是被人殺死的……”
按照慣例,西川大學裏發生了命案,向來都是由刑警大隊的隊長周淵易負責處理,他也是秦纖纖的好朋友。
周淵易接到報警後,第一時間就趕到了西川大學的單身教師宿舍。
缇老太太的屍體是被一個叫崔林的攝影師發現的。崔林說,他為了使自己那幅《哭嫁》的攝影作品能夠參加攝影雙年展,特意與老太太約好了晚上十一點半見面。之所以要這麽晚見面,是因為崔林想拿筆錢給缇老太太,但缇老太太又怕拿錢的事被巫月敏知道,所以才提議等到巫月敏睡着了,再讓崔林過來。
崔林準時來到了巫月敏家,發現門沒關嚴,心想一定是缇老太太怕開門驚動熟睡的巫月敏,所以才為他留了門吧。推開門,屋裏一片黑暗,一點聲音都沒有。借着窗戶透入的月光,崔林看到缇老太太就坐在靠窗的藤椅上,耷拉着腦袋,仿佛在熟睡。
崔林走到缇老太太身邊,摸出錢,塞到老太太的懷裏,低聲說:“我把錢帶來了,您收下。”
老太太卻沒回話,而崔林也忽然感覺到手心裏全是黏糊糊的液體,還直冒腥味。他摸出打火機,點燃後,才發現手心裏殷紅一片,是鮮血。再打量老太太,她的胸口上竟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她已經停止了呼吸。
崔林吓壞了,噔噔噔朝後退出幾步,趕緊摸出手機報了警。
當周淵易看到秦纖纖竟與巫月敏一同回來的時候,也不禁吃了一驚。怎麽這位校園推理小天後又卷入了命案中呢?難道她真是個命案吸引器嗎?
巫月敏與徐明進屋後,看到缇老太太的屍體後,她身體一軟,差點暈倒在地上。徐明用力掐了幾下她的人中後,才使她清醒了過來。巫月敏看到屋裏呆若木雞的崔林後,頓時怒氣沖沖地指着崔林說:“一定是缇老太太不讓你發表攝影作品,所以你才向她下了毒手吧?”
“不是我!不是我!我進屋的時候,她老人家已經死了!”崔林忙不疊地答道。
之前周淵易已經從崔林嘴裏得知了關于《哭嫁》那張照片的來龍去脈,他對巫月敏說:“你們是十一點零五分的時候離開教師宿舍的吧?那時缇老太太還活着?”
“那當然!徐明敲門的時候,就是被缇老太太趕走的。之後樓下點蠟燭,老人家也在窗臺後看了幾眼的,樓下的同學們都可以作證。而我們離開時,我還給老人家打了個電話,電話無意間被我按成了免提模式,這幾位同學都聽到了老人家在電話裏發出的聲音。”
“哦,也就是說,如果崔林的話是真的,那麽老太太是在十一點零五分至十一點半這段時間裏被謀殺的。我得馬上讓同事調查一下,在這段時間裏有沒有可疑人員在附近出沒。”周淵易若有所思地說道。他瞟了一眼秦纖纖,發現秦纖纖閉着眼睛,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周淵易把秦纖纖叫到了一邊,輕聲問:“你有什麽想法?”
秦纖纖笑了笑,說:“我覺得,從十一點過五分到十一點半這段時間裏,附近肯定沒有可疑人員出沒。如果我沒猜錯,缇老太太應該是在十一點以前遇害的。”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偏偏正好可以讓不遠處的巫月敏和徐明清楚聽到。
“你憑什麽這麽說?”巫月敏敏感地叫了起來,“我們離開的時候,你也明明聽到缇老太太在電話裏發出的聲音。”
秦纖纖止住笑容,答道:“是的,我是聽到了老太太的聲音,但這并不能證明當時老太太還活着。”
“此話怎講?”周淵易也好奇地問。
“呵呵,只要提前将老太太所說的那些話錄制在電腦裏,經過語音軟件的處理,将其變成老年女性的聲音,再重新下載到手機裏存儲。當然,這段音頻是存儲在徐明的手機裏,巫月敏當着我們的面,從徐明手裏借來電話撥打的時候,就調出這段聲頻記錄,再配以自己的自問自答,就能讓我們以為是老太太在和她通話。”
“瞎說!你們可以立刻檢查我的手機,看裏面有沒有這段音頻!”徐明大叫道,還把自己的手機向周淵易遞了過來。
“不用勞神了,吃海鮮時,你曾經去過洗手間,只怕在洗手間裏,你就将那段音頻記錄删除得幹幹淨淨了。”秦纖纖聳了聳肩膀,說道。
“那你憑什麽能如此指控我們呢?”巫月敏轉過身,又不滿地對周淵易說,“如果你們懷疑我們,可以讓法醫來鑒定一下缇老太太的準确死亡時間嘛。”
周淵易卻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不管多麽先進的屍檢方式,都只能将死亡時間确定在一個時間段裏,其中有半個小時左右的誤差也是允許的,絕不可能精确到某一分鐘。”
巫月敏立刻得理不饒人地向秦纖纖緊逼:“我要求你向我道歉,否則我可以控告你诽謗。”
秦纖纖卻又笑了笑,說:“先別那麽着急嘛,讓我說完好不好。如果我沒猜錯,缇老太太應該是在我與徐明上樓前,就已經被你殺死了。”
“好,我不着急。”巫月敏冷冷說道,“那你如何解釋,你在樓道上聽到了缇老太太的聲音,而且徐明在樓下求婚時,你們還看到老太太出現在窗邊?”
“樓道上聽到的聲音,也可以用提前存儲的手機音頻文件來解釋。至于窗邊的身影,只要你在窗邊将老太太的屍體提起來,就能達到那樣的效果。”
“切,證據呢?你有證據嗎?”
秦纖纖收住笑容,說道:“巫老師,你的計劃幾乎很完美,但卻忽略了一點——手機通話記錄!”
在離開教師宿舍的時候,巫月敏曾經用徐明的電話,給缇老太太打了個電話。不管她當時打的是她家裏的座機,或者是她留在屋裏的手機,在徐明的電話裏都會留下撥出電話的號碼。同理,如果當時打的是巫月敏的手機,那麽她的手機上就會有一個同時間收到的撥入電話的號碼。如果撥打的是家裏的座機,到電信局去打印通話清單,也能查到是否有這樣一個撥入電話。
“所以,現在讓警方立刻去電信局查閱通話記錄,就能證明你們是否無辜了。”秦纖纖一字一頓地說道。
巫月敏與徐明頓時無語以對。一陣尴尬的沉默後,巫月敏終于開口問道:“那我為什麽要殺死缇老太太呢?要是你連這一點都能推導出,那我才算徹底服了你。”
秦纖纖卻又笑了:“你是因為哭嫁,才殺了缇老太太。”
“哭嫁?因為哭嫁而殺人?”周淵易不解地問道。
秦纖纖點點頭,說:“是的,哭嫁是巫家村的傳統風俗,女孩出閣前,都要在母親的懷裏痛哭,而宗族裏的年老女性會用黃銅盆子接住女孩流下的淚水,最後以女孩流下淚水的多寡,來确定女孩與母親的感情是否深厚。流淚少的女孩,會被村裏人斥為無情寡意之人而被嘲笑一輩子。”
“這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