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知你十三
容雲景站在角落裏, 眼神溫和的又重複了一遍:“什麽叫不幹不淨?”
袁枚愣了一下。
剛剛她去陶家園林找陶興昌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個人在場了,只不過當時全身心都想着告狀, 沒有太過在意,這個時候才算是正經的打量了一下此人。
衣着氣度看着不像普通人,似乎有點眼熟,但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看到過,可能是個初出茅廬的補畫師吧。
袁枚說:“不幹不淨, 字面意思。”
這話聽的衆人一陣皺眉。
有關席清音的花邊小料大家都聽過,但在場的多為普通人,再高級別一點也不過是個補畫師而已,禦畫師們的事情還輪不到他們實名在此公開評頭論足。
袁枚實在算是補畫師裏的一個特例。
她繼續說:“席清音禦畫作假,找槍手也不是什麽秘密了。小少爺身為補畫……身為補畫師的世家子弟, 本就應該自覺遵從正道,對席清音的惡行絕不姑息。”
話語剛落, 容雲景就笑了一聲。
明明是很随和的一笑, 細細品一下, 偏偏能給人聽出極致嘲諷的意味。
袁枚當即皺眉問:“你笑什麽?”
席清音攏緊衣袍,站在一旁默默圍觀。
容雲景的反應比他本人還要大, 音量微微放大說:“我笑,當然是因為你可笑。”
還沒等袁枚有所反應, 他繼續說:“找槍手的事情一直都是某些人的猜測,什麽時候變成了‘也不是秘密’。別急着否認, 外界都傳言你才不配位, 只是憑借旁支的關系坐上陶家客卿一職,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那麽是否我可以說,你現在也不是所謂的正道,又有什麽資格去說別人?”
這段話語速很快,說的時候他的眼神始終溫和,語氣也十分柔和。但整段話說下來,就連席清音對他都有些敬佩了——邏輯鬼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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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語幾乎句句精準的戳在袁枚的痛點之上,她的臉色一陣青紫。
特別是想到平日裏走在路上都會有人莫名其妙的對她指指點點,說‘看,這個就是那個靠關系上來的,聽說沒有什麽真正的實力。’,袁枚的心裏頓時更加郁悶。
她辯解說:“這些都是誤會。”
容雲景立即接話:“席畫師的也是誤會。”
袁枚被哽住,讪讪說:“性質不一樣,他那個不叫誤會,叫事實。”
容雲景點頭煞有其事的說:“是是是,說的沒有錯。你們同樣被人謠傳說才能配不上位置,因為他是席清音,所以傳言是對的,是事實,你是你,所以傳言都是假的,是誣蔑。反正出錯的永遠是別人,你當然沒有錯。”
房間裏靜了幾秒鐘。
所有人都是品了一會他的話,方才品出裏頭滔天的諷刺意味。
除了那群補畫師面色深沉若有所思的模樣,那幾個單出來的快活樓員工倒是自顧自笑出聲來:“這雙标雙的,怎麽放在別人身上就行,放在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呢。”
席清音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金孔雀這種從不吃虧的性格他實在是太欣賞了,忽然覺得這人在公衆場合也沒私下裏那麽沙雕,還是蠻靠的住的。
這邊,袁枚臉色一陣變換,忽然轉頭看向陶興昌,滿臉誠懇說:“大不了不做這個客卿,我也要向大家證實我和席清音始終是不一樣的,我也要說出你們不敢說的話。抛棄這些虛浮的名氣與職位,我可以,他席清音可以嗎?”
“……”陶興昌欲言又止,煩躁的看着袁枚。
衆人則是一陣驚訝,隐隐約約有被她的氣魄所打動,交頭接耳間立場又倒向她那一邊。
席清音掀起眼皮。
剛剛袁枚諷刺他的那段他全程自動屏蔽,心裏一直沒有什麽波動,反正這些七七八八的話也聽了不少,他甚至還聽過更惡毒的,沒什麽好在意的。但現在袁枚說起要自動請辭,他心裏的厭惡感猛地翻湧上來。
這不是袁枚第一次請辭。
隐約記得大概是十幾年前,陶李言還在的時候,她也請辭過一回。
當時的情況可要比現在複雜的多啦。
陶笑笑腦子沒有陶李言活絡,他留下來的把柄可以被一抓一個準。陶李言則心思細膩,一般情況不會留下把柄給人揪小辮子,偏偏那次陶李言還是一不小心中了對方下的套。
袁枚最開始是魚家客卿,後來來陶家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
當時魚養年剛接觸家族裏的商業,明明之前披着馬甲試着做生意都一直盈利,但正身上場後卻次次崩盤,莫名其妙的虧了不少錢,被魚家全族開會罵了好多次。
雖然她明裏上從來沒有過抱怨,但陶李言和席清音看着還是心焦不已。想了想就暗中展開調查,很快就發現是袁枚在暗中搗鬼,與那些合作夥伴溝通,直接架空了魚養年。
也許是關心則亂的緣故,他們來不及思考太多,當即向當時的魚家家主舉報了這件事。對方當然也很重視,立即下令徹查。
不查還不要緊,這一查,結果這就真的查出了大事。
挖的更深些就會發現袁枚背後還站着人。并且更讓人驚恐的事情是,所有矛盾尖端都指向陶興昌,看上去是他指示袁枚暗中搗鬼,想要擊垮魚養年在商界的名聲。
豪門世家的八卦新聞立即登上了當時的熱搜,所有人都在猜測是不是陶興昌覺得魚養年資質平庸,配不上陶家兒媳婦的地位。
陰謀論者數不勝數,一時之間陶家被整個架上了風口浪尖。
輿論傾倒,陶李言的婚約都差點被取消掉,可以預想這件事在當時鬧得有多大。
這件事情一直都沒有辦法澄清,直到後來袁枚自動向魚家請辭,又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陶家客卿的職位上,衆人更加确信謠言。
也是這個時候,陶李言和席清音才恍然,原來他們被人當成了棋子……人家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搞魚養年,而是要搞陶興昌啊!
這件事實在是太讓人憋屈,到現在想起來,席清音都感覺心裏膈應的不行。
袁枚不過是打定了注意,就算她請辭,只要旁系一日不倒,陶興昌就會迫于壓力,苦苦挽留她。既然如此,大話誰都會說嘛。
袁枚看沒有人搭話,便死死盯着容雲景說:“他的畫就是有問題,還不許別人說了?喜歡他的畫,我看啊,說不定你也有很大的問題。”
比嘴炮,容雲景從來都不會怯場。
他眼神裏的溫和未變,正要再說話,衣擺卻被人拉了拉。
現在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對立面,唯一站在他身邊的……
容雲景眼神一閃,剛剛還從容不迫,現在像是急了,偏過臉小心翼翼說:“你的畫一點問題也沒有,不要把那個女人的話當真,她、她就是個瘋子。”
話說到一半,一對上席清音的眸子。
……怎麽靠的這麽近!
……怎麽長的這麽好看!
……空氣都是甜的!
容雲景立即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不過他也不用繼續安慰了,因為席清音一點兒也沒有被這些污蔑給刺.激到。
他看不慣的,從始至終都是袁枚這個人。
向前邁出一步,面對數不清的污蔑與這些曾經傷害過他的人,席清音頭一次真真正正的站了出來。
這比想象中要簡單很多。
席清音平靜開口:“他的畫哪裏有問題,你可以仔細說說。”
聲音不大,但不知道什麽原因,衆人忍不住的将視線放在他的身上,歇下竊竊私語。
滿室寂靜。
袁枚說:“造假就是最大的問題。身為正統的補畫師,我們應該尊重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沒有能力的還走上那個位置,看他的下場就知道了——人人得而誅之。”
這話聽的大家一陣點頭。
陶興昌臉色很不好看。
他那日補畫宴選擇為席清音補畫,仔細想想,袁枚這話豈不是連他一起罵進去了?
正糾結時,席清音點頭道:“你說的沒有錯。”
容雲景一愣,轉頭看向他。
袁枚臉上出現喜色,說:“那不就……”
席清音當然不給她繼續得意的機會,不慌不亂的開口。
“請問我們現在可以誅殺你了麽。”
寂靜幾秒鐘以後,容雲景喉嚨裏發出一聲輕笑,咳嗽兩聲不再說話。
再看屋內的衆人,他們反應很快,不少人當即諷刺般笑出聲,像是看一個小醜一般看着袁枚。
袁枚愣在原地,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來。頓了好幾秒鐘以後,她眉間隐隐有怒火積攢,“你這是說我沒有能力?!”
席清音說:“我可沒說,別人說的。”
袁枚大聲說:“那都是謠言!”
席清音擡眸:“可你就是沒有能力,還不許別人說?”
袁枚:“……”
這話怎麽聽的就那麽讓人耳熟呢……這不就是袁枚剛剛諷刺席清音的原話麽,竟然被他給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
有人忍不住直接笑出了聲音。
這種氛圍是會傳染的,很快,越來越多的人跟着笑,看着袁枚直搖頭。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可不是上趕着給人看笑話麽。
席清音眼神平靜,風度依舊,對比一下袁枚那邊已經完全扭曲的面部表情,高下立現。
局面正顯僵持,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如雷貫耳的笑聲,笑完之後,一個與陶興昌有五六分相像的人走入屋內。
“袁枚說的沒錯,這位小兄弟說的也沒有錯。”
袁枚臉上出現喜色,如見到救贖般。
有快活樓的員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身邊的補畫師按下他的頭,小聲說:“快鞠躬,這位可是旁系的大人,是和陶老爺子都并駕齊驅的人物。”
這樣一說,員工們立即反應過來面前人是誰——陶聰,按輩分來說應該是陶興昌叔叔輩的,是後者都要避讓三分的人物。
所有人面露惶恐,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陶聰進來後先是在場內環視一周,視線在容雲景身上頓了幾秒,恭敬的行禮。
随機瞥向袁枚說:“請辭還輪不到你來講,敢對這位不敬,你也沒有留在陶家的必要了。”
這是要将她看做棄子了。
誰也不知道大世家的棄子會有什麽下場,因為這些棄子後來都無一例外,再也沒有任何音訊,都平白的消失在人世間。
袁枚面色一下子慘白,後退兩步跌倒在地,渾身銳氣就像是針紮破了皮球,一下子就漏了個精光。
所有人鴉雀無聲,都被陶聰這個舉動搞得有些懵逼,看向容雲景的視線有些驚懼意味,連帶着看席清音都有了不少讓人驚恐的猜測。
行完禮後,陶聰開口:“兩個人都沒有能力,但我認為這兩人還是有區別的。袁枚至少沒有作假,她的補畫技巧就那麽多,也一直勤勤懇懇的在學習,反觀那位禦畫師……投機取巧可不是好習慣,人人得而誅之也是必然結果。”
說完,他轉頭看向席清音,笑眯眯的說:“這位小兄弟,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啊?”
要是席清音不是陶聰話語裏的主體,他真的差點就被說服了。
正沉默時,身前的容雲景忽然出聲。
“不對。”
席清音一愣,擡眼看他。
容雲景沒有回頭看席清音,而是很堅定的開口:“你說錯了。”
這個面子不敢不給,陶聰只得接話說:“哪裏錯了?”
容雲景面不改色的擡起手腕。衆人的視線先是在那條藍色發帶上頓了許久,方才注意到他手腕上還有一個星網。
等看清星網屏幕,有人驚愕道:“禦畫師協會微博發了新的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