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暴風傾盤
? 湛榕才不管這些。飛刀脫手,直取目标。
眼見着明懷宇額間就要見血,突然他身後黑影一橫,“叮當”一聲,湛榕出手號稱百發百中的利刃應聲而落。
“報上名來。”湛榕進入戰備狀态。他眯眼出聲,看似提問,篤定的語氣卻令初影聽得真切,湛榕過去從未與明懷宇碰面,但此刻他已經猜出了來人的身份。
通道中無聲地湧出更多黑衣護衛,簇擁下的明懷宇被嚴密地保護起來。人群中的明氏少主淡定自若,唇角帶笑,輕蔑的眼神卻無意投向煞氣正盛的湛榕,重複着方才的開場白:“湛榕啊,這個時候問這種問題,到底還是太嫩。”
湛榕牙關緊鎖,既不關心明懷宇何時到來,也不追問他有何目的,滿腦子都是他方才一句驚天之語:“你讓那個老頭給了我一份假的秘辛?”
“不不,”明懷宇灑脫地搖頭,“這一路上你得到的所有東西,無論是魚石、藏寶圖、還是魅影一族老巫醫給你的秘辛,都是真的。”
初影不動聲色地移到湛榕身後,卸下腰後防身的幾支飛镖,悄悄塞到他手裏。湛榕平日裏使得順手的武器也就一把佩劍和方才出手的匕首,如今佩劍和包袱不遠不近地躺在一處,她只求明氏族人晃眼的火光能掩飾住她的小動作,給湛榕争取一點主動權。
明懷宇仍在自顧自地繼續:“惟獨一項是假的。”
湛榕在背後捏緊了镖頭,頓了頓:“我憑什麽信你。”
說時遲那時快,“嗖嗖嗖”一陣輕嘯,三支镖影如同出入無人之境一般,在人群頭頂來回穿梭。黑衣護衛反應極快地圍住明懷宇,與此同時幾發弓羽齊齊朝着湛榕和初影的方向射來。
湛榕猛地一個跨步撈起佩劍,另一手将初影拽至胸前。初影一驚,以為他要以她為靶保全自身,然而湛榕下一步動作竟是牢牢環住她的腰後,帶着兩人緊貼着俯身下來。
初影耳旁又是一陣厲風,随後便傳來了清脆的兵器碰撞聲。随着輕羽淩亂地落在腳邊,她這才明白:在護住她的同時,湛榕持劍的一只手在背後擋落了氣勢洶洶的弓箭。
再擡頭,卻見一番騷動後,對面明氏一族亮堂的火把竟熄了十之七八。湛榕镖風淩厲,可見一斑。
黑衣護衛已經搭上了第二批彎弓,手持重劍的湛榕額發微揚,凜然抖擻,不以為意。
“慢着。”沉聲發令的是明懷宇。他從袖中抖出蒼白修長的手掌,擡手喝令既是朝着他的護衛,也是對着蓄勢待發的湛榕。
黑衣人紛紛放下了弓弦,湛榕的劍刃卻依然豎在半空中閃着寒光,如同他的面色一般冰冷:“明少主還有何賜教?”
明懷宇擺擺手,似乎本意不願為難:“你并非我族中人,我無權指使你。”
湛榕瞳仁一緊,劍柄一頓。
“不過有些人的面子你總是要給的。”明懷宇唇角又是一抹了然于心的淡笑,“葉将軍,有請。”
初影心下一沉。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這真是一條神奇的甬道,一炷香的時間前初影查探時還空無一人,現在卻幾乎将牽涉其中的所有人都一一吐了出來。
黑暗中走出兩名全副武裝的葉家營士兵,随後負手邁步的中年男子一如既往地滿目森嚴,挺拔的魁梧身形莫名顯出一絲疲态:“湛榕,放手吧。”
“将軍。”湛榕還算客套地一擡手,“敢問,這是唱得哪一出?”
面對他刻意的漠然,平日裏一向倨傲的葉紹樊竟毫不在意:“這位是真正的明氏一族後人。明懷宇明少主。”
他強調了“真正”二字,明懷宇禮貌地略一欠身,落在初影和湛榕的眼裏,心中最後的指望瞬間落了空。
“不知将軍是否清楚,這位明少主挾持了駐地上的少爺小姐和四夫人,将軍若有苦衷大可放心明示,湛榕願效犬馬之勞。”湛榕洪聲表忠,義正言辭。
這三人互相之間揣着明白裝糊塗,不鹹不淡的客套話絲毫不能掩飾石室中劍拔弩張的氣氛。葉紹樊一擺手:“你無需打幌子,過去的事無需追究,我與明少主已達成共識,葉家營願輔佐明氏遺孤,奪回被楚氏強占百年的雲昭江山。你——”
明懷宇這是已将全部始末對葉紹樊和盤托出了。
“末将,從令。”湛榕右腿微微屈膝,傲慢的半禮極盡嘲諷。
“既如此,矛盾都解決了?”明懷宇愉快地聳聳肩,也不知他是如何得出這荒謬的結論。
四下自然無人噤聲。明懷宇環顧四周,忽然一拍腦勺笑道:“瞧我這腦子,在山裏頭待久了,遠不如年輕時好使了。”
初影忍不住沖他翻了翻眼。三十出頭的年紀,風華正茂,談笑間破敵,明懷宇這是在諷刺年輕卻遠不如他善于掌控時機的湛榕,還是人到中年仍位居人臣、手握軍權卻将自己逼得走投無路的葉紹樊呢?
“湛榕啊,關于你的身世,自然是要給你一份滿意的交待的。”惱人的男聲尖銳地刺進耳朵。初影下意識朝湛榕望了一眼,他垂眼仍一言不發,持着劍柄的右手卻瞬時一抖。
她不由側身過去,纖手緩緩掩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背。
“明飛。”明懷宇随意一招手,黑衣人群中走出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明飛是我祖父偏房一脈,跟我算是遠方表兄弟,但仍是我明氏中人。”
句句輕描淡寫,字字如雷貫耳。
少年上前,接過旁人手中的匕首,伸出手腕毫不留情地狠狠一刺,汩汩湧出的血流與湛榕方才的狀況如出一轍。他舉着滴血的手腕走到湛榕與初影面前,不帶任何感情地開口:“勞駕。”
湛榕杵在原地,初影拉了拉他的袖口,竟不費力氣地将他拉到了一邊。她沒想到會這般輕松,忙扶住打了個趔趄的湛榕:“當心點。”
她小聲說着,順勢擡起他的手腕仔細打量。先前打鬥時太過用力,包紮不久的傷口已經破裂,鮮血滲出了厚厚的白色紗布。初影擔心地要替他重新包紮,卻被湛榕攔住。
湛榕的目光一門心思地尾随着走到青銅門前的少年。
明飛腕間已經血流如注,腳邊彙集了觸目驚心的一灘暗紅,他卻專注着将血液均勻地塗在圓盤上,毫不關心自己已經失去的血量。
“看着吧。”明懷宇輕聲悠然,“你們等着看這門……”
他聲量飄忽的輕音很快被青銅門中嘎吱作響的異聲掩蓋了。
無須任何外力作用,見了血的青龍圓盤竟開始緩緩扭動,刺耳的摩擦聲辨着似乎是門後齒輪與卡條之間不斷地碰撞,時隔數百年後,明氏皇朝巅峰時期所設的這一層又一層的機關終于要再次暴露于世人眼中。
初影難以置信地盯着最終緩緩開啓了條縫的大門,忽覺右手虎口一疼。湛榕面無血色地立在原地,身形筆直,似乎并無太大異樣,可初影被捏得生疼的通紅手指卻出賣了他的情緒。
手筋瀕臨斷裂一般的痛楚,可初影不敢喊出口。
出身偏房的明飛的血輕易打開了寶藏的封印,這裏頭意味着什麽,初影相信湛榕心中比她還要清楚。
如此殘忍的險惡用心……卻不得不稱得上是明懷宇布局中最妙的一環。
染血的青龍圓盤停止了轉動。明飛這才捂着手腕後退,兩個黑衣人接替而上,默契地持着門環,在初影看來他們并未如她與湛榕先前那般使勁渾身解數,不過将将一推,兩扇青銅大門應聲大開。
站在一邊的初影聞見了門裏的塵埃和腐朽氣息。她閉了閉眼,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可能地握緊湛榕的手,以免他一時沖動,被沆瀣一氣的明氏一族與葉家營士兵亂箭射死。
而明懷宇等待的恰是這個時候。
“你自以為掌握的一切中,與事實不符的其實只有你襁褓中的字條。”他同情地看了看湛榕,故作惋惜地合上眼,又慢悠悠地睜開,“你這些年為明氏殚精竭慮、精密籌劃,我都是看在眼裏的。你放心,湛都尉身為葉家軍中的佼佼者,明氏還要繼續依仗葉将軍與湛都尉的卓然本領一統江山。明氏不是忘恩負義之徒,日後定以高官爵位許之。”
說着轉身頓了頓:“葉将軍,你意下如何?”
“湛榕三年前與小女定下的婚約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幾年來始終作數。”葉紹樊擲地有聲,“既已是我葉府中人,湛都尉的立場,自然與本将立場一致。”
這兩人一唱一和,含義非常了然。只要湛榕死心塌地地跟着葉紹樊,為明氏一族效力,即便現下異心暴露,明懷宇仍可留他一條性命。
這石室中湛榕以一敵百,毫無勝算,賴以活命的唯一選擇,現在就掌握在他自己手裏。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湛榕身上。
“湛榕,湛榕。”初影頂着他人的異樣目光,硬着頭皮附在他耳邊小聲提醒,“先示弱,出去要緊……”
他卻置若罔聞,雙目直視前方,一動不動。
“還想不明白嗎?”打破僵局的仍是滿面春風的明懷宇,這次他已然失去了些許耐性,踏步上前,“單憑你一人,如何能在楚賊嚴密打壓下搜集到與明皇寶藏有關的傳聞秘辛?又如何會曉得寶藏封印嗜血這一隐秘特性呢?”
“這裏頭有一條我可從未刻意指引,是你自己太過想當然。開啓寶藏并不需要嫡系血液,只要是我明氏的後人,都可以解開這道封印。”
初影腦中轟然作響。這般極端的羞辱!
明懷宇毫不留情地尖銳指明,湛榕不僅不屬于明氏嫡系,甚至根本與明氏一脈毫無牽連……
什麽二皇子嫡系遺孤、什麽百年後族內內亂,統統與他湛榕沒有任何幹系!
這些年他的一切算計和謀劃都被明懷宇盡數掌握,所謂的隐忍蟄伏,居然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就連幼時指導你習武的師傅,都是我安排的人。”觀察到湛榕終于按捺不住面色大變,明懷宇反而氣定神閑,“湛榕啊湛榕,你能在葉家營出人頭地,我們明氏可謂功不可沒。”
湛榕牙關隐約咯咯作響,初影在一旁即便聽得心驚膽戰,都覺得明懷宇洞若觀火的平淡表情極其欠揍。眼見着事态即将發展得無法控制,她連忙抓緊時間對着湛榕咬耳朵:
“他在故意激你,千萬別中了他的招……”
“別聽這人作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先想個法子示弱,出去要緊……出去要緊吶。”
她絮絮念叨着,也不管湛榕此時騰不騰得出心緒來聽。而明懷宇此刻注意力轉移,目光投向一直躲在湛榕身旁極力掩飾存在感的初影,沖她頗為友好地招了招手:“姑娘,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