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互訴衷腸
? “我九歲以前長在神州府,開始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只當自己是個棄兒,從小在懸濟寺裏跟着一衆和尚師父學習招式。師父們也不十分關懷我,只說我天資聰穎,正是習武的料。廟裏還有其他學藝的小和尚,他們也不知受了哪一個唆使,技不如人便想方設法地排擠。大概是快十歲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就這樣困在一方小小寺廟中,便聽從了主持的建議,打算出廟參加葉家營童子軍的招募。”
“辭行前一晚,寺中一位香客邀我去他房中,告訴我木岚山莊需要一位長線密探,問我願不願意投奔木岚山莊。彼時我雖年幼,但也知道木岚山莊名滿天下,我只需應下他的要求,不僅可以照原計劃參軍,而且忍耐十幾年後便可功成身退,一生無憂。那時我心中并沒有什麽盡忠的概念,只想着盡力讓自己過得好一些,替誰做事都一樣,于是想了想便應了下來。”
“哪知後半夜有人悄悄潛進屋裏,正是當年抱我回來的啞巴老和尚。他給了我一張發黃的字條,比比劃劃地告訴我這是當年夾在襁褓裏的,上頭寫了我的身世。我看了之後只覺得甚是荒謬,即便心智開得比同齡人早,但當時什麽前朝明氏于我而言,簡直是天書一般滑稽的存在。我心中惦記着與木岚山莊的約定,想着來日防長,身世之謎日後再議。第二日以後一切順利,後來我才知道,我出寺後面見的正是日後的莊主——鄭岳淵。”
“他當時還未向我透露來龍去脈,只說他們的人在懸濟寺觀察了我很久,覺得我是個可塑之才,讓我進葉家營後刻苦訓練,日後争取立功出頭的機會。我當時根本不曉得,他們以‘木岚山莊弟子’的借口打在我手臂上的烙印,就是後來讓葉紹樊認定我是明氏後人的印記。”
“等等。”初影忍不住出聲打斷,“就是你右臂上的那個烙痕嗎?”
她想起了從前見過湛榕手臂上的傷,還問過怎麽回事,當時他輕描淡寫地解釋說是剛進葉家營時,剛練火~槍手裏沒輕沒重,這才給灼着的。
現在看來,因是他自小被遺棄,身上本不可能帶有明氏的印記,明懷宇用心險惡地刻意安排木岚山莊給他補上,也算是歪打正着地認定了湛榕的身份。
“十五歲那年,鄭岳淵又面見了我。這一次他向我坦白了一切,說葉紹樊已經認定我就是名正言順的明氏遺孤,今後要以我的名義發令為號,推翻楚氏皇朝。而我的任務則是幫助真正的明氏後人奪回政權,找回被葉家私占了百年之久的明氏信物——魚石。”
“我想起一直被自己藏在胸口的字條,渾身汗涔涔的。在此以前,我一直對這所謂的身世半信半疑,認為明氏一脈早已滅絕,襁褓中的字條是那老和尚弄錯也說不定。鄭岳淵一番話讓我整個人都糊塗了,理了幾天才想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明懷宇野心膨脹,既要一承大統,又要我對他俯首稱臣。我想着斷然沒有讓他就這樣如意的道理,既然他們給我安排好了一條所謂的康莊大道,我何苦在勢單力薄之時絞盡腦汁地與他們對抗?我心下有數,鳥盡弓藏,兔死狐烹,我又是這樣的身份,倘若明懷宇真的事成,日後一定要殺了我這個礙眼的明氏嫡系。我孤身一人無靠無依,唯有盡可能地阻攔,才能在最大程度上保住自己的性命。”
十幾年的辛酸經歷他講得卻輕松,初影聽着不覺心疼:“你最初在軍營的日子……不好過吧?”
湛榕嘴角反而浮起一絲笑:“還好。我本不是怕吃苦的人,從戎是我自己的意願,而後那幾年心中有了目标,日子反而越發有意思起來。跟着葉紹樊東征西戰打打殺殺的那一陣,我也正經想過,若是哪一天死在戰場上,卸了這一身責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初影伸手攔他:“不許胡說。我一路摸爬滾打,好不容易遇上這麽個豐神俊秀、年輕有為的軍官,哪有就這麽交給老天爺的道理。”
她順勢趴在他的膝上,眼睛亮閃閃地看着他:“跟你說喔,其實這麽講來,我也很可憐的。”
湛榕失笑:“你倒是說說看?”
初影真的正襟危坐地講起了她的經歷:“我娘親是卿州府宋家的妾室,性子軟懦,受宋府太太們欺淩是家常便飯。好在我跟着娘親從小見慣了人心冷暖,她病故後,我覺得大房少奶奶不會讓我好過,索性豁出去跑到三王府撞一條生路。現在想來小孩子真是天真得緊,居然敢去三王府門口堵人,倘若不是那日碰巧趕上三王妃赴宴晚歸,瞧見我昏倒在雪地裏起了恻隐之心,我即便不被王府的管家打死,也要生生凍死在冰天雪地裏了。”
她自嘲地笑笑,回想起那些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眼神不覺有些恍惚。
湛榕握住了她的手:“進王府以後呢?三王妃待你不好嗎?”
初影嘆了口氣:“憑良心說,王妃人美心善,一些不用的首飾都會賞賜給下人,待我真真算是不錯。我也是不惜福,後來……哎,這內裏的曲折就不提了,後來之所以被掃地出門,一是遭人暗算,二來那幾年我跟在王妃身邊恃寵而驕,絲毫不懂得收斂,也算是自作自受。”
“王妃說要送我去冰極門,我心裏堵得慌,她明明知道真相,卻不願替我澄清。我心生怨艾,表明上從了王妃的安排,心底想着今後怎麽肆意怎麽來,管它什麽名聲來路,管它什麽收養之恩。我有這樣一幅樣貌,還愁過不下去?實在不行,我也走我娘親的老路,去戲坊唱戲去。雖然……咳,雖然無論是嗓音還是身段,我都遠不及我娘。”
說到這裏初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腮上爬上兩絲紅暈。這是自離開王府輾轉游離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與旁人提及往事,就連索皓然都不曾有與之一訴衷腸的機會。
湛榕靜靜地聽着,手掌拂過她的秀發,帶動了幾绺發絲,掠過頸間有些發癢。女孩擡頭吃吃地笑起來,眼尾上翹,落在他的眼裏說不出的好看。
他不由說道:“你娘一定生得十分動人,才有你這般的……”
這般傾城如畫的絢麗姿容。
受到誇獎的初影十分振奮:“當然了,我娘在世時可是豔絕一方。都說三王妃和她母親是卿州府少見的美人,可不是我偏心哦,單論風華,她們真的還不如我娘親的一半。”
她說着忽然有些氣餒:“……可惜她命不好,在戲坊唱成了當紅花旦,偏偏被宋家老爺看上,最鼎盛的時期做了人家的妾,進府後心思又不如人,生了我之後月子裏沒調養好,很快失了身段顏色,宋家老爺沒了興趣,她這一生就這樣葬送在吃人的高宅大院裏了。”
湛榕聽她一口一個“宋家老爺”,卻不肯稱呼“父親”,不禁問道:“那你爹就不關心關心你嗎?”
初影輕輕嗤笑:“葉紹樊府上不過四個夫人,除了大夫人所生的葉欣妍和葉闵洋外,你見他對哪個子女留意過嗎?這番出海,他還不是将這些人都留在了瀛洲府等死?這些所謂的貴族當家人滿腦子的金錢權勢,根本無暇分心,庶出的孩子哪裏入得了他們的眼?”
關于自己的父親,初影不願再提,叉話道:“我們還是到前面看看吧。早些将這事兒了結了,也少一樁心事。随後我們就趕緊離開這個島……你說到我們去哪裏合适呢?”
她正兒八經地規劃起未來:“我聽說南海群島景色不錯,海那邊的大陸民風熱情,氣候也十分怡人。要不我們就去那邊轉轉?”
“好。”湛榕不拆穿她轉移話題的意圖,穩了穩氣息,牽着她站了起來。
青銅門暗光幽冷,初影走近用力推了推,意料中的不動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