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洞中蜜語
? 人在将醒未醒時,有兩種情況最為難受:一是意識清醒卻掙紮不起,俗稱“鬼壓床”;二是明明眼皮沉重,卻因環境所迫不得不醒來。
很顯然,宋初影現在的狀況屬于後者。
沉重的意識遲遲不願蘇醒,耳邊一波接一波的嘈雜聲卻極其強硬地要将她從頭到腳喚醒。
“這都幾天了還不醒,你再将那天的情形重複一遍,任何細節都不要遺漏!”
“湛都尉,你冷靜點。宋姑娘雖然失血過多,但大夫已經确認性命無虞,而且交待當下應當靜養才是。”
“靜養你個蛋!他媽當老子沒受過傷!扯個鬼失血過多,你大爺失血過多昏迷這麽久!”
……
這是湛榕和齊喻的聲音……她迷迷糊糊地想。居然在她身邊就吵起來了,湛榕脾氣倒是不小,發火的聲音也是中氣十足嘛……
初影試圖通過艱難的蠕動徹底喚醒自己。身下的觸感竟是軟軟的,這樣難以置信的條件令她清醒了不少。
為什麽會這樣柔軟?
難道這種百年無人打擾的密林裏居然長了一叢棉花堆?
腦中陡然一亮。她猛地睜開眼睛。
“姑娘醒了!”
方才還在不遠處争執的兩個男人的對話戛然而止,初影朦胧的視野中一個身影逐漸放大,熟悉的男聲很快傳到了耳邊:“感覺怎麽樣?快去請柯大夫!”
身邊有人迅速地跑離。初影眨了眨眼睛,眼前模糊的焦急面龐慢慢勾勒出了清晰的輪廓。她本想打個招呼,出聲的一瞬間才發現嗓子極為幹啞。
“湛……咳……”
剛剛松了口氣的湛榕瞬間緊張了起來:“快取水來!”
宋初影這才看清視野中的一切。她正筆直地躺在一個山洞的石床上,床頭站着的是滿臉胡渣、濃眉緊鎖的湛榕。而床尾那邊剛剛轉身為她取水的高大男子則是齊喻。
這個藏匿點還算寬敞,洞口距他們尚有一段距離,可以辨清有三四名士兵把守着。初影又動了動脖子,不遠不近處還有幾名小厮和一名剛剛趕到的中年男子,應當均是随軍的葉府中人。
齊喻很快取來了一碗熱水。初影确實渴得厲害,忘卻了自己昏迷前中的那兩刀,急急地伸出手臂要去接碗。
“啊……”
木碗應聲而落。肩頭傳來的猛烈痛覺令宋初影差點又一次厥過去。大夫模樣的中年男子連忙上前:“姑娘受了兩刀,還是當心為好,痊愈前動作幅度不宜太大。”
“嘶,好疼,天煞的冰極門……”
這麽一疼,腦子倒是徹底清醒了。她啞着嗓子淚汪汪地看着圍在她身邊的幾個男人:“我這是在哪兒?我睡了幾天?”
“五天。”出聲的是齊喻。離初影最近的湛榕卻突然動了動,剛剛将目光投向齊喻的初影不明所以地看回湛榕:“冰極門的人都抓到了嗎?”
“咳,你們暫時照看她。我出去一趟。”湛榕突然沉聲開口,語氣中情緒已然沒有了波動。初影側過臉愣愣地看着他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洞口,只得将希望寄托在齊喻身上:“他怎麽了?”
“姑娘喝點水吧。”小厮小心翼翼地重新端來一碗水,初影這次變乖了很多,避開受傷的左肩和腰腹,在大夫的幫助下微微仰頭,伸出右手穩住碗底,迫不及待地喝完了一碗水。
感受到喉間一股舒服的熱流,初影覺得整個人都暖了很多。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下之所以那樣柔軟,并非石床上墊了棉絮,而是鋪了好幾件男人的絨衣,她認得自己身上蓋着的正是數月前湛榕披過的一件冬日裘衣。
還是齊喻心思懂得察言觀色,見她一個勁兒地瞅着自己周身,不由開口:“山洞內外溫差太大,大家都随身帶了禦寒的衣物。你剛撿回一條命,還是好好蓋着,別回頭又受了寒。”
初影捕捉到了關鍵:“怎麽,找到入口了?要進山嗎?”
齊喻咳嗽了一聲。初影卻有一連串急切的問題發問:“還有我們是怎麽僥幸逃脫的?冰極門的人呢?”
“我們與冰極門遭遇的地方原本就離湛都尉的駐地很近,湛都尉估摸着我們快到了,遂帶了人來尋,恰好撞上了我們被冰極門圍擊,這才化險為夷。”齊喻走近了一些,“你先別管這麽多,養好身體要緊。”
觸及齊喻的眼神,初影才恍然大悟。這裏人太多,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到底剛剛從昏迷中醒來,是她一時疏忽了。
初影輕輕撫了撫肩頭和腰腹仍然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傷口,轉頭禮貌地詢問那位中年男子:“大夫,請問我現在情況如何?”
“姑娘肩頭的傷口不深,沒有傷及神經和骨頭。至于腰間那一刀……腰腹本就是人體最柔軟之處,所幸賊人下手之處将将擦過脾髒,因此雖然當時失血狀況不甚樂觀,好在內髒尚未受損,只要小心将養,今後應當不會有大礙。”
“謝謝大夫。”初影長舒一口氣,心中嘀咕着索皓然還算有良心,下手還是知輕重的。她看向齊喻,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可是我若是日日這樣躺着,豈不是拖累了你們……”
“既然你已經脫險,這裏也不宜久留,我帶隊即日出發,留幾個人在這裏照顧你。”湛榕板着臉進洞,一臉“你這個嚴重影響進度的拖油瓶”的冷酷表情,“齊喻,你是跟我走,還是留在這裏照看她?”
別說是躺在一邊的初影,連守洞的士兵和小厮都覺得這話怪怪的。初影眨巴眨巴眼皮,盯着湛榕面龐好半天,突然發現了什麽新奇玩意兒一般瞪圓了眼睛。
湛榕被她看得心裏毛毛的:“你還有什麽要說?”
“我有要事禀告。”初影慢吞吞地開口,“有關偷襲我和齊喻的那幾個賊人的……”
“既然是要事,我們還是避一避。”齊喻表現極佳,十分識相地帶着其他人出了洞。湛榕這才向前走了幾步,坐到了初影身邊,臉部線條顯然不若方才那般刻板:“你說吧。”
初影卻主動地伸出右手拉了拉他的手臂,疲倦地笑了笑:“哪有什麽要事,就是想跟你單獨說說話。”
湛榕凝視着她蒼白的面孔,久久不出聲。
初影摸了摸幹澀的嘴唇,眼神裏透出一絲不安:“是不是……太難看了?”
湛榕搖搖頭,終于伸手撫上了她消瘦的臉龐:“你怎樣都是好看的。”
“騙人,像死人一般躺在這邊四五天,蓬頭垢面的哪裏好看了。”初影嘟嘴。
湛榕笑了笑,主動俯下身子,在她失色的唇瓣上吻了吻:“從前的自信到哪裏去了,宋姑娘?”
他終于肯跟她說笑了。
初影松了一口氣,暖暖地勾起了嘴角:“真讨厭。好渴,我還要喝水。”
湛榕沒有起身端水,而是取了一碗熱騰騰的姜湯。他方才進來時後面跟着一個小厮,正是端來了這東西。
這次初影大膽地坐了起來,順手捋了捋長及腰間的亂發。湛榕哭笑不得:“真是頭一回見人這樣視樣貌比性命都重要。小心些,注意傷口。”
初影卻不理他,自顧自地喝着姜湯,一口氣喝完整碗後才解釋:“你不懂,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女人無論何時都會格外在意自己的外貌的。”
“還要喝嗎?”湛榕辯不過她,只得轉移話題。初影搖頭,撒嬌地撅起了嘴巴:“親親……”
湛榕:“……”
“這幾日在生死線上徘徊了許多次,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初影覺得自己雙頰都在冒熱氣,心中鼓勵自己一定要堅持将這段肉麻的表白說完,“此行兇險多難。我只是想盡可能地跟你呆在一起。當下又沒有旁人,好不好嘛……”
她咬着唇撒嬌。如今的她,實在太懂得如何拿捏他的情緒了。湛榕不再多言,只輕輕摟過她的腰肢,用盡可能輕柔的動作表達着他的愛意。
或許是分別了太多日,他感覺體內的那團火不多時便十分不合時宜地燃了起來。湛榕只能強迫兩人迅速分開:“你傷口尚未痊愈,大夫叮囑過要靜養。”
初影乖乖地點頭,腦子裏卻比他想得更多:“你方才之所以對我那麽兇,除了要在将士面前維持形象外,其實還在吃齊喻的醋吧?”
湛榕啞然,面色頓時尴尬了起來。
初影釋然一笑:“放心吧,齊喻對我一路照顧有加,不曾有任何逾矩的行為。你就別追究他從前的那份賊心了,咱們湛都尉人帥權重,怕是早在知曉我們關系的時候,他的鬼心思就吓得丢到九霄雲外了。”
“可冰極門突襲時,你為什麽要以身作盾,讓他先走?”
原來症結在這裏。真是個小心眼的男人。
初影撇了撇嘴:“我以為你明白的。齊喻身手本就遠甚于我,一人逃生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強行要求他護我周全,只會兩人俱傷。他是山莊辛苦培養了這麽多年的人,價值不可估量,相較之下,犧牲一個可有可無的女子也沒什麽可惜的。”
“誰說他的價值遠高于你。”湛榕聲音中包含着愠怒,“若論武藝,山莊中可以啓用的高手比比皆是,至少我與羅夏均不在他之下。但對于我來說,宋初影只有一個。”
初影暖暖一笑,臉頰埋進他溫暖寬闊的胸膛,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所以你真的放心将我和齊喻留下嗎?老實說,經過這兩次跟閻王爺糾纏,我真的有點後怕。讓我跟着你吧,我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更何況好歹是在女子軍待過一陣的人,哪有那麽嬌弱。”
她擡起頭,用纖長的食指阻止了湛榕出聲:“如今冉消島上危機四伏,除了你,我誰也不信。”
湛榕凝視着她認真閃亮的眼神,長久思慮後終于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