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君心不寧
? “妞,西北的風沙吹得暢爽不?”
趁着初影辛苦擦拭書房器皿的當兒,偷閑的任毓溜到她耳邊扔下這麽一句。
初影聞言,回頭歪過腦袋揚聲道:“劉姑姑,任姐姐說她個高,要幫我擦書櫃最上頭的那幾個琺琅花瓶!”
“噢,好的!”隔着走廊傳來劉姑姑極具穿透力的嗓音,“那你們先換班吧!大小姐身邊可不能缺人!”
沒等任毓龇牙咧嘴地回擊,初影哧溜一下跑了。
湛榕和葉欣妍正在院子裏假模假樣地賞菊聊天,通常這種時候誰都不敢打擾。可偏偏初影身為兩名貼身護衛之一,有足夠正大光明的理由守着葉大小姐寸步不離。
按照湛榕的安排,任毓是明衛,成天帶着佩劍跟在葉欣妍身後,英姿飒爽、衣衫帶風;而初影是暗衛,外人瞧着左不過是葉大小姐身邊的一個亮眼的丫鬟,若非緊急時刻絕不出手。
乍一看宋姑娘武功深不可測,甚至超越了木岚山莊第一女劍客任毓,但宋初影自己心裏清楚,以葉大小姐身邊的安保實力,她這個“暗衛”出手的日子實在遙遙無期。
說到底,在湛榕的心目中她就是個花瓶。女子軍三日後即将到達瀛洲府的消息傳到蘭軒院後,這一無可否認的事實更加确鑿地寫在任毓得意洋洋的表情上。
不過當下任毓得意不起來了。初影擺出生怕下一刻就會有刺客從天而降的架勢,扔下抹布就往外跑。院子裏擺滿了花房送來的各色錦菊,湛榕和葉欣妍各自惬意地坐在茶幾兩端品茶賞菊,不時輕聲交流,湛榕眼中仍是淡淡的,但沒了往日的深邃與陰冷,看起來總算是個正常戀愛中的男子。
葉欣妍依舊穿着她偏愛的月白色衣裙,舉手投足仙氣十足,極為講究。幾個随侍的丫鬟和護衛站得老遠,不敢近距離打擾的同時又緊張地觀察着兩位主子的臉色,生怕錯過了什麽重要的吩咐。
湛榕通常隔天便來一次蘭軒院,每次待兩個時辰左右,幾乎都跟葉欣妍黏在一起。他算是入贅上門,婚後兩人暫時還住葉府。不過按照葉紹樊的計劃,待尋到海島上那筆通天財富後,這樣委屈女兒女婿的日子自然不會太久了。
可能由于知曉了湛榕卧底身份的緣故,初影總覺得湛榕和葉欣妍之間的接觸少了些什麽,雖說在一起的時間并不短,但并未見二人有什麽熱切異常的互動,與其說他們倆是衆人口中的“神仙眷侶”,不如用“相敬如賓”更合适。
有他人在場,初影自然不能太過分。她跟随侍的丫鬟們安安靜靜地站在同一處,凝視着花叢中的這對小情侶。而那邊原本跟葉欣妍聊得好好的湛榕,在瞄見這個令他頭疼的苗條身影後,卻莫名倍感如坐針氈。
“今日的菊花蜜茶喝不慣嗎?”葉欣妍的觀察力極為敏銳,“我讓她們換回碧螺春。”
湛榕放下茶盞點點頭:“許是加多了蜜糖,偏甜了。還是清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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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欣妍翩然招手,吩咐侍女換茶。初影注視着湛榕煩躁不安地在座椅上挪動着,葉欣妍覺得不太對勁:“你……是怎麽了?”
湛榕有些隐晦地悶聲說道:“好像……有點不舒服。”
葉欣妍立即聽懂了他的意思,雙頰飛起兩朵紅暈:“要不你先去房中瞧瞧,我遣人請大夫來。”
“不用。”湛榕連連擺手,“聽說今日送來的這幾種菊花是卿州府培植的新品種,可能是從前沒接觸過的緣故……命人将這些花撤了吧,我倒是無妨,只怕你……”
“啊,好……”葉欣妍生怕下一刻就會起痱子或長藓一般,慌得立即捂住了臉,招人飛快地将這些怒放的菊花撤得遠遠的。
周圍的侍從聽着兩位主子的對話只覺得雲裏霧裏,唯有初影在心中竊笑:她在湛榕固定使用的茶盞中加了些藥粉,當然不會讓他太好過。
葉欣妍安排随從帶着湛榕去客房中查看,她則喚了幾名貼身侍女回了自己房裏。剛剛從屋裏走出的任毓還沒搞清狀況,就在初影一個眼神的意會下跟着葉欣妍離開了。
初影呢,則假裝幫留下的丫鬟們收拾茶盞,不知不覺中抹清了自己留下的那一點點罪證後馬不停蹄地趕往客房。好不容易等到這麽個好機會,豈能輕易放過湛榕。
湛榕戒備心極強,即便身在蘭軒院都甚少允許旁人近身。初影輕輕松松地便從偏門拐進客房。湛榕的兩名随從正在門外守着,見初影端盤前來,只當是大小姐派來送藥的,忙不疊給她開了門。
湛榕沒料到蘭軒院中的侍衛竟罔顧他的命令自作主張,隔着屏風愠怒地斥責道:“誰讓你們開門的!”
初影微微一笑攔住侍衛的話頭,自顧自地跨過門檻:“方才聽湛少爺說,身子不适可能是卿州府培植的那幾盆菊花的緣故,奴婢從前在卿州府待過幾年,有緩解類似症狀之法,大小姐便命奴婢取了方子過來給少爺試試。”
湛榕自然不會信她這番鬼話:“你手腳倒是快,即便院中有大夫随時候命,也不見得這麽快配好方子的。”
“湛少爺有所不知,這症狀從前在卿州府極為常見,因此每每入秋,家家戶戶都要提前配好方子,以備不時之需的。”初影信口開河,“少爺還是趕緊試試,奴婢也好向大小姐交待呀。”
她搬出了葉欣妍,本想照舊不予理會的湛榕無可奈何,沒好氣地說:“你且進來。”
初影順手便将兩扇門合上。湛榕整理好衣容從屏風後走出,只留一張後背給她。初影也不急,舉着端盤靜靜地在原地等。
約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面對千軍萬馬一向冷靜加持的湛榕終于崩盤了。初影只覺得耳旁一陣衣風刮過,湛榕目光冷凝、面含殺氣:“宋初影,你搞的鬼!”
這個結論雖然下得咬牙切齒,正确性卻相當高啊。
初影嘟了嘟嘴唇,翻了個眼皮一臉無辜:“少爺這次真冤枉我了,這事兒真跟我沒關系!”
湛榕鼻子裏“哼”了一聲:“我不跟你計較,你只越發肆無忌憚。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放下你手裏的東西,趕緊滾!”
一番毫不客氣的逐客令全然沒進初影的耳朵,她“撲哧”一笑:“湛少爺,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帶了所謂湯藥過來吧。”
湛榕簡直難以置信。這女人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比他翻閱過的所有兵書謀略都要複雜!過去他認為嬌生慣養的葉欣妍已經足夠難伺候,沒想到宋初影這種死纏爛打不講理的更勝一籌。
更可惡的是,她明明長着一張別有風情的面孔,卻愛擺出一副無害的小白兔模樣,偏偏他面對這種軟棉花式的讨好,回回火氣都撒得別扭。
湛榕有種不妙的預感,似乎這個每次出擊毫無章法、卻總能全身而退的姑娘很懂他的軟肋在哪裏。
“你自己不也說了,哪有這麽快配好方子的。”初影在房中随意地走動着,擺弄着櫥櫃上的小物件自說自話,“我不過找個借口來見你。”
他努力壓抑着随時可能爆發的情緒:“所以大小姐……”
“大小姐根本不知道我來這裏。”初影開開心心地玩着手指,“你放心吧,我不會傻到自投羅網的。”
湛榕當即狠下決心一定要盡快将宋初影換掉。世間能夠吸引葉紹樊的美貌女子不止她一個,但若任她再這樣無法無天下去,非要将他處心積慮經營了這麽些年的大好局面全盤毀滅不可。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今日情形湛某會如實彙報給将軍大人,恕不奉陪了。”
他遠遠繞開她,朝前門走去。
“湛榕。若我說,自葉家營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便對你起了意,你信不信。”
話鋒轉得太過突然,湛榕猝不及防,竟愣在原地。
“我出身低微、敗名在外,你身邊有美若天仙的高門貴女,又有無數人豔羨的遠大前程,我這樣的人哪裏得罪的起。這些年我漂泊在外,遇見過許多不良人、不平事,我抱怨過上天不公,偏偏命運不允許我消極懈怠,總是不受控制地想着,為何事事都要顧及他人,人活一世總要給自己一點盼頭,自私一點不好嗎。我清楚這樣的想法只會為人所不齒,可再怎樣不容于世,我都想盡力拼一拼。”
“情愛之事,向來說不出個所以然。待我發覺自己對你情根深種後,卻是再也無法挽回了。其實這些日子裏,你的抗拒我都看在眼裏,我雖面上表現得無所顧忌,可心裏不是不難受的。我要的不多,只要待在大小姐身邊,時時見到你,一整日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好。”
“只求你今後不要太過排斥,哪怕将我當成空氣一般不存在,也莫要冷眼相加,好嗎。”
“湛榕,算我鬥膽越界,最後一次懇求你。”
……
洋洋灑灑一大段深情告白講得初影聲音顫抖、哽咽連連。更可怕的是,湛榕轉過頭竟發覺她杏瞳泛光,垂淚欲滴,看起來再楚楚可憐不過。他本想擺出軟硬不吃的高冷派頭,可臨了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太柔美、太弱小了!即便心裏有個聲音在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此人在男女之事上劣跡斑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一切都只是她僞裝出來的!
湛榕這才挫敗地後知後覺,從前也有女子對他表露過愛慕之心,但那都是常年生活在深宅大院、被重重規矩束縛着的正經女兒家,他四兩撥千斤就能以冷顏輕松回絕。可跟宋初影這種見慣風月的女孩,他根本沒法講道理。
更何況她不簡簡單單是葉欣妍身邊的侍女,她還是他的下級,他不能如對待其他女人一般對她置之不理。眼下他的身份瞞不了多久,葉府中局面本就複雜多變,再摻和了男女關系進去……
湛榕忽然想起齊喻,這個家夥對宋初影的心思……他一時更頭疼了。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理智如他都不得不承認,宋初影确實長得挺好看。至少任何正常的男人,都無法對這樣一個女人熟視無睹。莫說賊心不死的齊喻,就連精明的葉紹樊都有意無意地提到過她幾次……
想到那對老鷹般深邃的銳眸,湛榕一下子驚醒。眼下時機如此有利,若是臨時換人,效果大打折扣不說,搞不好還要惹來葉紹樊的疑心。
他先前設計的刻意接近已被證實了大錯特錯,他不能再往宋初影心中的那點苗頭上加油添柴。她是一定要被送到葉紹樊身邊去的。
湛榕最後還是沒有忍住,冷冷地吐出了在他看來最為傷人的話——
“宋初影,有人教過你禮義廉恥嗎?”
顯然,他還是不夠了解她。
“有。”初影深情款款地答道。
湛榕一僵。
“可是在你面前,我覺得不需要。”
……
湛榕立刻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