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湖畔博弈
? “宋姐姐!”
不待轉身初影便知是四夫人身邊的燕瑞,方才在沁竹院她伺候在四夫人身邊,從頭至尾一言不發,十分懂得人情場合。
初影和兩位女管家向四夫人道了萬福,不等四夫人開口,燕瑞倒是搶先招呼了起來:“方才在老太君面前不便多言,宋姐姐可別怪我。”當即牽了她的手引到玉蕊夫人面前,“快來見見我們夫人!”
玉蕊夫人一身微揚的淡紫輕紗,白皙透明的面容上五官精致點綴,眉間又點着一朵紅梅,盈盈身段在綠樹紅牆映襯下說不盡的妖嬈。
初影向玉蕊夫人道了萬福:“初影整晚都在想着定要趕着專程感謝四夫人。若不是夫人相助,初影不知要積多少年的福澤才能換來到葉府當差的機會。”
“宋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妾身聽說姑娘在女子軍本就表現搶眼,又生得這樣一幅好面容,我在你身邊都要相形見绌。別說是在大小姐身邊陪侍,就算是伺候老爺,那也是當得的。”
一番露骨的話聽得初影越發惡寒,這套過譽的說辭反而令她渾身不舒服,劉姑姑和梁姑姑的臉色也開始不好看起來。
玉蕊卻旁若無人,正要自顧自地說下去,話頭卻在此時忽然打住,只見她揚起一臉笑意:“我當今兒這條路怎地這麽熱鬧,原是湛少爺來了。”
衆人聞言下意識回頭,竟是湛榕沿着石子路負手而來。初影還是第一次看見身着便服的他,一件中藍色袍子式樣再簡單清爽不過,可看得她有些別扭,總覺得湛榕這樣的男人唯有穿着正統的軍裝盔甲才能顯出英姿勃發。
下人們趕緊向他行禮,湛榕随手一揚,客氣地沖玉蕊道了聲:“四夫人說笑了。”
昨日分開後整整一日初影都沒遇見湛榕和齊喻,更不知他們究竟去幹了些什麽。來的路上她倒是找機會跟齊喻搭上了話,齊喻別別扭扭地解釋自己在新兵考核上的表現搶眼,因此被葉紹樊調來葉府保護家眷。
這可比在葉家營中慢慢熬軍銜來得強多了,若是今後葉氏奪~權,葉府親衛統領的地位可就相當于禦前侍衛了。湛榕假借他人之手,一下子将自己的兩位手下安插在自己觸手可及的葉府心髒位置,時機把握得相當精确。
可初影想起她離開葉家營當夜戲劇化的轉折只覺得冷汗涔涔,潛意識叫嚣着離這個深藏不露的男人遠一些,但若想全身而退,唯一能走的只有離湛榕最近的一條路。
每每想到這條路,初影的心髒倏地揪緊。
那廂玉蕊和湛榕還在不冷不熱地寒暄着。初影瞅着這兩人似乎并不相熟,湛榕對玉蕊的問候更是興致缺缺。玉蕊今日贈她的那對金步搖價值不菲,加上事先還特地派貼身侍女前來噓寒問暖,這位年紀輕輕的四夫人有求于她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初影正琢磨着葉欣妍或者大夫人可能怎麽得罪了玉蕊,湛榕忽然沖她招了招手:“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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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影一時間以為他弄錯了,訝異地指了指自己,發出無聲的口型:“我?”
“對。”湛榕板着臉指名道姓,擲地有聲,“宋初影,你過來。”
初影硬着頭皮走到玉蕊和湛榕中間,她這突如其來的一腳橫插令玉蕊很不高興,受冷落的委屈神色完全寫在了臉上。燕瑞對自家主子這番任性的性子顯然吃得很透,趕緊上前好言好語地将她勸走。
初影暗想這四夫人倒是不避嫌,毫不掩飾對湛榕的好感,而周圍的這群人似乎也對這種情形見怪不怪。這裏頭必定有門兒!
“你跟四夫人道個別,我有事情跟你交代。”湛榕的話聽起來怪怪的,初影只能暗暗祈求玉蕊莫在湛榕那裏碰了釘子以後莫要歸罪于她。
她到底還是低估了深宅女人的心思,玉蕊當即變了臉,冷冷拂袖道:“初影姑娘是大小姐的貼身侍女,湛少爺也不知避嫌,當着一衆人的面便別有意圖,到底是仗着大小姐不在府上罷了。”
喂喂喂!別有意圖的是你吧!
被迫聚集了全場的目光,初影心中很是憋屈,更有點心虛。為人奴仆就這點不好,遇上三王妃那樣明事理的倒還算風平浪靜,攤上玉蕊這類一不如意就胡攪蠻纏的,氣全往她身上撒!
初影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幕:為證清白,她将玉蕊賞她的那對金步搖狠狠地摔在地面上,邊哭得梨花帶雨邊道“初影一心只想服侍好大小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說不定碰上湛榕吃這一套呢……
可惜沒等她付諸實踐,湛榕早已挺身而出:“原來四夫人也知道宋初影是大小姐房裏的人,将軍多番交待,大小姐是葉府至寶,她的安全不得出現任何閃失。女子軍和欣妍身邊兩位貼身護衛的安排已全權交由我來負責,四夫人是聰明人,莫要攬事上身才好。”
他順帶着伸出手指對着兩位女管家點了點,“将軍派來宋初影是以護衛為目的,這類無用的培訓能免則免了。回頭我會跟老太君和大夫人解釋,你們先回吧。”
一語完畢拉人就走。初影被拽得猝不及防,只來得及跟近旁的燕瑞招了招手,順帶着沒有錯過兩位女管家瞠目結舌的表情。不過她料想自己此刻的神情也平靜不到哪兒去——
湛少爺!
湛大人!
你真是!
太!
帥!
了!
初影從未聽過湛榕一口氣講出這麽一大段話,從前的交道中,他是嚴厲苛刻的,即便偶爾流露出難以捉摸的溫和一面,也鮮少這般咄咄逼人。
湛榕将初影拖到拐角後,她正要對着他擺出一副極度崇拜的可愛表情,擡頭卻撞上了一張陰翳的面孔,分明寫滿了隐忍許久的憤怒。
初影吓了一跳,連帶着說話都打着顫:“湛……少爺,您變臉的速度可真快啊……”
“宋初影。”他俯下身子,一張俊臉慢慢貼近她的耳朵,初影保持直立仰視狀态一動不動,任他話中的咬牙切齒分毫不差地灌進她的耳朵,“三位側室夫人送你的東西,回去立刻毀掉,懂嗎?”
“好好好。”
初影忙不疊地從袖中掏出三位夫人的打賞,當着湛榕的面扔進了不遠處的湖中。她用力過猛,湛榕凝視着湖心激蕩着的一圈圈漣漪不再多言,但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懾人氣場仍震得初影頭昏腦脹。
初影再搞不清狀況也明白自己要趕緊挽回這步爛棋,當即直直地跪在硌人的石子路上:“湛都尉!屬下有罪!求您念着初影初犯,從輕發落!”
原本負手而立的湛榕緩緩轉過身來,俯視着腳邊不住顫抖的嬌小身影:“宋初影,你到底在想什麽?”
“?”
初影一臉茫然地擡起臉來,卻在撞上他耐人尋味的深色眼眸的一刻立即重新伏低身子,“屬下不明白,還請都尉大人明示。”
“三位夫人的東西既已銷毀,今後她們托付你的任何事情都不作數,你可明白?”
“是是是。”初影連連點頭,“今後任何人吩咐的任何話,初影都會一字不差地傳給湛都尉,不敢有半點保留。”
“還有大小姐身邊的那些人……”
“屬下會暗中替大小姐好好地篩選,絕不容許蘭軒院中留着任何吃裏扒外的落網之魚。”初影結結巴巴地回應着,身子一個勁兒地往裏縮,額頭都快要碰到地面,全然一副快被恐懼吞噬的模樣。
只見眼前兩條灰色長靴動了動,她聽見湛榕以極緩慢的語氣慢慢開了口:“最有可能吃裏扒外的,只怕是——”
“都尉若是疑心于我,不妨在這裏就地正法!”
初影拿定主意一咬牙,不要命地磕起頭來,心中怨氣滿滿:大家都是來葉府當卧底的,卧底何苦為難卧底!自己又傲嬌地不肯主動承認身份,害得別人要配合演戲擺出這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何必呢!
和和氣氣找魚石,歡歡喜喜地一起去海外探寶不好嗎,非得這樣相互為難!
蒙在鼓裏的湛榕自然不領情,仍沉浸在即興發揮中不能自拔:“若是依着我的性子,你這樣的人,還真是留不得。”
初影心下一沉。她聽出了他話中的一語雙關,索性豁出去道:“湛都尉若真這樣說,便真真是傷透人心。初影不知哪裏得罪了都尉大人,先前在葉家營,都尉派來的齊喻那厮對初影欲行不軌,初影沒有半點怪罪都尉的意思。如今初影剛進葉府,幾位夫人的心意即便不合規矩,都尉大人不去追究幾位夫人的責任,卻偏偏遷罪于我一個小小侍女。都說湛都尉追随葉将軍多年治軍有方、賞罰分明,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了。”
“哦?演不下去了?”頭頂傳來譏諷之聲,“我當你還能做小伏低多久呢,宋初影。”
初影氣呼呼地挺直身子爬了起來,瞪着溜圓的杏眼反唇相譏,當下連稱呼都換了:“都快被你就地正法了,誰還忍得下去啊。”
湛榕不曾料到她方才還唯唯喏喏的形象瞬間反轉,面上表情十分局促:“你……”
“好了湛少爺、湛都尉。”初影自顧自地活動着手腳,“我們是初次見面嗎?你多年心系大小姐,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都羨慕得緊。從前在女子軍我便聽說了,湛都尉面冷心善,向來嚴于律己、寬待下屬,每每葉将軍盛怒之下要嚴懲衆人時,唯有湛都尉好言相勸、力保衆人。這樣的一位明理的好将領,怎可能對一個并無過失的侍女下手呢?如此這番倒讓我看清了都尉大人急着整治內帏的決心,初影建議都尉大人不妨等到大婚以後順理成章地放開手腳行動,屆時初影必當鼎力相助。”
“你玩我?”湛榕的臉色越發不好看,“宋初影,你真當我不敢要你的命嗎?”
“方才你提醒我的,初影可是受葉将軍欽點而來的。”她一臉勝利的微笑,“初影的小命就在這裏,要與不要,都尉大人……看着辦……”
她踮起腳尖,學着他先前的樣子,将嘴唇輕輕地附在他的耳邊。湛榕身軀明顯一僵,正要将她推開,一伸手卻恰恰捉住了她輕握的粉拳:
“宋初影,不要在我身上玩這套!”
“喏,就在這裏了。湛都尉,你可要好好地收着呀。”
初影不理會他過激的再度警告,小心翼翼地攤開纖白的十指,好像将什麽貴重物品輕輕托付在湛榕的掌心一般,神情和動作格外謹慎。
接着不等湛榕回應,初影居然将僵立的他獨自一人留在原處,就這麽甩着手施施然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