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窒息游離
? 第013章：窒息游離
帳簾掀開的一瞬間，果真有種末日降臨的恍然。
先行進入的守衛低聲通報。初影聽見裏面的人隐約說了聲“傳她進來”，雙目不由緊緊地閉上又很快張開。通報的人很快出來，此時的初影恭敬地站在一側，低眉順眼地跟着進了這頂從未涉足過的主帳。
她被引到了帳中央，在她面前的主位上端端正正坐着的正是氣場十足的葉紹樊，女子軍的教官韓參将和總教頭湛榕分坐在他兩手邊的側席。
初影站定後即刻單膝跪地：“屬下女子軍宋初影，見過鎮國大将軍。”接着微微側身，“見過湛都尉、韓參将。”
無人出聲。
詭異的氣氛令初影緊張得出了汗。可她不敢擡頭。稍有不慎，這頂帳中的任意一人随便彎彎手指頭都能在頃刻間要了她的性命。
初影聽見左側席位上的韓參将咳嗽了一聲。她忍不住用餘光瞥了瞥，發現他忽然撿了手邊棋盤上的一枚棋子，飛快地向她擲來。
未加思索，初影第一反應便是在伸手捉住了那枚朝致命穴位飛來的棋子。棋子被牢牢地包裹住，掌心有些痛，出手的那一瞬間初影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主将在場，她怎可擅自行動呢！
不等她作出反應，另一方向上的一枚棋子又朝她直直地飛來。這一次初影沒有躲閃，任它不偏不倚地打在臉頰上。初影當即懵了神，不顧臉側火辣辣的疼痛，毫不猶豫地伏在地上請罪：“屬下不慎冒犯，請将軍責罰！”
第一枚棋子來自韓參将，第二枚卻來自葉紹樊。
帳中長久地寂靜。葉紹樊不慌不忙地啜了一口手邊的茶，好像意識到了什麽，開口道：“茶水有些涼，你幫我換一盞來。”
初影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能忐忑地上前為他換茶。這樣的事她從前在三王府裏不知做過多少次，從起身接盞、簾後換杯再到俯身獻茶幾乎是一氣呵成。
葉紹樊銳利的目光毫不忌諱地尾随着初影，她雙手将茶奉上的一刻，他一手接過茶盞，另一只手卻牢牢地握住她的素腕。
初影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了，心髒卻依然狂跳不止。葉紹樊粗糙的大手似乎不願松開，初影依勢跪在地毯上，深深地低着頭：“請将軍明示。”
身邊有下屬有仆從，葉紹樊卻絲毫不見慌張，聲音如白日練兵一般有力：“頭擡起來，另一只手也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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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影慢慢擡起頭，遲疑地伸出另一只纖細的手臂。
她身着的并非袖口緊扣的軍裝，而是寬袖的軍中常服。葉紹樊從高處緊緊攥着她的雙腕，初影哪敢跟他對視，只能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衣袖略略滑落後露出的一截皓腕，忽然發覺它們在主帳輝煌的燈火映襯下竟莫名顯得愈發好看。
葉紹樊手上的力度陡然加大，軍中猛将的力道哪裏是一個小姑娘能承受得了的，初影當即痛得眼眶濕潤，雙唇卻越閉越緊。
不能出聲。不能。
“嗯，還行。”不知過了多久，葉紹樊終于放開了她。初影幾乎是跌落在地，她雙手撐地跪在葉紹樊的腳邊，腕上一左一右兩道紅痕醒目刺眼。
湛榕卻在此刻上前，親手扶了她起來。他起身的那一刻，初影只覺得心髒終于落回了原位。她輕輕推開他的手臂：“多謝都尉大人。”
“你坐吧。”葉紹樊端起茶盞道。已有仆從在側席旁加了座，初影慢慢恢複着情緒，如驚弓之鳥一般小心翼翼地坐在葉紹樊和韓參将之間的位子上：“屬下多有冒犯了。”
“今日本将召你來，是有要事相托。”
初影幾乎以蹦的速度站了起來：“屬下不敢，當為将軍大人赴湯蹈火。”
“坐回去坐回去！”葉紹樊擺擺手。倒是對面的湛榕笑了出來：“宋姑娘不要緊張，此事茲事體大，将軍此番只為測試。恭喜你通過了。”
初影望着他難得的溫和俊容，嘴角勉強翹了翹，心說怎麽又“茲事體大”，難道又要派我到什麽地方當第三環的間諜不成？
面上卻仍是一片茫然，目光怯怯地落在葉紹樊臉上。葉紹樊接着湛榕的話頭道：“你現在所屬的女子軍本是為護我大女兒葉欣妍的安危成立，這個你應當清楚吧？”
初影颔首：“自進女子軍的第一日起，初影便知曉自己将來誓要效忠葉家、效忠葉大小姐。”
“嗯。”葉紹樊點點頭，“眼下欣妍身邊還需要一位舉止得體、身手不錯的貼身侍女，以應對女子軍不能及時到場的突發狀況。女子軍的韓參将推薦了你，今日的考核我看了，還算符合要求。至于方才……”
他又啜了一口茶水：“你要記着，今後必須耳清目明、眼觀八方，無論何時都要将欣妍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初影立即離座伏地：“屬下明白。”
“既然你已經接了這項任務，今後便不再是我葉家營女子軍的成員，而是我葉府大小姐房中的侍女了。待會兒回去抓緊時間整頓，今夜便跟着湛都尉去瀛洲府吧。”
“是——”初影驚訝于這樣突然的決定，但面上絕不顯露分毫。
葉紹樊似乎再無意搭理她，轉身對着湛榕說話，口氣也溫和了不少：“大婚在即，你帶着這幾個人先回府，女子軍擇日再到。”
湛榕恭敬地起身行禮：“末将領命！”
“接下來交給你安排，我有點累了。”葉紹樊放下茶盞離座。初影站在湛榕和韓參将的身側，葉紹樊經過她身邊頓了頓：“茶斟得不錯。”
這一句不着邊際的評論誇得初影有些莫名其妙，又不能開口發問，倒是出了帳門後，對待下屬一向和善的韓參将在她耳邊悄聲嘀咕了一句：“将軍性情難以揣度，誇你只當入了他的眼就好。”
初影恍然大悟，沖韓參将投去感激的眼神。湛榕卻不跟他倆啰嗦，只冷着臉吩咐道：“宋初影即刻回營收拾行李，子時在哨臺彙合。”
宋初影望了望頭頂的圓月，心知留給她的時間不多，領命後一溜煙地跑了。她暫時沒心思去想今夜随同湛榕的還有哪些人、本該跟她身份交接的任毓去了哪裏、她進了葉府後要如何小心營生，此刻滿心滿念都是暢快和釋然。
不用跟着那個陰晴不定的老男人受委屈的感覺真好！
初影迎着涼爽的夜風開心地咧開了嘴。接下來只要在湛榕動了把她送到葉紹樊身邊的念頭之前搶先下手，今夜這番猶如在地獄游走了一般的忐忑便不會再有。
雖然湛榕是塊硬骨頭，但總能找到下口的軟處。即便葉府的水再深她都有信心攪渾，她在規矩森嚴的三王府待了那麽些年，無論是親貴來往還是下人之間的明争暗鬥，什麽刀槍冷箭沒見過！
初影忽然想放聲大笑，慶賀劫後餘生，更慶賀她為自己又争取了一段難得的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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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子時，初影背着簡單的行囊準時來到集合地點。遠遠地望見哨塔下某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心情大好的初影眼珠滴溜溜轉着，思緒又開始不正經起來。
這是木岚山莊卧底大聚會嗎？
待會兒湛榕會不會在馬車裏開個短會，鄭重其事地介紹自己的真實身份？
初影忍不住往身邊的男子身上多瞄了幾眼，連帶着即将同行的兩名士兵都忍不住捂嘴看笑話。齊喻被這些人瞧得有些不自然，迫不得已低聲道歉：“宋姑娘，先前是齊某人鬼迷心竅，多有冒犯，還望姑娘海涵。”
初影還未來得及發話，拐角處湛榕率領兩個小兵大步流星地走來。哨塔下的三人立即呈立正姿勢，初影琢磨着葉紹樊交待了她的身份已經變成了葉府侍女，應當不需要處處遵循軍人規範，于是假模假樣地沖着湛榕道了個萬福。
湛榕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揮手召來三輛馬車，他與一名貼身小兵坐最精致的一輛，除初影外的其他四人坐最寬敞的一輛。
初影打量着鑒于女子身份分給她的最小一輛，心說湛榕考慮果然周到，沖着面無表情的車夫甜甜一笑便爬上了車。她幫車夫擺弄着車簾，幾次瞥見湛榕的眼神長久地停留在這一輛小馬車上，遂沖他禮貌地點了點頭，沒想到他竟也鄭重地朝她颔首。
四目交彙的一刻，初影手指不禁一抖——他的瞳眸遠不似方才一般深邃冰冷，隐隐流露着幾分柔和。
又來了！他又來引誘她了！
放下車簾後，初影跌坐在車內軟墊上，幾日前深夜訓練場上的那一幕又浮現在腦海。
他是敵人，不是善茬；他是敵人，不是善茬；他是敵人，不是善茬……心中反複默念着這幾句話，初影心中又有了底氣。
馬車出了營門，飛快而平穩地行駛起來，一整日緊繃的情緒終于暫得緩解。初影倚着窗淺淺地睡着，半夢半醒間看見索皓然充滿憂思的眼神、湛榕多變的深色瞳眸、葉紹樊鷹一般銳利的雙眼，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形狀不一、情緒萬變的眼眸在隐約的夢境中輪回閃現着。
【浮世卷*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