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先發制人
? 今夜的發現來得太突然。初影記不清自己怎樣熬過那一小片荒地上的驚愕時光,只知道在反複确定了湛榕和齊喻确實已經離開後,眼見着東方快要露出魚肚白,才敢悄悄按原路撤離。
回到營帳中自是再也無法安寝,原本撲朔迷離的局面在電光火石間被攪得天翻地覆,她強迫自己合上眼皮,半個時辰內發生的一幕幕仍不受控地在腦海中循序閃現着。
居然是湛榕!
在初影先前的設想中,以木岚山莊向來忌諱打草驚蛇的行事風格,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應當在葉府的最底層低調潛伏多年,利用自己不引人注目的身份,暗中張羅布網搜集信息,卻萬萬不曾料到這枚最為重要的棋子,竟然被堂而皇之地安插在葉家核心的部位。
湛榕自己也是夠争氣,背負着這樣沉重的使命,居然能在十年內完成由年幼的小小孩童到如今手握大權的葉家營都尉——這樣驚人的跨越。
木岚山莊——或者明氏後人——他們究竟從哪裏找到這樣一個無可挑剔的人選,更何況當時的湛榕僅僅是個心智尚未完全開竅的小男孩而已。
木岚山莊內應的真實身份被揭露所帶來的震驚和恐慌緩和了一些。初影翻了個身,意識開始模糊起來,對床女孩的夢呓聲朦朦胧胧中鑽進耳朵。
其實這一切也并非無跡可尋,從前令她疑窦叢生的一些細節現下都能零零散散地串聯起來——譬如木岚山莊五人的職責分配。
由于齊喻在木岚山莊這支小分隊中的領導關系,內探應當在他能夠以正當理由接觸的範圍以內,就是說,就在葉家營。
這就說得通了。她陡然睜大眼睛。剛剛醞釀的幾分睡意翌時全消。
怪不得湛榕這般針對她,原來是為了試探和監視嘛。初影從榻上坐起,方才沸騰翻滾的心緒終于恢複了冷靜。
無論真相多麽令人訝異,目标已然明确,她的下一步計劃便是不惜一切代價接近湛榕。
按着冰極門的指示,她要想方設法和這位潛伏多年、深藏不露的葉家營年輕将領滾床單。
按照木岚山莊的指示,她要在湛榕的安排下,想方設法和葉紹樊滾床單。
初影轉了轉眼珠,腦海中浮現湛榕高大帥氣的硬朗形象,嗯,還算湊合。
至于雲昭帝國的鎮國大将軍……雖然至今沒有撞見葉紹樊本人,但一想到他的女兒和準女婿都與她年齡相仿,初影渾身一哆嗦。從前為了營造“形象”,她确實刻意賣弄過風姿,但要将自己這般徹底豁出去倒是頭一次。不行不行,跟一個年紀足夠當她爹的男人……絕對不行,絕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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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不是人盡可夫的青樓女子,還指望着全身而退後隐姓埋名結婚生子,名聲之類的虛頭可以不顧,實實在在的清白可不能任人糟蹋。宋初影擰着眉,好生苦惱。
按說她的正主是三王妃,冰極門的安排不能不服從;對木岚山莊倒是可以陽奉陰違,但目前這支小分隊一切聽從湛榕的安排。至于湛榕……
如果湛榕不願意安排她去呢?
如果她能改變湛榕的想法呢?
天高皇帝遠,木岚山莊莊主和各堂主遠在深山中,湛榕就是小分隊的頭兒。她沒本事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說服湛榕臨陣倒戈,但盡可能地減少自身損失的想法倒還算切合實際。
對于魚石,手握藏寶圖的明氏後人遠比楚氏皇朝心急得多。一旦勾搭成功,更改計劃的事宜就讓湛榕去操心,她瞅準機會乘段東風就好。
宋初影眼前一亮。事情好像變得簡單了!她立即麻溜地穿衣下床,積壓數月的壓力頓時減輕了不少。
拿下湛榕的第一步便是找準時機接近,掌握他的生活習慣是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可是想要發現一個人的習慣——一個木岚山莊精心安插的內探、一位有着高度警惕的軍中将領的生活習慣,并不是信手拈來的容易差事。從哪裏入手呢?
腦中闖入齊喻這幾日自以為旁人不曾察覺的小動作,初影微微一笑。齊師兄啊齊師兄,賊心在四周都是雄性生物的軍營裏壓抑了這麽久想必不好過,且讓我澆你一盆涼水清醒清醒。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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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初影又起了個大早,訓練場上照例空無一人。懷揣心思的初影溜達了幾圈沒等到齊喻,這才想起昨日他已經批了她幾天的假期,不由懊惱地一拍腦袋。
今日自然沒借口再折回去,大家會口徑一致地批評她:“教官不在你可以自己訓練嘛,軍營是你争我趕之地,要知上進啊宋初影。”
初影只好裝模作樣地繞着場地跑步。大漠的晨風來勢洶洶,初影努力伸展四肢,三圈還沒跑完,卻瞄見迎面而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她眼前一亮,立即扯着嗓子招呼開來:“齊大哥!”
齊喻猛地放慢速度:“宋初影?昨天我已經請示過都尉大人,允你自行休整兩日。”初影仰頭望他,笑眯眯地問道:“既如此,你怎麽不在營帳裏歇着?”
“我們這一批新兵考核就要開始了,無論都尉大人委派與否,這幾日我也該早起抓緊訓練的。”齊喻緊緊盯着那對墨色雙瞳,雙拳攥了又松開。
初影仿佛什麽都沒注意:“我是特地在這裏等你的,齊大哥。”
她把語調拖得又輕又長,擡眸輕妩的眼波撞得齊喻一下子繃緊了臉部線條,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宋姑娘,請你自重。除了都尉大人委派的特訓任務外,在下不記得與姑娘還有其他交集。”
話音未落,初影卻刷地變了臉色。
齊喻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聽她冷言道:“你似乎顧慮甚多,我見你這些日子刻意對此行目的避而不談,以為你忘了自己要事在身,因此覺得有必要私下通通氣。其實依着初影來看,若是師兄心中未曾作祟,何必如此慌張。你這幾日暗地裏的所作所為初影都一清二楚,我為大局考慮一直隐忍不發,不想師兄竟反咬一口,簡直欺人太甚!”
一句“師兄”出口,齊喻當即僵在原地。窘迫到無以複加的齊喻漲着臉,緊張地四下張望:“你……這裏是訓練場,随時有人經過——”
初影卻不管這些,小巧精致的鵝蛋面龐微微上揚,滿是自信和不屑:“不過齊師兄,你也太高估自己了,憑你這樣的身份……”
話到這裏她刻意打住,杏目略略一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後,這才慢悠悠開口:“我宋初影好歹是在三王府待過的人,倘若真要出手,至少也是沖着湛都尉這樣身居高位的年輕俊才。師兄大可不必如此警惕,收好你的戒心、安心準備考核才是正道。”
說罷她轉身要走。齊喻抑制住濃濃的羞恥感,趕緊攔住她:“其他暫且不提,先前對你視而不見,确實是為保萬全。當下雖不是好時辰,但既已挑明,不妨長話短說。女子軍那邊,可有可疑人物留意到你?”
“與你何幹。”初影漠然地繞過他,“我接到的指示是與幾位師兄師姐一道,盡快與在葉家的內應取得聯系,按其吩咐行事,一切事宜也應當向他彙報才是。若是齊師兄與我們的上級取得了聯系,請盡快通知我。勞駕借過。”
纖長的軍裝背影在此時的齊喻眼中,除了一如既往的灼人風姿外只剩嘲諷。
額上密密的冷汗冒了一層又一層,他摘下頭巾,意識到當下事态發展的方向已經被自己的那點心思擰歪了,今後他再想從宋初影那裏試探到什麽怕是不成了。
齊喻悔得在訓練場上直跺腳。若是這樣如實彙報,湛榕最多斥責一番,倒不見得會對他多加責難,但想到宋初影方才以湛榕作比的一番諷刺,想到湛榕可能會因此親自出馬調~教……
再聯想到與之有關的一系列可能,他心頭不由沉了又沉。
原以為好不容易遇上個尤物,卻是朵帶暗刺的。雖不是第一次受挫,但嘴邊的鴨子竟以這樣的方式拱手讓人,還是他根本無力與之相争的人,齊喻除了白白氣惱外別無他法。
再說宋初影戾氣沖沖地穿過場地,把守訓練場的兩位士兵見狀自然訝異,一時間忘了使命主動跟她打起了招呼:“宋姑娘,你這是……又不練了?”
“不練了不練了!再也不練了!”仿佛終于找到了傾訴口,初影帶着委屈氣鼓鼓地說道,“我要見湛都尉!齊喻仗勢欺人,宋初影請求湛都尉依律懲治!”語畢擡眸,盈盈淚目看得守衛一怔:“齊喻……他……怎麽你了……”
“宋初影!”意識到不能放任她這樣任性下去,齊喻匆匆趕上,試圖将她拽到一邊,“有話好好說,事情鬧大了誰都不好過。”
旁人在側,齊喻只能盡可能地斟酌用詞提醒宋初影。然而他的努力無濟于事,初影根本不買他的帳,反而又氣又怕地躲到其中一位守衛士兵身側。
士兵下意識護住她,另一位則毫不客氣地将長~槍橫在齊喻面前:“兄弟,看樣子你得跟我們走一趟了。”
齊喻目瞪口呆。
此時初影從士兵肩頭偷偷探出腦袋,發現齊喻正下意識順着目光捕捉後又驚得立即縮回去。那濕漉漉的眼神中如幼獸般的驚惶令他心中強烈的不安迅速擴散着:弄巧成拙、自毀局面……
直到“紅顏禍水”一詞陡然蹦出腦海。他眯了眯眼,穩住氣息道:“好,就請都尉大人做主。”
然而,身為葉家營最高長官之一,一等都尉湛榕并不是說見便能見到的。
沒有軍令、事先又未得召見,閑雜人等不得打擾軍中長官。幾人剛興沖沖進入軍官們的營房區便被攔了下來。
按齊喻的說法,先前每次都是參領大人得令後才帶他這個末等小兵去見湛榕,而他口中的那位參領前日剛奉命出營護送一批物資,因此此時的齊喻倒是自在釋然,雙手叉腰、饒有興致地瞧着仍在氣頭上的宋初影急得直跺腳,并不打算提醒她雖然軍中等級森嚴,但女子軍成員受湛榕直接管轄,若要面見長官,完全可以通過女子軍幾位分管教官這一捷徑。
而陪同的那位訓練場守衛雖然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兵,但心下也清楚這種壓根理不清的私人糾紛不可能驚動軍中高層,因而一時護美情緒過後,走這一遭純粹抱着一顆看熱鬧的心情,還幫着齊喻勸說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初影自然不願就此息事寧人,猶豫的面色上卻清楚地寫着态度已經有所動搖。 沒等守衛沖他使眼色,齊喻趕緊上前又是道歉又是保證,初影一臉的心有不甘,可當下除非自己在清晨的軍營中大喊大叫、驚動各位軍官後吃不了兜着走,并沒有任何遂意的路子可走。
她別扭了半天,終于無奈接受了被說服的事實,獨自回營前還不忘一邊拿眼瞪着齊喻一邊嘟囔着“下次見着都尉一定好好告一狀”。
“小姑娘果然還是得靠哄。”齊喻心中想着,他自然明白宋初影之所以這麽快偃旗息鼓,完全因為他們是一條線上的戰友,事情一旦捅大就意味着身份暴露的緣故。
他慶幸至少還有這麽一層要素作為擋箭牌,局面才沒被攪得更糟,但宋初影遲早要見到湛榕的這一事實還是梗在他的心頭。
左右權衡,齊喻咬了咬牙,還是決心自己主動向湛榕認錯,以防這個不受控制的姑娘又鬧脾氣,場子一旦收不住的後果是他想都不願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