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婓

第42章

懸崖到谷底,深度超過千米。冰魔順着崖避飛奔，一路上如履平地。

谷底的風迎面吹來，冰冷刺骨,能凍僵人的骨髓。風中隐約帶着一股焦糊味，越向下氣味越濃,夾雜着血腥氣,混合成一種古怪的氣味,直沖鼻腔，令人作嘔。

冰魔下到谷底，邁步踏上河床。

暗紅色的河道蜿蜒曲折,将峽谷一分為二。

黑峽城的城門距河床不過十步。城門和門拱倒塌碎裂，殘留的城牆嵌入崖壁，表面排列不規則凹痕，是巨人砸落的重錘。

門洞兩旁立有廊柱，并排矗立，直通向內城。大部分石柱斷裂滾落,僅剩下表面斑駁的座石，歷經歲月，飽受風雨，訴說城池當年的輝煌。

雲婓和老矮人跳到地上，腳下響起碎裂聲。源自埋藏在砂石下的骸骨,不知時間過去多久，變得十分脆弱,一踩就碎,壓根辨別不出原本的形狀。

遠處有黑影跑動,噠噠的馬蹄聲傳來,是刺槐騎士的戰馬。

馬群在城內受到驚吓,此時驚魂未定，暴躁地踏着蹄子，在河床上來回奔跑。發現離開峽谷的通道，一匹接一匹飛奔而去，很快不見蹤影。

“追殺我們的騎士有兩百人。”老矮人認出戰馬，對雲婓說道，“我親眼看到他們走進廢墟，一個都沒有出來。”

兩百名騎士進入黑峽城，戰馬卻留在城外，更成群跑出峽谷，怎麽看都不合理。

雲婓對老矮人點點頭，邁步走向城門。走出兩步忽然停住，回過頭，發現鬥篷被冰魔咬住，不解地看向它，問道：“怎麽？”

“那裏充滿死亡氣息。”冰魔張開嘴，告誡雲婓，“地下有很危險的東西，比炎魔更難對付，一定要小心。”

同為強大的惡魔，冰魔和炎魔互看不順眼，稱得上是死對頭。

冰魔喜歡單打獨鬥，炎魔要麽不動手，動手就是群毆。兩方開戰，冰魔力量更強悍，常因數量落入下風。即便如此，雙方的勝率也是對半開，炎魔很難占到太大的便宜。

能讓冰魔警惕的存在，在魔界少之又少，擴展到別的種族同樣是鳳毛麟角。雲婓是近萬年才出現的例外。

破敗的城池彌漫着死亡氣息，黑暗的能量從地底噴湧，充斥城內每一個角落。

這種氣息令它不适，情緒變得狂躁，嗜血暴虐不斷上湧，控制不住破壞欲望，只想引發一場暴風雪，吞噬掉身邊所有生命。

“我知道裏面是一頭魔龍。”雲婓發現冰魔不對勁，抓住它下巴上的長毛，意味深長道，“聽說魔龍擁有驚人的力量，你畏懼它？”

冰魔猛烈搖頭，速度快到帶出幻影。

冰魔忌憚魔龍，更忌憚下巴上的手。直覺告訴它不能膽怯，否則将面臨嚴重後果，比直面魔龍更加危險。

“很好。”雲婓暫時滿意。

“領主大人，小心腳下。”老矮人手持木杖，杖頭在石面劃擦兩下，鑲嵌的石頭開始發光，晶瑩璀璨，亮度超過火把。

“這是夜光石。”老矮人說道。

光芒照亮漆黑的通道，老矮人在前方帶路，越過一根根斷裂的廊柱，對雲婓解釋道：“城下是一座夜光石礦，儲藏量極為豐富。巨人試圖奪取礦場，将這裏的矮人變成奴隸。戰争開啓，規模曠日持久。城池毀于戰火，死靈大批出現，徘徊在峽谷中，對黑峽城造成威脅。礦洞無法繼續開采，矮人們只能離開，臨走前封閉礦場。”

矮人被迫遷走，離開後再沒有回來。不具備矮人的采礦技術根本無法深入地下，礦場徹底關閉。

“夜光石？”雲婓依稀記得在書上看到過這種礦石。

“夜光石蘊含能量，用途廣泛，照明僅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種。很多種族都樂意花高價購買。所以才會引來貪婪的巨人，開啓一場殘酷的戰争。”老矮人道。

矮人有兩千多個族系，彼此之間相當團結，力量不容小觑。沒有這樣的規模，也不可能在古戰場嶄露頭角。

巨人貪婪殘暴，腦子又不太好，突然襲擊黑峽城，撞開城門沖入城內。他們不僅屠殺矮人，還抓捕城中的商隊，不分種族打下奴隸烙印。

殘存的矮人躲進礦洞，設法向外求救。得到消息的矮人都趕來支援，一場大戰絞殺萬名巨人。

巨人的行為引發衆怒。

他們在戰場上遭遇慘敗，撤退時又遇上圍剿，精靈、鲛人和半獸人輪番出現，水路陸路一概不通，直接被逼入窮途末路。

精靈襲擊了巨人主城，不允許一個巨人逃走。

巨龍盤旋在城市上空，恐怖的龍息摧毀城內建築。宏偉的城池被烈焰包圍，天空都染上血色。

時至今日，找遍四方王國也找不出一個純血脈巨人。外貌再相似也只是混血，而且血脈駁雜，和先祖的戰鬥力有天壤之別。

矮人不喜歡用文字記載歷史，更樂于口口相傳。這就導致他們的歷史常出現斷層。一旦某個家族血脈斷絕，相關的家族歷史将會永遠成謎。

雲婓知道巨人種族在兩千五百年前消失，沒想到起因竟是黑峽城之戰。

“他們太貪婪，腦子又不好，敢抓捕精靈和鲛人做奴隸，注定會有這個下場。”老矮人說道。同時惹怒最好戰的兩個種族，不滅亡才怪。

外城十分破敗，遍地石塊瓦礫，還留有狂風肆虐的痕跡。

雲婓彎腰撿起一根木柴，半截燒焦，半截保留原色，應該是在燃燒途中意外熄滅。看樣子，刺槐領的騎士曾經在這裏紮營。

“領主大人，這邊走。”老矮人移開幾塊石頭，找到前往內城的通道。

走出兩步，老矮人突然停下。

夜光石照亮地面，一具燒焦的屍體橫躺在他的腳下。死者面容扭曲，四肢蜷縮在一起，樣子極為痛苦。

雲婓近前查看，發現死者身上穿着铠甲，已經被燒得變形焦黑。

矮人退後半步，高舉起手杖。

杖頭的夜光石流動能量，光束漫射開，引亮鑲嵌在牆壁內的燈座。上百盞燈一同發光，照亮前方的門拱，斷裂的石橋以及遍地散落的屍體。

一百多具燒焦的屍體倒在地上，黑暗氣息萦繞在四周，令人頭皮發麻，脊背生寒。

冰魔走到雲婓身邊，望向斷裂的石橋，道：“那裏死亡氣息最濃，魔龍就在下面。”

知道藏在哪裏，自然應該引出來。

雲婓握住手腕，從契約中拽出一個死靈，猛然向前擲出。死靈沒有實體，飛出時膨脹開大片黑霧，氣息來不及收斂，被魔龍察覺到，算得上是一種挑釁。

發現身在何地，死靈猛然間回頭，隔着面具仍能看出他的不敢置信。

老矮人眼角抽了抽，對雪松領主的性格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

冰魔突然間發現，同樣作為雪松領主的契約者，和死靈相比，自己的待遇相當不錯。

死靈飛出門拱，如同放出的魚餌，吸引潛伏地底的魔龍。

一個不奏效，雲婓又抛出第二個、第三個，數量增加到十。

十個死靈飄在半空，在石橋上方圍成一圈，漆黑的鬥篷包裹全身，纏繞周身的黑霧不斷擴大，仿佛在舉行某種神秘儀式。

落在任何人眼中，這都不像是正義一方。

雲婓走向門拱，見老矮人準備跟上來，立即朝他擺手，示意他留在原地。其後朝冰魔勾了勾手指，翻身跳到它的背上，站在骨刺之間，道：“去橋上。”

死靈發出呓語，轉瞬變成凄厲的嚎叫。

黑暗的力量開始聚集，地底湧出死亡氣息，絲絲縷縷向上蔓延。

死靈變得狂躁，身影扭曲，黑霧擴張又急劇收縮，逐漸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回來。”雲婓召喚死靈，十道身影飛速閃過，接連投入契約之中，終于不用再受折磨。

雲婓放下衣袖，示意冰魔繼續向前。

出于對魔龍的忌憚，冰魔的行動十分小心，每向前一步，腳下都會結冰。冰層包裹橋體，順着斷裂處延長，一直連接到對岸。

轟隆！

巨響聲從地底深處傳來，如上百架皮鼓一同敲響，聲音彼此碰撞，在山體內不斷回蕩。

“停下。”

黑暗蠶食光明，黑色觸手湧出地底，有生命般纏繞上石橋。

冰魔感受到威脅，全身毛發豎起，體型瞬間膨脹一倍。

雲婓凝視擴張的黑氣，一把拽下鬥篷，現出背負的重劍和腰間的精靈短劍。鬥篷被他纏繞在胳膊上，一圈又一圈，內裏隐現暗紅色的圖案。

可怕的聲音越來越近，雲婓察覺冰魔的情緒，知道它瀕臨極限，當即翻身落地，拍拍冰魔的角，讓它向後退。

“去保護矮人。”

冰魔有些不情願，見雲婓神情嚴肅，到底一步步後退，站到矮人身邊。低頭看看胡子拖地的矮人，滿臉都是嫌棄。

雲婓獨自向前走，站在斷橋最邊緣，再向前半步就會闖入黑暗。

轟！

又是一聲巨響，恐怖的氣浪爆裂開，沖刷雲婓全身。

站在氣浪中心，雲婓周身萦繞魔力，黑發随風狂舞，雙眼染上赤紅。

氣浪之後是濃重的黑霧，霧中睜開猩紅雙眼。

四目相對，雲婓突然變得興奮，強大的魔力湧出體外，紅光纏繞在他全身，一圈又一圈，形成銅牆鐵壁，黑霧完全無法靠近。

魔龍發出怒吼，現出鋒利的獠牙，噴出能燃燒靈魂的龍息。

“主人，快躲開！”冰魔大吼着沖上前，當場被氣浪掀飛。翻滾兩圈滑向牆壁，差點壓扁想要幫忙的老矮人。

“退後，別過來！”

雲婓沒有回頭，靈活翻到斷橋下，單手抓住橋面邊緣，驚險避開龍息。在魔龍繼續發起攻擊前，接連抛出兩顆種子。

種子綻放綠光，細長的蔓枝飛速生長，根須抓牢橋面，兩三根合股纏住雲婓，解放他的雙手。

雲婓松開斷橋邊緣，反手握住蔓枝，借力向前一蕩。依靠魔力隔絕黑霧，輕飄飄落向橋對岸。

魔龍勃然大怒，仰天怒吼，噴出的龍息腐蝕橋梁。藤蔓快速收縮，在橋體墜落的剎那卷回雲婓手中。

雲婓緊貼着牆壁，雙手翻開鬥篷，用力向上一抛。

魔龍不及轉身，鬥篷剛好飛到頭頂，暗紅色的文字鏈脫離載體，化成發光的鎖鏈，交錯穿梭，一條接一條穿透黑霧，纏繞上霧中的魔龍。

雲婓單手平舉，掌心向上，一條文字鏈飛向他手中，順着手腕纏繞，貼合整條手臂。

鬥篷向下落，被魔龍當場撕碎。

雲婓撕開兩張羊皮卷，發光的魔紋升至半空，随着雲婓注入魔力，文字鏈開始轉動，兩枚魔紋交疊，體積迅速擴大，直至籠罩大半個內城。

一枚魔紋嵌入穹頂，另一枚烙印入牆壁，能量循環流動，在光中形成閉環。

雲婓首次同時使用三枚魔紋，幾乎耗空他體內的魔力。阻隔黑霧的紅光逐漸減弱，手背被黑霧舔舐，留下一道灼傷的痕跡。

仰視頭頂熟悉的圖案，冰魔突然四肢發軟，想起那個疲于奔命的雪夜。

魔龍不知就裏，怒吼着想要掙脫鎖鏈。結果沒能成功，鎖鏈反而纏得更緊。魔龍暴跳如雷，沒注意到兩枚魔紋光芒大盛，黑霧被壓縮成束，順着一條光鏈流向雲婓，再經過他的手送入轉換魔紋。

文字鏈轉速加快，魔紋越來越亮。

一枚枚魔族文字飛舞在魔龍頭頂，瀑布般的糖雨從天而降，噼裏啪啦砸入內城，魔龍被糖雨籠罩，吼聲為之一頓。

糖雨持續不斷，黑霧急速收縮變薄。

失去黑霧遮擋，魔龍現出原貌。

龐大的身軀充滿力量感，從頭至尾披覆黑色鱗甲。蝠狀雙翼在背後展開，掀起一陣狂風。翼骨邊緣凸起骨刺，尖端閃爍寒光，鋒利駭人。

黑霧全部消失，糖雨告一段落。

魔龍扇動雙翼沖向雲婓，張開巨口，口中噴出駭人的龍息。

千鈞一發之際，冰魔猛然從身後撞來，魔龍猝不及防，被迫改變方向，差一點撞上牆壁。

“主人，抓住我！”冰魔前爪抓進牆面，準備第二次跳躍。

雲婓跳到冰魔背上，俯身握住骨刺。

冰魔彈出爪尖，劃擦過石牆，下落時火花飛濺。找到借力點，立即縱身一跳，驚險回到橋對岸。

魔龍緊随而至，不斷噴出龍息。

冰魔迅速後退，避開龍息邊緣，朝魔龍亮出獠牙。寒氣鋪天蓋地。鵝卵大的冰雹浮在身前，停滞一秒，劈頭蓋臉砸向魔龍。

雲婓瞳孔變色，消耗的魔力開始恢複。

魔紋再次發亮，魔龍被光芒覆蓋，魔力被抽出體外，更大規模的糖雨覆蓋內城。

魔龍憤怒大吼，扇動翅膀向上沖，竟然要撞開山壁，碎裂覆在上面的魔紋。

剎那間地動山搖。

山體被魔龍撼動，大塊的岩石向下滾落，砸入堆積如山的糖塊中，瞬間被糖塊淹沒。

冰魔咬住雲婓，将他丢到自己背上，又抓起震驚的老矮人，飛速跑向城外。

魔龍從身後追來，張嘴咬向雲婓，一心要将他撕碎。

避無可避，只能正面對抗。

在魔龍撲來的瞬間，雲婓放出藤蔓。蔓枝纏繞住魔龍的脖頸，雲婓握住蔓枝下端，飛身一躍，單手扣住魔龍脖頸下的鱗片，連續幾個攀爬，竟然站到魔龍背上。

吼！

魔龍火冒三丈，不理會冰魔和矮人，扇動雙翼筆直向上沖。強悍的身軀碎裂岩壁，竟然一口氣沖開山體，帶着雲婓飛出城外。

岩山向內塌陷，掀起巨大的煙塵。

在城池掩埋的最後一刻，冰魔帶着老矮人沖了出來。

魔龍飛向天空，龐大的身影盤旋在廢墟上，吼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

雲婓單膝抵在魔龍後頸項，一手握緊纏繞魔龍脖頸的藤蔓，另一只手抽出精靈短劍，劍尖劃開魔龍堅硬的鱗片，只差半寸就能刺入它的脖子。

魔龍生于黑暗，精靈的武器能給它造成致命傷。

“死亡還是臣服？”雲婓突然開口，給出魔龍兩個選擇。他相信魔龍能聽懂自己的話。如果聽不懂，那就只能怪對方運氣不好。

太陽躍出地平線，金紅的陽光鋪滿峽谷。

一隊刺槐領騎士出現在峽谷口，他們遇到逃走的戰馬，發現情況不對，前來黑峽城一探究竟。

騎士們拉住缰繩，正好見到空中一幕。

飛翔在半空的魔龍，站在龍背上的青年，有一瞬間，衆人以為自己産生幻覺。

“快隐蔽！”

騎士隊長最先清醒，不想被魔龍發現，帶領衆人藏進一片樹林。

剛剛靠近森林邊緣，戰馬忽然受驚，不斷發出嘶鳴。騎士們猝不及防，接連被掀落馬背。

從地上爬起來，騎士來不及去追戰馬，腳下突然蹿起粗壯的藤蔓，纏住他們的雙腿，将他們倒吊起來。

戰馬越跑越遠，騎士們視線倒轉，發現周圍全是高大的樹人，一個個殺氣騰騰。這裏根本不是躲避危險的樹林，分明是恐怖的死亡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