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怵
沈太後微垂了眸子, 望着自個長長的護甲,半吐了一個字:“宣!”
不過片刻,一身暗綠宮裝的寧德太妃和蘭色半臂長褙、粉色襦裙的彤玉長公主便從杏簾處走了進來, 二人像是沒有看見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由小孫太醫把脈的顧言傾, 徑直向沈太後請安。
魏凝萱在二人進來之前,便已從太後下首站了起來, 侯在了側邊,對着二人行禮道:“臣女魏凝萱見過寧德太妃娘娘、彤玉長公主殿下。”
彤玉長公主一雙鳳眸淡淡看了魏凝萱一眼, 唇角微揚:“凝萱今個也在。”又眨巴着眼望向沈太後道:“現在宮裏宮外都說大娘娘最疼凝萱了, 彤玉若是再不往宮裏頭跑跑, 大娘娘心裏頭可就沒彤玉的位置了!”
這話一出,一旁的魏凝萱倒吸一口冷氣,嗫嚅道:“臣, 臣女不敢!”她何德何能敢與長公主争寵?
一旁的寧德太妃微微一笑,柔聲道:“她說着玩呢,你莫怕。”
魏凝萱忐忑地點了頭,僵硬的脊背卻也不敢松懈半分下來。
彤玉長公主沒注意到魏凝萱的請罪一般, 只賴着沈太後,“大娘娘,若不是今兒個玉兒聽跟前服侍的嬷嬷說您近來常招別家小娘子進宮, 壓根想不到您惦記上了別家小娘子。”
因先帝子嗣稀薄,只彤玉公主一個皇女,是以宮中上下都甚為疼寵她,彤玉也與幾位妃嫔交好, 她原在宮中時便在沈太後跟前插科打诨慣的。
是以,眼下見她這般吃味,沈太後笑的眼不見底,“你啊,別是又來我這裏來搜集東西的,我現在跟前可沒好東西,可不敢惦記着你!”雖是旁的妃嫔的女兒,到底也是在宮裏看着長大的,沈太後對彤玉多少也有兩分護犢之情,也是看在她的面上,先帝甍後,才沒有對寧德太妃下狠手。
彤玉別了臉,氣哼哼地道:“大娘娘就說謊話,哥哥自來孝順,我還聽說他已經和張丞相提了幾次要給你将承禧殿重新修葺一番呢,您這兒還能沒有好東西?還不是得了比玉兒更戳心窩子的小娘子,藏了不給玉兒瞧見罷了!”
正說着,杏簾外頭淑太妃遠遠地就笑道:“老遠的我就聽見我們長公主的聲音了,要什麽好東西?去我庫房裏搜,都給你!”
淑太妃今年不過五十出頭,面皮白皙,眉目之間尚可窺見當年的風華,她一進來,先給沈太後行了禮,又對着寧德太妃行了半禮,笑道:“許久不見德姐姐,可是又在菩薩跟前給彤玉許着願呢?”
寧德太妃婉笑道:“這回是給官家和姐姐、妹妹許了願,經書還剩一截子沒抄完,又給玉兒鬧着過來給姐姐問安。”
淑太妃點頭道:“德姐姐也該出來走動走動,這日頭再好上兩天,禦花園裏頭的花兒都要開了。”
寧德太妃笑着搖頭:“我這兩年在菩薩跟前待慣了,聞不得那花粉味兒了。”寧德太妃這些年越發寧靜,與先帝在時打鼓唱曲,作妖鬧騰的劉修儀判若兩人,宮裏頭老一輩真真自在的,大概只有淑太妃。
她眼下真的是無欲無求,原先還盼着貴妃早些生個子嗣,是男是女都好,可這兩年,她又想着,即便貴妃生不出來,也不怕,左右官家寵着貴妃,在低位份的妃嫔那裏抱養一個便成。
淑太妃微微一側身,指着左前方的顧言傾問常嬷嬷:“這小娘子倒面生得很,是哪家的?”
常嬷嬷觑了一眼太後面色,笑道:“是耶嘉郡主新收下的義女,娘娘聽說了,招進宮來看看。”
淑太妃笑道:“原是恒言認下的。”說着便脫下了手上的金鑲紅寶的镯子,拉起顧言傾放在懷裏的一只手套上去,“按理,你還該喊我一聲姨奶奶呢!”
又問小孫太醫,“這小娘子是哪裏不适嗎?”
承禧殿裏頭接二連三地來人,小孫太醫再是愚鈍,心裏也清楚他號着脈的小娘子身份敏感,又見這小娘子連連做嘔吐狀,但又不是喜脈,收了腕枕,回道:“禀太妃娘娘,這位小娘子是脾胃不适,近來寒暑不常,許是夜裏着了涼,需要好生調養。”說着,就着小圓腿桌子開了一張方子。
顧言傾福禮謝道:“多謝孫醫正。”
常嬷嬷讓小宮娥跟着小孫太醫去拿藥。
這邊顧言傾朝沈太後跪拜道:“民女忽感不适,雖不是有意在太後娘娘跟前失儀,到底是冒犯了慈顏,還請娘娘責罰。”說着,又小心翼翼地捂住了嘴,面色極其痛苦,好像下一刻喉嚨便實在忍不住了一般。
常嬷嬷忙又喚着小宮娥将顧言傾帶了下去。
彤玉望着顧言傾的背影,笑道:“除了害喜的妃子,還沒有人真在大娘娘跟前這般失儀過。”說着話風一轉,笑呵呵地道:“不過她是恒言姐姐的義女,大娘娘想來也不會責罰她,倒是少了場戲看!”
寧德太妃故作緊張地忽喊了一聲:“玉兒。”
淑太妃笑道:“德姐姐不用擔心,姐姐自來疼愛公主,斷不會為着這一兩句實話,和彤玉生氣的。”
沈太妃望着眼前的三人,半晌笑道:“我什麽時候又要和彤玉生氣了,你們鬧得我都糊塗了!”沈太妃轉過臉看着凝萱道:“萱兒陪了我好些時辰了,回去歇着吧!”
魏凝萱望着顧言傾離開的方向,面上猶有不舍,到底怵着一來就給自己下馬威的彤玉長公主,半屈着身子行禮辭別。
退出側廳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彤玉長公主望着自己時眼裏的晦暗不明,心口又是一陣撲騰撲騰跳,不過想到太後已經答應給她賜婚,還是壓下了心頭的不适感。
等人都走了,沈太後招了彤玉坐在右下首,淡道:“那顧小娘子可不僅是你恒言姐姐喜歡,沈大人也喜歡呢!不然凝萱這丫頭能鬧到我這來。”
彤玉笑道:“大娘娘,您也太慣着那魏家的小娘子了,玉兒以前在宮中,還沒為自個的親事三天兩頭的往您殿裏來折騰,這般嬌縱的小娘子,可沒有玉兒以前可愛。”
彤玉長公主三句兩句都在嫉妒沈太後寵愛魏家小娘子上頭,說得半真半假,沈太後卻被哄得眉開眼笑:“對,我們玉兒最可愛,那依玉兒看,你恒言姐姐的義女可要賜婚給沈溪石?”
彤玉眼眸一轉,搖頭道:“不過民女罷了,他喜歡是他的事兒,大娘娘何苦管着這閑篇兒,真依玉兒說,連那魏家小娘子,大娘娘也不該幫她。”
“是是是,我們合該就寵着你一人!”淑太妃近前捏了捏彤玉長公主翹挺的鼻尖,無奈地笑道,只是那一雙溫柔的眼睛裏卻滿是寵溺。
彤玉長公主微揚了下巴,笑道:“難得我回一趟宮,大娘娘,您喊哥哥一起來用午膳可好?”又蹙了眉道:“聽說近來朝堂裏也挺忙的,也不知道哥哥有沒有好生用膳。”
太後也好幾日沒有見到官家,因着沈溪石的婚事,前些日子兩人鬧了點口角,此番聽彤玉說起,沈太後到底記挂着兒子,吩咐了常嬷嬷道:“你去一趟禦書房,說彤玉回來了,請皇上一起來用午膳。”
常嬷嬷福禮應下。
沈太後又道:“将皇後也喊過來吧,她和皇上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話彤玉也是不敢接的,帝後自來不睦,當初就不該娶杜婉詞入宮,不過父皇執意要給杜家這份榮耀,哥哥娶的便不是一個叫杜婉詞的女子,他只是娶了一個姓杜的小娘子。
淑太妃也垂了眸子,皇後閨中時便與恒言結了仇,此番看到恒言的義女,只怕,又是一番折騰,太後到底是留着一手。
淑太妃正提着心,卻聽彤玉道:“大娘娘,您還是将顧小娘子早些送回去吧,不然一會哥哥來了,聽見那聲音,怕是一口都吃不下,他日子過得可比您還要精細呢!”
沈太後眉心微低,她與皇兒間隙已生,若是皇兒再看到顧絮在她這兒,只怕又要和她鬧脾氣,沈太後想到這裏,到底是打消了讓皇後為難顧絮的念頭。
說來也奇怪,以前先帝在時,她和皇兒母子之間,親密異常,從來不曾為着旁人的事鬧過,這兩年來,為着明遠伯府,為着沈溪石,母子兩不知鬧了多少回,以致今時今日,她尚且會有籠絡皇兒的潛意識。
顧言傾正吐得肝膽都要出來,一個小宮娥進來傳話道:“太後娘娘讓奴婢帶顧小娘子出宮,顧小娘子跟奴婢來吧!”
等出了承禧殿,外頭的日光有些灼眼,荔兒遠遠地就踮着腳跟在看,等看到真是自家小娘子出來,眼眶“唰”地一下子就紅了,忙上前扶着面色不好的主子,跟着小宮娥往宮門去。
一路上主仆二人一句話都沒敢說,顧言傾緊緊地抓着荔兒的胳膊,整個身子都像倚在了荔兒身上,嘴唇蒼白,一點血色也沒有。
等出了宮門,荔兒忙雇了一輛馬車,小聲問道:“主子,您怎麽樣了?”
顧言傾搖搖頭,抓着荔兒胳膊的手,微微放松了一點,閉着眼眸,靠在荔兒身上,透過衣衫,荔兒溫熱的體溫,讓顧言傾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活着出來了。
馬車遙遙地從東華門往林府上去。
裴寂看着馬車走遠了,輕聲問自己主子,“爺,我們要不要跟着?”
沈溪石淡道:“去一趟禦史臺!”
裴寂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子,您要揭發誰啊?”
“魏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