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韓】生而為人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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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飛将暗夜流光劍橫到了眼前，與來者尖銳地對峙着。

然而漂流卻像是對鋒利的暗夜流光劍視若無睹，他左右踱步，一派輕松。

“這位同學，我們在你們宿舍門口見過，忘了嗎？”

顧飛沒有回應，他不可思議地盯着這位“門裏”的男人，見他穿了一件深紫色的襯衫，外頭又随意套了一件灰色披風，雙手随意地插在西裝褲口袋裏，像每一個是剛上課回來的大學講師一樣普通。

漂流見顧飛不說話，有些尴尬地取下右眼的單片鏡，用眼鏡布擦了擦，複又戴上。

是韓家公子打破了沉默。

“千裏，你去看下禦天神鳴還好嗎。”

顧飛不敢離開，怕漂流忽然對公子發難，公子笑說比格鬥的話，他還是比漂流老師強點，畢竟他還有一把手術刀在手上。

顧飛搖頭說太危險了，明明在外圍掃描的時候顯示裏面沒有生命活動痕跡，所以這個漂流一定有詐。

公子啪一下從後頭蓋了顧飛的腦袋，鄙夷道：“白癡啊！都說了這裏的牆壁特制的可以屏蔽信號，屏蔽個生命活動痕跡很難嗎？！”

顧飛噎了一下，順勢也遭到了漂流的嘲笑。

猶豫再三，他決定相信公子的判斷。顧飛垂下了暗夜流光劍，提在右手，戒備地繞過漂流，往深處去了。

走過一道門，顧飛來到了另一間房間，映入眼簾的設施和裝備超越了顧飛的一切想象，他驚呆了。

顧飛——出自這世上仿生義體科技最發達的集團——都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高密度布置的“人體打印機”。

這裏集中了人類最先進的生物合成技術，從連接着巨大屏幕的基因編輯器到各式各樣人類器官的分解構成機，再到數十臺大功率的核能供電機無聲的運轉，顧飛一路走過，看那些透明器皿中逐漸豐富起來的骨血，幾乎可以見證一個完美的，人造人的誕生。

顧飛在一個兩人高的球形玻璃器皿外駐足，看其中一條新金屬打造的機械手臂，正在一個四肢張開的人類骨骼上無聲沉默地“打印”着屬于那副骨骼的血肉。

沒有聲音，機械臂快速轉動着自己來來去去，沒有發出一丁點的雜音。

就像上帝在創世之前，混沌之間也沒有聲音。

顧飛在那副人體骨架裏看到了應有的一切器官，包括腦組織。

他退後了兩步，輕輕撞到了一塊木板，發出了咚的一聲。

顧飛猛然轉頭，無法理解這些高科技的地方為什麽會有木頭建築。

他打開木門，屋內室光柔和，只點了一盞小小的床頭燈。

禦天神鳴睡在裏面，睡在一張單人床上，蓋着羊絨毛毯，安安靜靜。

韓家公子和漂流也來到此間，公子在遠處随意的觀賞着一切，一邊踱步，一邊問漂流。

“這麽大個實驗室，都是你一個人建的？”

漂流謙虛而謹慎地點了點頭：“是，就是要瞞過計算機系的那群人，有點麻煩。”

公子輕輕哼了一聲：“好大的手筆。可那些幫你挖洞和搬機器的人呢？總不能是你一個人扛進來的吧。”他擡手，修長的手指滑過一塵不染的玻璃，“死了？還是，成為了實驗的一部分？”

漂流遠望，看見了顧飛打開木門發現了在裏頭睡着的禦天。

他快步走過去，離開公子之前，他扔下一句。

“韓老師，我們這種人啊，最擅長就是編寫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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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的話，別進去。”漂流趕到顧飛身邊，輕聲道，“他中午跟隔壁系的人踢了一場球，出了汗，剛洗好睡下。”

顧飛愣了愣，這才想起今天上午禦天出門前确實也有邀請自己去參加和新聞系學生的足球對抗賽，顧飛有事便拒絕了，但他記得他穿的那件綠色球服，如今正皺皺巴巴地扔在他腳邊。

顧飛看着禦天一張純真無害的娃娃臉睡得正酣，腦子裏雲端塔樓中關于完美仿生人的描述文字像野蜂一樣嗡嗡嗡亂飛。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将“試驗機”三個字和眼前這個男孩子匹配起來。

顧飛忍不住問漂流：“他是……試驗機嗎？唯一成功的那個。”

漂流輕柔地笑了，他轉過門把手，将木門輕輕地往後帶上，将一室柔和鎖在了裏面。

漂流說：“顧同學，我聽不懂你的意思，那就是小禦天本人啊。”

顧飛忽然一把抓住了漂流的衣領，将他紫色的襯衫捏在指縫中。

“你到底是誰，和禦天什麽關系？”

漂流歪了歪腦袋：“老師，很明顯。不是嗎？”

顧飛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一把松開了他的領子，将他推開，說道：“除了這個冠冕堂皇的師生關系！”

漂流長長地哦了一聲。

他陷入沉思，仿佛顧飛問了一個天大的，要緊的事。

“如果不當老師的話，我也很希望是他的朋友呢。”

“嗯，沒錯，朋友就好。”

忽然，整個空間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哐，伴随一聲巨響，晃動着的未知空間上方居然赫然出現了一條前後貫通的巨大裂縫！

無數落土和鋼筋水泥的殘骸又開始噼裏啪啦地往下落，顧飛幾人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躲過碎石，立刻發覺自己所在的空間在逐漸地向上攀升。

“這麽快就挖到這裏了？”淡定的漂流終于表現出了一絲慌亂，皺眉罵道，“雲端城……”

公子此時優哉游哉地抱着雙手，聚了上來，說：“那是當然，你也不看過了多久了。那白癡的網絡信號被切斷的坐标，不就是你這的坐标嗎？”

漂流咬牙：“他們就準備這樣把我的實驗室拖上去？上面那些地基全不要了？計算機樓也不要了？”

公子冷飕飕地笑了一聲：“哈，計算機樓什麽破玩意，玩具吧。”

漂流終于苦笑：“結果還是被雲端城先了一步。”

公子調笑着掃了他一眼，然後一巴掌拍在顧飛背上：“喂，傻了啊？！”

顧飛沒有回應。

他覺得，他可能真的傻了。

就在裂縫出現的那一瞬間，顧飛的通訊終端就出現了無數條聯絡。

看來無所不在的網絡信號終于從裂縫中鑽進了這個實驗室裏，短短十秒鐘，顧飛收到了無數任務。

他怔怔地看着雲端塔樓給自己發來的一條一條冰冷的，直接的命令，每一條的最後都赫然寫着。

“帶回漂流。”

“發現類雲端城仿生義體技術：肌肉元素配比資料，請回收！帶回漂流。”

“發現類雲端城仿生義體技術：人類倫理模拟變成資料，請回收！帶回漂流。”

“發現類雲端城仿生義體技術：未完成實驗體3.75個，請回收！帶回漂流。”

顧飛念着那些文字，心裏第一次産生了動搖。

公子拍着他的背，顧飛回過神來，他看了公子一眼，飛快與雲端塔樓進行着對話。

“請求更多的任務詳細解說。請明确漂流的身份、經歷和抓捕原因。”

塔樓很快給出了答案。

這時，木門裏的小天使終于被外頭那清零哐啷的聲音吵醒了，他打開木門，還睡得一臉懵懂。

他揉着眼睛扯開嗓子怒道：“怎麽那麽吵啊，顧大哥你體育課上完了？”

忽然，他瞪直了眼睛。

此時此刻，就在禦天神鳴朦朦胧胧的眼球之中映射出來，是顧飛又一次擡起暗夜流光劍，指在了漂流的咽喉。

“雲端城的正義之士啊，你要殺了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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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發生了什麽？！”還穿着歪歪斜斜睡衣的小禦天忽然蹦了出來，“顧大哥你要揍漂流了嗎？！趕緊的我和你一起？！哎不對，這裏是哪？！？！哇啊啊啊啊啊——————”

睡醒的禦天好似完全沒有來過這個空間，不斷上浮的實驗室讓他幾乎腳下站不穩，他後知後覺地看到了實驗室裏一切恐怖的人體和器官，立刻吓白了一張小臉。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靠——怎，怎麽回事？！漂、漂流你把我弄到什麽鬼地方來了？！我不是就借一下你辦公室的沙發躺一會嗎啊啊啊啊啊啊啊？！”

禦天一邊說，一邊企圖向顧飛跑去，忽然漂流厲聲喝住了他。

“禦天，不要過來！”

禦天被吓了一跳，居然難得沒有違抗漂流。

他呆在原地，陷入了刷新世界觀的自我懷疑之中。

“雲端城的正義之士啊，你要殺了我嗎？”

漂流再一次問顧飛，顧飛整個像是被“正義之士”四個字給紮了心一樣掙紮，他難得對自己的存在，任務的存在和雲端塔樓的正義性産生了懷疑。

實驗室不斷地在上升，且速度越來越快，顧飛意識到上面的封土将越來越少，他們僅剩時間不多。

“禦天。”顧飛想了一想，對禦天安慰道：“可能要麻煩你和漂流老師和我回一趟雲端城，你放心，如果證實漂流的……技術不是偷竊自雲端城，我一定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

“不是啊。”漂流坦坦蕩蕩地回答：“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我從未黑進過雲端塔樓。也不屑去偷技術，我敢這麽說，你信嗎？”

禦天懵了，什麽技術什麽塔樓。他在原地記得跳腳：“喂喂，說點人話啊，你們是在排話劇嗎？！”

顧飛捏緊了手中的劍，垂下了眼。

此時，衆人發覺頭頂的裂縫居然不再掉碎石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稀疏的日光。

顧飛的通訊終端開始了冰冷的電子音提示。

“還有五米……”

“還有四米……”

“還有……”

顧飛的生意忽然蓋過了他的終端，他沒有直視漂流，他說：“奧利洪島的那場屠殺，也與你沒有關系嗎？！”

“靠！！！”

禦天神鳴終于忍不住沖了上來，一個健步插進了顧飛和漂流的中間。

他的脖子掃過顧飛的劍鋒，吓的漂流飛快地将他護在了懷裏。

“顧大哥，雖然你身手好，但也不能這麽污蔑人吧？！”

禦天怒了，縱使他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但依舊被顧飛的質問給點燃爆炸了。

顧飛完全呆住了，恍惚間他甚至有些看不清禦天清澈眼眸中倒影的自己是怎樣的兇神惡煞。

很快，顧飛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哐當，暗夜流光劍落到了地上，顧飛完全失去了意識，倒在地上。

韓家公子出現在那裏，冷冷地将一個針筒放回了袖子裏。

哐，一聲巨響。整個空間終于停止了上升。

公子俯下身，将顧飛失去意識的右手搭到自己肩上。

他難得溫柔地埋怨了一句。

“白癡。”

27

一直到很久以後，顧飛再一次見到韓家公子。

男人正在讀太宰治，《人間失格》。

28

顧飛是在雲端塔樓裏重新醒來的。

一睜開眼，塔樓裏單間的醫療室天花板白得刺目，屋子裏太亮了，亮得讓人流淚。

顧飛掙紮着坐起身來，覺得身體還有些木木的，這種感覺他很久沒體會到了，自從那次受傷以後。

機械的電子音從環繞的音響裏冰冷地向外吐字，吓了顧飛一跳。

“漂流呢？！禦天？！公子？！”

他跳起來，卻被無形的風壓給扔回了床上。

沒有人守在他床前，也沒有人注視着他。

雲端塔樓的醫療系統監控着顧飛的一切身體狀況，那個“AI醫生”試圖用被人工錄入的女性聲音溫柔地勸誡特戰兵千裏一醉不要沖動。

“您的血液裏還有沒有代謝的神經麻醉，請您再休息一會。”

顧飛聽着那電子的聲音，一陣一陣地煩躁，在漂流的實驗室裏最後發生的故事清清楚楚地回到了他的腦海裏，然後，他就斷了片。

之後到底怎麽了，他混過去了，是誰迷昏了他，往他的身體裏打神經麻醉？

漂流呢？禦天呢？雲端城将他們帶回塔樓了嗎？

韓家公子呢……

顧飛不敢往下細想，他腦中一片茫然，心中的憤懑越積越多，以至于他對雲端塔樓竟然将他丢棄在醫療室裏不聞不問的處置十分不滿。

顧飛問：“我昏迷了多久？”

醫療系統回答道：“從您被帶回到這件房間開始，大約四個小時。”

顧飛啊了一聲：“這麽久？”

四個小時，非常久了。顧飛的身體曾受過大量神經毒素的刺激訓練，其實已經免疫大部分的神經類藥物了，這一次居然被弄暈了這麽久，到底是誰這麽了解他的身體？

“誰把我帶回來的？一起帶回塔樓的還有誰？有沒有兩個男人，一個長得很漂亮，另一個稍微高一點，還有沒有一個男孩子，大概十九歲。他們有沒有受傷，是否在其他醫療系統中？！”

顧飛一口氣扔了無數問題，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電子音幹巴巴的一聲聲——抱歉，我不知道。

他坐起身，在床鋪上盤腿而坐，說道：“請求連接劍花春生。”

顧飛強硬地敲擊着終端，企圖聯絡到劍花春生的“首領”。

結果塔樓無情地拒絕了他的連線。

“靠！”顧飛終于理智斷弦，勃然大怒，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被關在這邊只能對着空氣和一群機器人對話。

“千裏一醉，請冷靜。”顧飛氣得手都在發抖，但依舊聽到的是那枯燥的電子音，“您的血壓升高了，這很危險，我為您分析了血壓升高的原因，認定是情緒問題，所以我可以告訴您，您聯絡的‘首領’現無暇分身，但我已經您的聯絡請求在他的終端服務器上進行了排隊，大約半小時後會他會接到您的請求。”

顧飛做了兩個深呼吸，稍稍冷靜了一點，問：“我二伯在忙什麽？”

電子音很快回複：“大約四個小時前，塔樓西側受到攻擊，而後有不明人士潛入了雲端塔樓，喚醒了冬眠中的顧弦少爺，并帶走了他。顧勤桡大人正在調查這一系列事情……”

“什麽？！帶走了顧弦？！？！”

顧飛徹底驚了，電子音後面的聲音他一句都聽不清了，他讓塔樓調更多資料給他，又再次被塔樓拒絕。

顧飛忍了忍，終于壓下了脾氣，開始慢慢思考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而後，不知過了多久，醫療室的門被打開了。

顧飛的二伯，顧弦的父親，雲端城劍花春生軍的首領顧勤桡從門外走了進來，他腳步依舊穩健，但神情卻十分疲憊。

顧飛終于被允許起身了，他站起來向二伯行了一個軍禮。

顧二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顧飛忙問：“二伯，雲端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事情看上去詭異離奇，但其實說起來也不過是三兩句話的事情。

數周之前，雲端塔樓極密的資料被英奇雇傭兵盜走，一直致力于完美仿生人研究以擴充軍隊的英奇立刻盯上了資料中标注的三位編程算法師，其中一個就是魔域大學的講師漂流。

顧飛被派往魔域，“成功”地阻止了英奇雇傭兵接觸漂流的計劃。

但就在顧飛的信號消失以後的一個多小時裏，塔樓暴力破解了漂流實驗室的“防火牆”并驚訝地發現漂流所掌握的仿生人技術與雲端城高度相似，因為懷疑漂流有盜取嫌疑，要求顧飛将其帶回。

同時，塔樓将漂流的人像送去十會聯盟和鷹團的資料庫進行了比對，終于确認漂流是奧利洪島屠殺裏唯一的幸存者。奧利洪島屠殺作為世界歷史上最大的懸案之一，犯案的兇手和動機完全不明，不得不謹慎處理。

可是，顧飛的帶回任務沒有成功，韓家公子迷暈了他，并幫助漂流及禦天神鳴逃離了雲端城的追捕，可他自己卻錯失了離開的機會。

最後，劍花春生軍帶回了昏迷的顧飛，并“拘捕”了韓家公子。

與此同時，雲端塔樓西側受到了林蔭城水深雇傭軍的攻擊，顧勤桡帶隊将其擊退，結果發現塔樓內部早已被人滲透，顧弦被喚醒了，然後他不見了。

不過五分鐘，顧勤桡就将一切給顧飛交代清楚了。

顧飛看着眼前的二伯，忽然覺得他老了許多，雖然他早已換過身體裏的大部分器官，健康得像一頭牛，可他還是老了。

“放心吧二伯，我會找回堂哥的。”

顧飛安慰着顧勤桡，顧勤桡卻搖了搖頭。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小飛。”

顧勤桡看着顧飛，眼睛裏搖晃着無法捉摸。

他問顧飛：“小飛，你要不要見一見，那個被帶回塔樓的男人。”

29

兩個小時以後，顧飛被帶領着來到了雲端塔樓的最深處。通過一道由瞳膜解鎖的門，他來到雲端地牢。

滿眼，只有白色。

顧飛路過一間又一間空蕩的牢房，來到地牢的最深處。

擁有着絕世容顏的男人被換上了純白的囚服，囚服裏，縫制了最新型的吸鐵石。

他被困在牢房裏，寸步難移。

異色的瞳眸在那一片純淨的白色之中顯得空曠而透明。

男人安安靜靜在看一本古舊的，紙質書——太宰治，《人間失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