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李月白年少時輕狂,仗着家裏在南喬的勢力沒少幹不入流的事,有幾年家中二老斷了他的經濟來源,差點把他打出家門,在那幾年沒少被小姑李林接濟,三五不時鬧出事,每次都是李林悄默聲幫其擦屁股,所以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李林在李月白心裏都有一個不可替代的位置。
李月白打心眼裏尊敬的人屈指可數,而李林算一個。
這次李林住院,一些陳年舊事被翻出來,鬧出不小的動靜,李月白也是這個時候才知曉,原來小姑年輕時也有段風流韻事且生過一個私生女。
這私生女不是旁人,竟然就是陸家的兒媳婦,陸吟遲的老婆。
這世界還真是,說大很大,說小很小。
緣分吶,妙不可言。
所以當李月白在醫院遇見陸吟遲和商儀兩人,臉上露出一絲尴尬。
畢竟他差點幹過自以為投其所好給陸吟遲送女人這等拉皮條的事,還在得知吳瓊跟陸吟遲在酒店疑似被捉J的時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推波助瀾一把。
這兩件事可大可小,終歸是無心之下差點破壞了自家妹子的幸福婚姻。
本着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化幹戈為玉帛的息事寧人原則,看到陸吟遲後他面帶微笑,主動招待了一聲:“妹夫裏面坐。”
誰知陸吟遲聽到“妹夫”兩個字兒,眉梢輕輕往上挑起,頗為吝啬的投過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李月白想了想。
突然想起來。
哦,這個妹夫喊出來有點占便宜的嫌疑。
按照李陸兩家長輩的交情,他們雖然是平輩,但陸吟遲年齡比他大,往常私下裏兩人碰到一起,不管是正式的生意場合還是不正式的私人應酬,陸吟遲憑實力被衆星捧月,向來只有李月白捧着他陸吟遲的份兒,而且陸吟遲給不給面子完全看心情。
今天他這麽一聲看似親切的稱呼,也難怪陸吟遲并不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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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白尴尬笑笑,也不生氣。
因為有李林這層關系在,她對商儀有多看重,李月白自然就會跟着看重。
于是幽默說:“陸總要是不想當妹夫,那我也可以叫你姐夫,畢竟咱們以後就是自家人了,左右不過一個稱呼罷了。”
陸吟遲低頭笑笑,用僅有兩個人才能聽懂的語氣說:“勞你前段時間費心,差點成不了自家人。”
李月白被這麽一提頓時汗顏,咳嗽兩聲緩解窘迫,含糊其辭:“開個小玩笑嘛,誰成想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呢……”
陸吟遲臉上仍舊雲淡風輕。
“以後這種玩笑還是慎開比較好。”
商儀在一旁聽的稀裏糊塗。
不過看這兩人綿裏藏針、話裏藏刀的語氣,似乎剛發生了什麽不對付的地方。
不過她是過來看李林的,李家一幹人等壓根就沒心情關注。
病房內,李林穿着跟那天商儀膝蓋摔傷一模一樣的病號服。
說起膝蓋,商儀走路還不太順當,不至于有人在一旁攙扶,但一瘸一拐走姿奇怪。
她剛進病房就引來李家幾個年輕面孔,略帶驚訝的注目禮,不知情的,肯定以為李林失散多年的私生女是個瘸子。
商儀被看的有那麽一點兒尴尬。
就在不知該說什麽時,病床上躺着,對于商儀能夠出現一直是一臉感動和欣慰的李林開口說話:“我跟小儀有話說,你們先回去吧。”
話音落地,前來探望李林的幾個年輕人相繼出門離去,陸吟遲一向很有眼色很識趣,這樣的場面自然不需要他在場,于是扶着商儀就近坐下,轉身就要離開。
商儀扯了扯他的衣服,擡起眼,不想自己留下。
陸吟遲低聲說:“我就在門外,有什麽需要直接叫我。”
她也知道這個情況下,他并不适合繼續呆在病房。
沒幾分鐘,病房裏就剩下三人。
李林,商儀,一個西裝革領,看起來四十五歲往上的律師。
李林的手術雖然兇險,但如今的醫療水平也不可小觑,商儀以為自己會像想象的那般冷酷無情,像探望一個多年不聯系,感情煙消雲淡的舊友一樣淡定。
但等到真的來了,發現人類的情感并不想想象中那麽容易控制。
她突然想起某年曾祖父去世,生前跟顧秋蘭一直不對付,去探望那天顧秋蘭一直擔心對他沒感情會哭不出,誰知她那天很容易就哭了。
她自己回憶說,本來以為還恨這個人,當看見他躺在病床上停止呼吸,未來再也看不見了,眼淚就突然下來了。
顧秋蘭對一個多年厭惡至極的人都能落下憐憫的眼淚,更何況商儀面對的,是相互并沒錯,只因為陰差陽錯才錯過,而如今在病床上瘦了好幾圈,怕自己手術死在病床上,想手術前見女兒一面的親生母親呢。
總之在李林拿出一些自己的房産地契、私人證券,還有商儀親生父親生前委托給李林,李林這些年一直經營的一些生意轉交到商儀手中時,當律師以一種旁觀者宣讀遺囑的口吻講明一切轉交手續的辦理細節時,商儀的眼眶驀然變熱變紅,落下了幾滴滾燙的淚水。
這淚水一半是希望李林能夠手術平安順利,如果她掌握生殺大權,就算此刻病床上的人是同事,是街坊鄰居,是路人甲,她也希望對方健康活着。
另一半是對命運的感慨。
她感慨,原來每次矯情時,懷疑自己或許是某個有錢人家的遺珠這種想法并不是完全臆想。
倘若親生父親沒有出事,倘若李林沒有錯失她,這兩個倘若只要有一個成立,她還真就是金尊玉貴、衣食無憂的大小姐。
只可惜人生沒什麽倘若。
倘若這些倘若成真,也有可能她跟陸吟遲走不到一起。
誰知道成為金尊玉貴大小姐的她,性格是否讨喜,最起碼是否有現在這個程度的讨喜呢。
——
從病房部出來,商儀低頭緊了緊圍巾,戴上兜帽,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
沒清理徹底的雪花經過幾天融化又凝固,凝固又融化以後,牢固的黏在地面上,踩上去咯吱咯吱的,聲音特別清脆。
她走在陸吟遲前面,沉默無言片刻,轉過身,“她想給我的房子股票什麽的,我沒要,我只接受了我爸爸生前留給我的産業……我說的爸爸是指親生父親。”
陸吟遲擡頭,“李阿姨手裏确實有一些不屬于李家的生意,原來是這樣。”
商儀仰起頭,看着他。
“你說他死的時候,會不會很遺憾不能看着我長大?”
陸吟遲:“大部分父母都愛自己的小孩。”
商儀沒再說什麽。
李林手術當天商儀挺想在手術室門口陪雯雯一起等候,只不過李老太爺在,在他眼中,商儀的存在無疑是提醒李林過往那段不堪的,不被承認的未婚生子戀情。
且男方是個當年在寧城因為一樁殺人案鬧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的劊子手。
不管過去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都無法扭轉一個老頭傳統頑固的觀念,始終認為李林的行為讓家族蒙羞,而商儀的出現則是對他權威的挑釁。
所以考慮到這一層,商儀很識趣的選擇不出面。
好在孫克英在醫院,一旦李林手術結束,會立馬告知她。
九點鐘。
孫克英短信說:【她被推進手術室了,手術最快要四個小時。】
商儀放下手機。
突然想起之前聽人說鴿子湯對刀口恢複好,一時忘了病人剛手術并不能吃東西,更不能吃油膩的東西,穿衣服讓陸吟遲帶自己去最近的生禽市場。
她能找點事做,而不是在家胡想八想,陸吟遲自然不會拒絕。
他問過家裏阿姨,得知确切地址,直奔過去。
生禽市場早上人比較多,他們到時九點半,人流量比一個小時前少一半。
溜達了一圈,在靠近生鮮肉的地方找到十幾家宰割生禽的店。
籠內關着雞鴨鵝,還有毛色各樣、體态輕盈的小鴿子。
陸吟遲挑了一只讓店家處理。
商儀眼看着店主拿起殺雞刀,即将手起刀落。
忽然一股兒心悸感湧上心頭。
背過去身,扯開陸吟遲的風衣,腦袋埋進去,呼吸急促。
“我有點兒害怕。”
陸吟遲頓了下,“怕什麽?”
“大概是我懷孕了……看見這麽血腥的場面有點兒于心不忍……我們随便一個選擇,就決定了它們的生死。”
陸吟遲攬住她,把她帶到遠離血腥的地方,“生物之間就是吃與被吃,淘汰于被淘汰的關系,這樣才能維持物種之間,物種與大自然之間的穩定關系,如果現在站在食物鏈最頂端的是別的物種,那我們就成了籠中禽,說不定鴿子會把你煮了吃。”
商儀想了會兒,雖然陸吟遲安慰人的方式太科學,但站在上帝視角看物種之間的殺戮的确沒剛才那麽心慌,就像生物老師說的,如果一個草原上只有羊而沒有羊的天敵,那麽羊會越來越多,把草吃完破壞了生态平衡,總有一天也要滅絕。
她不知在想什麽,突然抱住他,甕聲甕氣說:“那我們要珍惜統治地球的時間”
“所以……以後不要喝那麽多酒好麽?不要為了工作熬夜好麽?不要生病了不按時吃藥好麽?我以後心情也平和一點兒,不随便跟人吵架起沖突,更不當街打架。”
“嗯?”
陸吟遲不解。
“從今往後,我們都要活的愛惜一點,不管是為了家人,為了愛的人,還是為了寶寶……我不想Ta跟我一樣慘,生下來沒人有能力保護。”
說到這裏她眼眶濕潤,“我突然好怕死,更不想被鴿子煮了吃,我只想吃鴿子。”
陸吟遲啞然失笑。
“好,好好活着……保證你不僅不會被鴿子吃,還能吃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