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膝蓋受傷可真是個不讨巧的位置,摔得時候商儀認為作為成年人不應該太矯情,小磕小碰無傷大雅,小豆芽安然無事已經算是大幸,誰知接下來幾天,傷口漸漸結痂。
結痂的傷處變得硬邦邦,像打了一層堅硬的石膏,從摔傷第二天開始,她要麽曲着腿不敢伸直,要麽伸直了痛到無法屈膝。
一時之間,竟然嚴重到不能下床活動的地步。
而且從患處連續的,不間斷的,夜以繼日的傳來火辣辣的灼痛。
就連晚上睡覺,都需要拿個枕頭墊在膝蓋下面,晾着傷口不能亂翻身,陸吟遲只要稍微一動彈,她則立馬驚醒,兩只胳膊推着他的肩膀做防備,生怕不小心蹭到。
簡直比懷孕中後期的準媽媽還要講究。
陸吟遲睡眠較輕,經常被推醒,在橘黃色柔和的小夜燈照耀下。
兩人熬鷹似的,沉默的望着彼此。
經常她陷入夢境,呼吸開始沉重,他還沒醞釀出新的睡意。
商儀記得陸吟遲剛開始并沒那麽好脾氣,他是個在睡眠上很講究質量的人,非常忌諱誰半夜打攪他休息,睡前手機也都是飛行模式。
如果不是天塌下來這等嚴重的事,誰吵醒他都要做好被橫眉冷對的準備。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商儀覺得這厮竟然越來越耐心,即使被吵醒,也沒什麽脾氣了。
甚至在睡前,他明确表示:“別再跟我講話,我要睡了。”
商儀意猶未盡的時候,會說:“哦,那我再說最後一件事。”
說完之後安靜半晌。
她常常忍不住挑起另一個話題:“睡沒睡,沒睡我再說最後一件事……”
Advertisement
沒完沒了的最後一件事,總比陸吟遲起先預想的睡覺時間推遲半個到一個小時。
好好先生竟然也不生氣。
當然,商儀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以前跟他沒什麽話題的自己,在最近幾個月變得一日比一日粘人,每天不窩在他懷裏,一邊對剛洗過的身體左嗅右嗅、愛不釋手一邊漫不經心的聊幾句沒營養話題,就覺得這一天都白活了似的。
尤其腿傷不得不辭職後,整日閑賦在家養胎養傷、無所事事,每天最幸福的時光就是陸吟遲晚上下班,每周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周六周日。
—
膝蓋在熬過最痛的一周以後,她中午勉強可以一瘸一拐的獨自到花房曬日光浴。
這天早晨陸吟遲起床,她困的睜不開眼睛,打起精神變身樹賴熊,兩只胳膊挂在他脖子上。
千篇一律的問:“可不可以不上班?”
說完以後眼睛啓開一條縫,看他一眼又昏昏沉沉閉上,他在耳邊問:“不上班怎麽養你怎麽養寶寶?”
商儀哼哼唧唧了會兒,不得不松開他。
“我不喜歡這樣的生活,還不如回家種田。”
義憤填膺的表示:“我在寧城老家還有兩畝地閑着,你願不願意退休以後跟我去寧城啊,我們種種花種種草種種蔬菜瓜果,一起勞作,朝夕相處,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幸福小日子。”
陸吟遲轉過身,,整理着領帶,竟然還認真思考了一下可能性,随後說:“是個不錯的建議,我可以考慮考慮。”
商儀困意全無,驀然睜開眼,有些激動的從床上坐起來,擁了被子期期艾艾望着他:“說話算數哦,我可當真了。”
寧城山清水秀,是個很幹淨的地方,這幾年因為文化傳承逐漸發展起旅游業,經濟水平雖然比不過南喬市,但也沒有大城市的喧嚣。
商儀成長的地方生活節奏很慢,是她所知道的,最易居的古鎮。
得到陸吟遲肯定回答以後,商儀還真認真策劃了一下,越想越熱血沸騰。
商儀陪陸吟遲吃了早飯,送他上班。
在他一再強調下,門口止步。
被寒冷的空氣親吻着臉頰,耐着性子,不太熟練的幫他系好圍巾。
陸吟遲垂着眼眸,眸色深沉,視線從始至終沒從她臉上移開。
冷風吹過以後商儀就變得矜持多了,被看的漸漸不好意思,掃開他肩膀上的褶皺。
“你是不是心裏偷偷在想,商儀最近怎麽這麽反常這麽粘人啊?”
陸吟遲很明顯頓了一下。
“沒這麽想。”
商儀吐了口氣,微微安心,為自己找借口:“我最近是有點兒粘着你……不過你也知道,這事兒不賴我,大概是懷孕導致體內多巴胺什麽什麽的分泌增多,我自己控制不了,所以……你就勉為其難忍一下吧。”
“而且我這樣還算正常的,你可能不知道,有些女人懷孕後對那什麽的念想會成倍成倍的增加,老公晚上吓得都不敢回家……”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商儀眨巴眼睛,“你笑什麽笑啊,你不相信啊?我在帖子上看的,真的有——”
陸吟遲突然低頭,親了親她的鼻尖兒,“嗯,我還挺享受你這樣粘人的樣子,繼續保持下去。”
又頓了頓,“如果你想暗示我那什麽這件事,最起碼三個月以後才行,這段時間先忍忍。”
商儀微微驚愕,耳朵根瞬間發熱。
“我沒想那什麽,我就單純給你科普一下你可能未知的領域!”
“嗯。”
陸吟遲嘴角往上彎了彎。
他嘴裏答應着“嗯”,但商儀從眼神和神态絲毫沒看出他信了。
商儀有些懊惱。
好氣!
她最近怎麽老是自己挖坑自己跳,還順便自己把自己埋了呢?
要不是司機在幾米外冰天雪地裏等着,還真要跟他掰扯掰扯解釋清楚,可就因為司機在,這種小夫妻之間那麽隐私的話題,萬一被聽到就不好了。
他上班時間迫近,不得不走,看一眼手表,囑咐了一些類似于“膝蓋傷還沒好,少運動”、“有什麽需要不好意思跟媽媽講就告訴我”這種千篇一律的話。
商儀原地沒動,聽他念完經,目送車子離開才回屋。
很顯然今天跟陸吟遲的關系又更近了一步。
本以為工作狂更喜歡獨來獨往沒有負擔才對。
考慮到這一點,在此之前商儀對自己情不自禁的粘人行為很糾結很矛盾,因為她給自己的人設是不能低頭王冠會掉的獨立女性。
況且,傳統觀念裏,熱情奔放是男人的行為,作為女人要矜持要冷漠要高傲。
所以現在,每當面對陸吟遲,熱情的小怪獸撞擊着胸口想要出來時,她都會陷入一種預想幹不過現實的自我唾棄。
不過陸吟遲好像對現在的相處模式也樂在其中?
既然他都這麽表示了,商儀忍不住考慮。
自己是不是可以更放飛自我一點兒呢?
畢竟這才是正常夫妻的正常走向啊!
——
就在這樣一個寧靜又安詳的早晨。
陸家接到雯雯的電話,說李林明天要進行一場重要手術,醫生說有30%的風險,希望商儀能夠去醫院一趟,李林有些話要當面對她講。
陸吟遲去公司不在家,商儀有些驚慌,甚至忘了問清楚病情。
其實上次在醫院碰到,李林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住幾天院,孫克英一副欲言又止,商儀就隐約覺察到不對勁。
她有時候很不喜歡自己對人對事那麽敏銳那麽精準,因為會帶來很多煩惱。
明事理的人都知道,人生有些遺憾一旦鑄成,那就是終生的遺憾,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彌補。
就像商儀跟李林之間,這麽多年母女分離,即使真相大白,也已經有了各自的生活,不知道真相的人不僅不會為了知道真相而開心,反而會陷入絕境,而曝光真相的人,一般也只是出于自身考慮,不想有未了的心願。
所以商儀可能心比較狠,她除了驚訝之外,也沒有多着急多心疼,相比較顧秋蘭住院,勉勉強強也只有一半的在意。
不過還是答應下了。
約在下午三點鐘。
十點多柔和的陽光穿透窗簾,商儀給陸吟遲打電話:“李阿姨生病住院了,應該還很嚴重,她希望做手術之前見我一面。”
“你想見就去見。”
陸吟遲完全尊重她的選擇。
“可我想讓你陪我去,”商儀眯起眼看了下窗外,低下頭繼續說,“我突然想去商家一趟,去看看我媽。”
陸吟遲不知道商儀具體想做什麽,但也沒細問,十點以後雖然有個會議,但不算緊要,兩人通完電話他就從公司回來,接上她,直接驅車去了商家。
商儀懷孕的事沒告訴顧秋蘭,腿摔傷的事也沒告訴顧秋蘭,一瘸一拐的出現在門口,還說自己懷孕了,顧秋蘭有多吃驚可想而知。
“你從小反正走路不長眼,以後注意着點。”
商儀謊稱:“剛查出來沒多久,還沒想好要不要生。”
顧秋蘭聽了有些生氣,說話很不客氣,“為什麽不生,一個小生命呢,不生就別懷,懷了不生那就是作孽。”
她像往常一樣絮絮叨叨的,開始拿東家長李家短的事舉例子,說寧城那個姓汪的,大兒子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女朋友懷了一對雙胞胎打掉了,如今各奔東西,女方過的不好,男的過的也不好,顧秋蘭推測就是當年少不更事,欠下的孽障。
商儀早就習慣了顧秋蘭這樣的信仰這樣的說辭,不過人有信仰總比沒有的強,或許如果不是顧秋蘭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商儀早就被餓死,抛屍荒野。
陸吟遲借口出去透氣,客廳只有她們母女二人面對面坐着,商儀心不在焉一陣兒,等顧秋蘭念叨完,噙着笑問:“中午在這吃飯?你看看吃點什麽?”
商儀來這麽久才進入正題:“李林阿姨這次得了重病,我下午想去看看。”
顧秋蘭身子一僵,臉上的笑容緊随着消失。
商儀繼續說:“之前您不是因為我不聲不響跟她接近氣病了,這次我過來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客廳一瞬間安靜,只有牆壁上挂着的老式鐘表發出“嘀嗒嘀嗒”,有規律擺動的聲音。
半晌,顧秋蘭一改往常的強硬态度,慢吞吞坐下,“去就去呗,那是你親媽,又住院了,我一個養母能說什麽……其實你不用跟我打報告,就像你姐說的,你已經成年了,就算見天去看她,就算以後給她養老,我也沒辦法,我也管不着,畢竟你們血脈相連,你們才是一家人。”
顧秋蘭說到這兒眼眶微紅,“這也是我以前不想撫養你的原因,養來養去,你總歸是別人的親閨女……”
商儀看着她,“我從來沒想過跟李阿姨相認,就算以後相認,還是要過各自的生活,回歸各自的家庭,交集依舊不多。因為我知道我對她沒感情,她對我也沒感情……所以你不要害怕,你是我媽,永遠是我媽。”
非要說商儀對李林有什麽特殊感情,也頂多是——
哦,我在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個親人。
她生了我,可惜錯過了我。
不過我還挺欣慰的。
也談不上任何怨恨。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