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商儀從醫院離開時特別恍惚,陸吟遲打開車門請她上車,她腦袋空空蕩蕩,盯着車門遲疑了三分鐘才意識到自己在開小差。
眼下夜幕低垂,住院部走廊的燈猶如白晝,她扭過身,又看了眼,低頭上車。
下一秒,餘光透過車窗瞥見商娣的身影,站在廊下打開半扇的玻璃門一邊,目送她。
商儀此刻大腦疲倦,只想回去睡一覺,所以沒打招呼,甚至連車窗都沒往下落。
剛才商娣追上來,似乎有話說,商儀不用聽也知道是什麽,她現在根本不想再談論此事。
想做一只徹頭徹尾的鴕鳥,把自己一頭埋進沙子才好。
剛走到醫院大門口的識別欄杆,手機叮咚叮咚的響。
是商娣的消息。
【你不想聽我說話我也理解,回去好好休息,好好上班,太累的話這兩天就不用過來醫院。】
【不管發生什麽事,你仍舊是我妹妹,爸媽也仍舊是你爸媽。你和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不需要勸,你自己肯定能想清楚,對不對?】
商儀垂眸看完,不知道應該回什麽,動動身子,換個姿勢假裝睡覺。
陸吟遲握着方向盤,就連呼吸都很低微,如果不是聽到他時不時轉動方向盤的聲音,商儀很懷疑身邊坐着的,不過是個精致蠟像。
她本來還以為在自己心煩時,疲憊不堪時,還要應對他的疑惑,或者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問題,以及得到真相後蒼白無力,并不會讓人心裏放松的安慰。
沒想到陸吟遲什麽也沒問,一路沉默。
這讓商儀特別感謝,也特別佩服陸吟遲察言觀色的能力,周到體貼的禮貌素養。
眼前像播放幻燈片一樣,小時候一些愉快的、不愉快的回憶不停閃過。
Advertisement
寧城的冬天特別冷,冰雪過後,屋檐下的冰挂足有半米那麽長,顧秋蘭習慣早晨做好飯,在家附近那個沒修的泥濘的十字路口等他們早晨放學。
商儀念小學時,書包是用一片綠色的牆布裁剪做成的,那塊牆布奇醜無比,她很羨慕鄰居家同齡人的粉紅色書包,也很眼饞鄰居家菜盤子裏的青菜,以及櫥櫃裏,一櫥櫃的,吃不完的零食。
那時他們住的宅子靠近村外,從小胡同一眼望去是青黃一片的麥田,整個冬天,小麥苗從綠油油被凍成枯黃,冰雪融化時,再由枯黃返青,綠瑩瑩的。
其實商家一直都過得苦巴巴的,并不是商從業不務正業,也不是顧秋蘭不夠勤勞,而是因為他們本就白手起家,只從奶奶那分到了一處宅子,三間青瓦房。
所以他們日子過的清貧、節約、質樸,不過現在看,起碼超越了村裏絕大多數的人,逐漸步入了小康家庭。
所以從某些方面看,商儀沒什麽資格埋怨顧秋蘭的現實,反而應該心存感激。
因為畢竟沒有哪個人,能夠一視同仁,把親生的和領養的同等對待,畢竟女人的十月懷胎,是艱辛的,越艱辛越愛自己的小孩。
當然,相比知道真相,如果一直這麽隐瞞下去,商儀可能會更開心。
因為她有段時間,曾經以貢獻自己燃燒自己來孝順顧秋蘭和商從業為己任,她一直認為顧秋蘭重男輕女的思想不是她的問題,根源應該是小山村的貧窮落後,顧秋蘭在這樣的地方成長、生活,沒有機會接觸外面的世界,沒有機會體會新時代女性的自由,她是可憐可悲的,她是無罪的,但這個可憐可悲的女人把她送出大山,讓她擁有更廣闊的天地,讓她接受新時代女性的熏陶,讓她有想法,有頭腦……所以商儀覺得自己更不能去埋怨,相反,應該竭盡全力打破常規,讓顧秋蘭刮目相看,讓顧秋蘭走出來,改變傳統思想。
她是真希望顧秋蘭能夠潇潇灑灑,抛卻顧及享受後半輩子的生活。
所以,她想她是應該心存感激的……因為換作她,是沒有勇氣去接受一個毫無血緣的孩子,并且因為這個毫無血緣的孩子多吃一份苦多受一份累。
或許顧秋蘭也曾認為,這種行為真他媽的冤大頭。
所以她應該去恨的人,應該是生母生父,應該是把她帶到這個世界卻不負責的那兩個人,讓她有娘生沒人養!
可笑的是,她今天腦子簡直太亂了,竟然忘了問顧秋蘭,自己到底姓什麽,父母又是誰。
這麽重要的事,她怎麽說忘就忘了?
或許潛意識裏,她根本不想知道生她的是誰,因為對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人。
這輩子就這麽陌生下去,好像也不錯。
月光如灑,照耀着黑夜。
商儀睜開眼,一直望着窗外夜景,明豐廣場的大鐘高聳,在一排排高樓之中林立,距離兩個街口,清晰瞧見指向六點的時針。
她這會兒太陽穴還在一跳一跳痛着,神志比剛才清明多了,看了眼等紅綠燈的陸吟遲。
主動說:“你知道不知道,從今天開始,我意識到我的狗血人生可以拍成一部電視劇。”
陸吟遲眸色轉深,用力握了握方向盤,“那些狗血的電視劇情節,大多來源于現實生活。”
商儀轉過臉,目光點點看着他,“你不想知道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陸吟遲心裏已經猜出七七八八,沒必要問,或許,他知道的比她目前知道的還要多,發展到這一步事情有些棘手,他從前忽略了一部分,現在不知是裝作毫不知情好,還是和盤托出。
想了想,斟酌回道:“你想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現在看起來,你心情不好,我不想讓你更傷心。”
商儀看着他,木讷點頭。
原來最懂她的不是別人,是陸吟遲。
她的确不想說,也不知怎麽說,仍舊恍惚着,雲裏夢裏,似真似假表示質疑。
不過潛意識在不停地告訴她。
沒人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她閉了眼,又躺回去。
——
商儀到家,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似的,床上一躺,拉被子蓋住自己。
沒多久聽到衛生間嘩啦嘩啦的水聲。
陸吟遲白天應酬,身上沾染着酒氣和煙味,剛才車上商儀就聞到了,他的生活習慣一向這樣,到家時,第一件事一定要把外面的風塵氣息洗幹淨。
他裹着浴巾出來,剛一走進,商儀聞到一股水蜜桃的清甜,是她上個月選購了備用的沐浴露,有段時間沉迷一款水蜜桃口味的飲品,恨不得把家裏所有東西都變成那個味道。
她閉着眼睛,輕嗅一口氣,心裏緩和了不少。
床頭格子窗沒關,今晚風浪大,仔細聽,還有湖中心清脆的溪流聲。
陸吟遲:“早晨李秘書在好粥道點了一份紅豆薏米板栗粥,一份醬茄子焖豆角,味道還不錯……你餓不餓,我讓她送一份過來?”
商儀眼睛睜開一條縫,被頭頂的吊燈照耀,看不清楚居高臨下跟她說話的,陸吟遲的面容。
“我什麽也不想吃。”
“或許我應該買回來,你嘗一下再決定。”
商儀:“我不用嘗,我不想吃飯。”
陸吟遲目光沉了沉,“那就當陪我吃東西?”
商儀咬唇,“你不知道我今天經歷了什麽事,你如果知道了,大概就不會強迫我吃東西。”
陸吟遲頓了下,很快妥協,“好,我不強迫你。”
他說罷,擡手去調頭頂燈光的亮度,滴滴滴摁了好幾下,商儀眼睛頓時舒服多了,她翻了個身,趴在床沿上,視線從白色浴巾邊兒擦過,看向陸吟遲細窄的腰。
在他轉身之前,毫無征兆的,悶聲悶氣說:“我想跟你做。”
陸吟遲身形一滞,不知是沒聽清還是被她破天荒的主動震住,反應了好幾秒才問:“現在?”
“現在不方便嗎?”
“沒有,”陸吟遲只是不确定她有這個心情,所以一時間很驚訝,“你确定想要嗎?”
商儀被這麽問,清醒了一下,心想自己可能受到刺激了,所以很想在陸吟遲這尋求安慰,雖然她尋求安慰的方式很特殊,讓人尴尬不恥。
她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确定,也沒有直接回答不确定,從床上爬起來,跪坐着,側頭凝視自己卷曲着的小腿。
看也沒看他,輕聲詢問:“那你累不累?累就算了,我只是随便問一下……”
“不累,”陸吟遲打斷她,擡眸看過去,喉結随着他說話上下滾動,“你以後有想的時候,大可以像現在這樣大大方方提出來。”
說完立即朝她走來,手臂往上一提就把她攬入懷中,商儀不由自主緩了一口氣,對他身上的味道充滿眷戀。
這個時候,也唯有在陸吟遲這,商儀才覺得安心,她甚至有種,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陸吟遲才值得依靠的感覺。
三下五除二,她變成一根剝了皮等待下鍋蒸煮的白玉米,他低着頭,目光逐漸變得熱/切,幽幽深深,深淵一般。
陸吟遲對字畫一直都破有興趣,以前收藏了不少,他閑暇的時候拿着放大鏡觀摩名貴字畫時,也很少是這個眼神。
男人在某些方面就是有天賦,不需醞釀太久,上一秒清清冷冷柳下惠,下一秒熱血沸騰小泰迪,比變臉都要娴熟。
夜深人靜,只有水流激蕩聲,風吹着別墅花園的枇杷葉,唰唰唰。
商儀想要的,就是大腦趕緊停止思考,陸吟遲還真是拯救她的一味良藥。
雖然沉迷于某個男人的行為太危險,極有可能受傷,但對于她來說,大概再傷的傷,都沒今天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