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四齡童案06
“若是這麽說……那最可疑的人豈不是黃芎?”洪七公撓撓頭,“如果幕後黑手是黃家人, 那他們趕黃老将軍出門, 這完全不符合後悔的描述吧?只有黃芎一直跟在黃老将軍身邊……可我們當時看時,黃芎完全沒有內力啊。”
“這豈不是又矛盾了嗎?倘若幕後兇手是黃芎, 那黃家人便不是在撒謊, 黃芎就定然是會武功的。但現實并非如此啊?”
黃藥師半靠在椅子上:“黃家的人也并非習武之人,稍稍會些招式便足夠糊弄他們了。從窗外射進一根繡花針來也不必非要內力——”黃藥師話說到一半, 突然頓了一下,“不必非要內力……”
他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洪七公話聽了一半, 不由叫道:“你到底想到什麽了!別吞吞吐吐的!”
黃藥師便道:“我記得, 黃芎說,黃老将軍是六年前回的松溪?”
墨麒疑惑道:“确是如此。”
黃藥師沉吟:“這黃芎既然能對黃老将軍如此忠心耿耿, 應該不是一直住在松溪的主宅裏、服侍黃家兒孫的家仆, 而是跟随黃老将軍的家仆吧?可照理來說, 黃老将軍是遞完折子, 直接從戰場回松溪的,戰場上就算是将軍,也不會有‘家仆’這一說?那黃芎這個家仆又是從何處帶來的?”
楊過覺得黃藥師說的有理, 一邊尋思一邊随口道:“也許是回松溪的路上,黃老将軍意外救的人?不然也不好解釋為何黃老将軍都癡了這麽久了, 他還一直不離不棄。”
黃藥師的手指在茶幾上輕輕敲了幾下:“也就是說,很可能黃芎是黃老将軍在六年前, 在回松溪鎮的路上救下的人。”
“恰好……六年前發生了一件江湖皆知的大事。”
段智興稍稍回憶了一下, 恍然:“黑木崖之亂!日月神教的前任教主東方不敗, 便是在六年前,被令狐沖、任盈盈等人一同擊敗,摔死在黑木崖下的!”
洪七公眼神怪異:“開什麽玩笑,你們不是說那個黃芎是東方不敗吧?”
宮九睨了洪七公一眼:“當然不是,那黃芎可是有胡渣的,哪裏會是東方不敗。但當年黑木崖之亂後,曾經東方不敗的手下,死的死,逃的逃,《葵花寶典》也失蹤了。江湖人都覺得是當年那些落跑的黑木崖人中,有人趁機偷走的。”
小龍女疑惑地歪了一下頭:“難道,你們的意思是,這個黃芎就是當年偷走《葵花寶典》的那一個?”
洪七公不服:“你們這都是牽強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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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撓撓臉:“其實……我覺得能說得通啊。這江湖上,男子用針為武器的當真不多。習了武功招式,卻不習內力的更加少見。唯有‘黃芎就是當年偷走《葵花寶典》的人’這個猜測,能夠說得通。”
“當年,能從黑木崖之亂中逃出生天的人,定然是無足輕重的無名小卒,若是東方不敗的心腹,任我行根本不可能就那麽放過他們。即便如今任我行死了,任盈盈也不可能就這麽放着心腹大患滿處游走,留下禍端,早就已經追殺的江湖人盡皆知了。既然此時江湖上還風平浪靜,日月神教也還算安穩,那當年東方不敗的那些心腹,定是早已死絕了。”
“也正是因為黃芎并非武功高強,見多識廣之人,故而才會在拿到《葵花寶典》後還下不定決心,不敢當真自宮。只照葫蘆畫瓢描個形,卻不敢描神。他以為當初東方不敗選擇用繡花針做武器,乃是因為這武器有多厲害,卻不知那其實是修習了《葵花寶典》之後,東方不敗心境大變而做的選擇。”
“想要成為武功高強之輩,故而他想模仿東方不敗,選用了繡花針做自己的武器。偏偏他又并非能對自己下狠心之徒,故而這《葵花寶典》雖在他手上,他卻始終未敢練。”
洪七公摸摸下巴:“那照你這麽說,老叫花我還想起一個問題。”
“先前說黃家幼子是在黃芎聽聞天姥廟的靈驗、親自去拜過天姥廟後才癡的——這可是黃芎自己說的。我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倘若他說的是假話,其實這一切都是他弄出來的,那從一開始,在天姥廟被建造、傳出謠言之前,他就已經對黃家幼孫下手了,為的就是替黃老将軍報複黃家人。”
段智興疑惑道:“可是,不論是天姥廟,還是黃家幼孫,再怎麽不确定時間,一切的變動也是從一年前才開始的。可黃老将軍已經癡了有五年了,這一點黃家人也能作證,黃芎根本不能撒謊。那為何黃芎會選擇直到去歲才開始報複?”
一直沉默的墨麒腦中靈光一現:“去歲?一年前?”
宮九看向墨麒:“怎麽?”
墨麒對宮九道:“黃芎不是說,一年前,正是東方神醫雲游至松溪鎮,受他邀請來為黃老将軍治癡病的時候嗎?”
“但我們也看到了,黃老将軍到現在還是癡的。會不會,其實最一開始的時候,黃芎還并未如此偏激,因為他心知自己不大可能解的了這癡毒。但是一年前,東方神醫的到來給了黃芎希望,因此才在東方神醫失敗後被希望落空的失望所激怒,故而一怒之下,想法開始偏激,這才産生了利用天姥廟為掩護,拿人試毒、試解藥的計劃?”
墨麒說到這裏,突然一頓。
宮九眼前一亮:“沒錯!你說的沒錯!那中了癡毒之人,除了那些曾犯了十惡之輩,只有兩個是完全無辜的,一個是黃家幼孫,一個是東方神醫。而唯一能和這兩個無辜之人同時有關的,便只有黃芎和黃老将軍!”
宮九這話一點出來,衆人心中頓時一片敞亮。
黃藥師點頭贊同:“九公子所言有理。對黃家幼孫下毒是為了報複黃家,對東方神醫下毒則是因為他沒能治好黃老将軍。這般解釋,一切都能說的通了。”
“所以當時東方神醫才會發覺不對,約我們到這天姥廟來見面?”洪七公疑惑,“就為了這個,這個連內功都沒有的黃芎?”
墨麒思考了一下,将事情前前後後再理了一遍,而後豁然開朗,對洪七公道:“不,洪老前輩忘了,這松溪鎮還有一個,與三位都息息相關的人麽?”
洪七公習慣性地問問題:“誰?”
黃藥師有那麽點想用碧簫敲一敲洪七公放着不用,純當擺設的腦袋:“自然是歐陽鋒。”
“有毒藥的人若是黃芎,歐陽鋒或許早在我們、甚至墨小友之前就已經到松溪鎮了。他的目标既然是拿到毒藥,那必定會蹲守黃芎時常會出現的天姥廟。東方神醫或許就是在天姥廟發現了歐陽鋒,故而才會飛鴿傳書與我們,想讓我們來辨一辨這位‘舊友’。”
洪七公頓時跳了起來:“那還等什麽?既然都分析出那個幕後黑手就是黃芎了,走啊!咱們快去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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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廬內。
黃老将軍嗚嗚咽咽地縮在床上,除了他之外,草廬內空無一人。
“黃芎呢?跑了?”洪七公把整個小草廬各處蹿了一圈,瞪大了眼睛,“怎麽不見了?”
墨麒想了想:“是不是去抓藥了?”
師爺搖頭:“咱們來時不是從藥鋪過了,照理來說,要是抓藥,咱們肯定能遇上他。多半是跑了。”
墨麒皺眉:“不可能。黃老将軍還在這裏,黃芎不可能逃跑。就算是逃跑,他也肯定會帶上黃老将軍。”
洪七公嘆氣道:“若是這樣,我們便沒法盤問他,也沒法知道咱們的推測到底對不對了。”
小龍女卻道:“有的。”
她伸手,坦然地在楊過腰間摸索了一陣。
洪七公差點沒跳起來:“你這女娃娃,幹嘛呢!這麽多人——”
小龍女摸出了一個小細瓶,擰開瓶蓋,從裏面“嗡”的一聲飛出了一只玉蜂。
玉蜂在室內來回轉了一會,在屋子的牆角停了下來,怼着牆角直蹭腿。
楊過走過去,先讓玉蜂飛開了,而後用重劍輕輕一磕,牆角的瓦地裂開了一塊口子,露出一個小小的坑。楊過蹲下身去,把碎瓦搬開,衆人便看到了藏在坑中的三個玉瓶子。
小龍女:“這便是用來裝玉蜂漿的瓶子。”
幕後之人,果真就是黃芎。
衆人身後,還縮在床上的黃老将軍響亮的吸了一下鼻子。
小龍女被聲音吸引了注意,回過頭去,心中不忍,起身走到黃老将軍身邊,輕輕碰了一下黃老将軍的肩膀,白發蒼蒼的老人就受驚地猛地一掀被子,把自己包裹在了棉被下,特別傷心的藏在被子裏哭。
“老将軍為什麽在哭?”墨麒不由地問。
小龍女小小力地和黃老将軍半是玩鬧地搶了一會被子,一邊“搶”,一邊放柔了好聽的聲音:“不哭,不哭。出來透氣,被裏悶悶。”
黃老将軍在被子裏縮了一會,居然真的把腦袋探出來了,看了小龍女一眼,打了個哭嗝。
小龍女緩聲問道:“為什麽哭啊?”
黃老将軍眼淚又一下下來了,伸出手臂,指了一下床板邊,然後瑟瑟發抖地又舉起被子,把自己包裹了起來。
小龍女從床邊站起來,順着黃老将軍指的位置一看,就見床板邊居然紮了許多細密的銀針,仔細一看,這些針組成了一個字,“來”。
衆人在小龍女的招手下紛紛聚了過來,洪七公拔下了幾根銀針,看了一下,驚愕道:“這是不是真用銀子做的?”
黃藥師拿了一根:“是。”
洪七公摸了摸,居然摸到了針眼:“這——用銀子做的繡花針?!”他看看手裏的銀子,又看看床板上那一紮銀針,“就——就這麽當暗器?”
黃藥師淡然地把床板上的針都拔了下來,以免黃老将軍不小心被誤傷:“這很稀奇?東方不敗用的也是這樣的銀針,若是需要更細、更軟些的針,還有金做的——”
他說着說着,突然停了下來,手在這把銀針中摸索了一下,挑出了一根細若牛毛的金針來。
段智興下意識地雙手合十,道了一句佛號:“東方不敗。”
小龍女正待再問,墨麒突然反手抽塵,手腕一轉,塵尾注入了內裏,頓時流光溢彩,堪比日光的金芒驟然乍現,帶齊的罡風直擊門外:“何人在此?”
就連黃藥師等人都是一愣,洪七公竄出門,左右四顧,仰起頭:“哪裏有——啊!”
段智興與黃藥師不及思考,為何墨麒居然發覺了他們都未曾察覺的響動,聽聞了洪七公的驚叫便疾掠而出,為洪七公助陣,迎面便瞧見了讓洪七公發出那一聲響亮驚叫的面孔。
歐陽鋒。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身材高大,高鼻深目,即便雙鬓花白,面上抵不住歲月的磋磨留下了滄桑的痕跡,但依舊英氣勃勃。乍一看時,竟是與曾經和王重陽華山論劍時一樣的精神,同洪七公最後與他見面時的精神面貌全然不同,整個人都仿佛煥然一新,半點沒有瘋狂的模樣了。
歐陽鋒拾掇的很是整齊,甚至稱得上氣派,背着手站在草廬的栅欄外,長身而立的樣子倒是有幾分潇灑。
洪七公揉眼睛:“我居然看到老毒物在對我笑,我早上吃的怕不是炊餅,是蜈蚣吧?”
正說着,黃藥師與段智興已經在他身邊站定了。三人齊齊看向栅欄外的歐陽鋒,正想着對方看起來并沒有什麽敵意,才剛興起一絲疑惑的時候,歐陽鋒已經像是被什麽逗樂了一樣,朗聲大笑了幾聲,随後赤手空拳的揉身向洪七公撲來:“來來來!臭叫花,咱們再來比過!”
洪七公騰身一躍,叫歐陽鋒這一掌撲了個空,怪叫:“你這老毒物!你怎麽沒有死!”
歐陽鋒的下一波攻擊已經接踵而至了:“你不也沒死?”
黃藥師和段智興在一旁看着,有些狐疑的對視了一眼:他們怎麽聽着,好像歐陽鋒的語氣還挺高興洪七公沒死的?
幾招來回,草廬裏剩下的人也齊齊出來了。
楊過先是一喜,而後一驚:“道仙,你不是說,被影子人救醒的人瞳孔會漆黑一片嗎?我怎麽看義父的眼睛分明是正常的?”
宮九對楊過質疑的語氣十分不悅,墨麒還沒開口,他就道:“若是已經清醒了記憶,眼睛自然會恢複正常。”宮九對着正在院中纏鬥的歐陽鋒和洪七公點了點下巴,“你看你義父這樣子,像是還沒恢複記憶嗎?他剛剛不都已經敘過舊了?”
洪七公高喊:“你這娃娃!你家敘舊是罵一句臭叫花就一掌拍來的嗎?!”
洪七公嘴上雖是輕松,但其實越打越是心驚。幾番交手之後,他已經确定,歐陽鋒此時的內力已經遠在他之上了,甚至于他都摸不清歐陽鋒此時內力的深淺。
洪七公想起先前墨麒所說的,“被影子人救回的人,內力會翻幾番”,與歐陽鋒相對的手掌宛如撞上了鋼鐵,這可是修習降龍十八掌後的洪七公幾乎從未有過的感受。洪七公心裏頓時一陣叫苦:這可不公平,老叫花重活過來可沒有這個待遇。這還怎麽打!
歐陽鋒的身手憑借着深不可測的內力,更加迅速,打着打着,他竟還分出空來,對着黃藥師和段智興的方向也各拍了一掌。
黃藥師蹙眉側身躲過,段智興則淡然地伸掌與歐陽鋒的掌風相對,內力較量間,巨大的沖擊力掀起滿地的霜雪。
宮九立即往墨麒身後一躲:差點濺我貂毛上。
歐陽鋒又笑了起來:“不夠,不夠,一個老叫花不夠,你們也來!”
洪七公大怒:“口出狂言!我看楊小友的‘西狂’就應該擱你頭上!”
歐陽鋒不僅游刃有餘,還有空暇嘴上占便宜:“哦?啧啧,我的義子居然也能和你們平輩而論了,豈不是正證明了我更厲害?”
洪七公氣得不輕:“我的打狗棒呢!!你這老毒物慶幸着吧!要不是老叫花的打狗棒已經給黃蓉那個小精靈鬼了,現在老叫花就棒打你狗頭!!”
黃藥師和段智興在一旁看着,都沒有上前湊熱鬧的意思。一來三對一不是他們倆能接受的比試方式,二來看歐陽鋒好像沒什麽敵意的樣子,也不必慌着上前幫洪七公了。
可惜,他們不想湊熱鬧,歐陽鋒卻是不想同意的。他繞着洪七公來來回回轉了幾圈,看似落空的掌風便統統落到了黃藥師和段智興腳下的雪地、頭頂的松柏上。
黃藥師側身一閃,卻是沒全部躲開,衣擺頓時被地上的雪打濕了一大片,頓時怒道:“爾敢!”
段智興慢慢撣掉自己光腦殼上砸下的那一坨雪:“阿彌陀佛……佛有金剛怒目。”
六脈神劍與碧海潮生曲,齊齊在松溪鎮邊角的一處破舊的草廬院內一展鋒芒。
楊過和小龍女是懂得情愛的人,毫無防備地聽了一耳朵簫聲,內力頓時大亂,當先被這無妄之災波及。兩人齊齊捂住耳朵,返身蹿出了老遠,皆是眼前浮現出幕幕纏綿缱绻、過往分分合合的畫面,心頭大動。
宮九和墨麒倒是站在原地,除了臉色不好看,內力紊亂之外并沒有楊過和小龍女那般失态。
黃藥師忙裏抽閑看了宮九與墨麒一眼,不由地眉毛一挑:
他這碧海潮生曲,最是考驗人的內力與定力。果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宮九與墨麒看着年齡不大,武功倒是上成。
黃藥師邊想,邊打量了一番這兩人。不打量倒好,一打量,眉毛不由地挑得更高了。
他原本以為,宮九與墨麒能夠在碧海潮生曲的催動下屹立不動,乃是二人皆內力不凡,定力過人。可仔細一看,墨麒的右手卻是貼着宮九的後心口的,分明是在給宮九傳着內力,助宮九抵禦碧海潮生曲的影響。若照此看,墨麒的內力之深,當真可謂是深不可測。
不止黃藥師暗自吃驚,被墨麒傳入內力的宮九更是心驚。
最開始聽聞簫聲之時,宮九只覺胸口如遭重撞,內力四處亂撞,簡直要沖破經脈一般。不等第二聲簫聲落下,他的喉頭便是一甜。
宮九正想着江湖中的老前輩果真還是寶刀未老,難怪吳明武功比他高那麽多,卻還不敢随意走出無名島,後心口就悄無聲息地貼上了一道沁涼的溫度。
他心中大駭,正準備反擊,下一秒手掌貼在他後心口的墨麒,便向他身側靠近了一步,清冷的松香頓時包裹住了他的身體。
墨麒幾乎整個人貼在他的身後,墨麒本就生得高大,這麽靠近,若是有人遠遠看來,簡直就像是他正依偎在墨麒懷裏一般。
宮九心口突的一跳,而後一發不可收拾,聲如擂鼓,一顆心髒簡直活潑潑地要跳出胸膛。
墨麒并不知宮九此時感受,只覺手掌下正幫助維持的內力循環一團混亂,便低下頭,在宮九沉聲道:“清心,靜氣。”
墨麒想了想,而後一邊引導宮九四處亂撞的內力重歸循環,一邊壓低了嗓音念道:“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
墨麒并沒有想多,只是不想讓自己聲音幹擾了碧海潮生曲的音律,影響歐陽鋒那邊的戰場。可他的氣息撲在宮九耳邊,卻是讓宮九一陣不受控制的心猿意馬,魂兒都快被這又磁又沉的聲音勾沒了,哪怕這聲音念得是再枯燥不過的道德經,這聲音分明嚴肅的恨不得每個音節都自己站個軍姿,宮九都能聽出一絲叫人融化的旖旎來。
宮九強迫自己保持理智:現下可不是聽念經的時候。這簫聲我聽第一聲便已有中招之勢,想必是黃藥師這些年沒有放下習武,這碧海潮生曲被他練得愈發威力無比。可就是這樣,這冤大頭居然還能抵禦,甚至還有餘力來幫我……嗯,嗯,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
不對!集中精神!
這碧海潮生曲哪怕是放在吳明面前,恐怕也是能令吳明忌憚的——可為何墨麒此時卻如此游刃有餘?還有心思念道德經……唔,唔,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
不對!別聽念經!
難道僅僅這麽短的一段時間,墨麒的內力竟又靜進了嗎?!
宮九不由地仰起頭去看墨麒,往後一靠。
墨麒猝不及防,唇從宮九微涼的耳畔一掠而過,兩人齊齊渾身一顫。
本還在打量的黃藥師,看着宮九站着站着就靠到墨麒懷裏:“……”
黃藥師:……?
我碧海潮生曲就是為了讓你們在我眼前摟摟抱抱的嗎?
洪七公與段智興也是被碧海潮生曲弄得心躁不已,歐陽鋒又是久攻不下,沒過多久洪七公便厭了,一招長歌酒行撤身而出,在不遠處落下後直跺腳:“別吹了!別吹了!”
這曲子也不是不好聽,但加上了黃老邪的內力催動,簡直要了洪七公耳朵的命。
歐陽鋒與段智興對完最後一掌,兩人也齊齊退開。
黃藥師本來看見宮九與墨麒那黏糊樣,眼前就晃過自己女兒黃蓉與那傻小子郭靖的相處畫面,一陣糟心,見三人都不打了,也收起了碧簫。
歐陽鋒心情舒暢地大笑了幾聲,而後又嘆了口氣:“可惜了。”
楊過和小龍女在簫聲停下後,便又回來了,聞言問道:“義父為何嘆息?”
歐陽鋒看了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義子一眼,又看了眼站在義子身邊,出落得淩麗秀美的小龍女一眼,嘆道:“這身內力再厲害,也是藥物催發出來的。若是繼續留着武功,那藥物便會一直榨取身體裏的潛能,雖能令內力倍增,卻難活得久。”
歐陽鋒摸了摸楊過的頭,而後道:“此番我也盡興了,曾經的願望也實現了。”他看向段智興,“麻煩你幫個忙,替我廢了這一身的內力罷。我知道你段家有些秘法,記得要給我用那種最不痛苦的、最不影響身體的——最重要的是,別折我壽,我還想看着我這義子未來給我抱曾孫哪。”
歐陽鋒嘿笑了一聲:“他們倆成親,我甚至連喜酒都沒喝上一杯,總得補上吧?”
洪七公面上表情成謎:“你到底是誰,你還是老毒物?你怎麽變得這般……”洪七公打了個哆嗦,“你正常一點!說什麽抱曾孫,喝喜酒!你難道現在不應該是抱你那些毒蛇冬眠去嗎?”
歐陽鋒看了洪七公一眼:“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方才又已經了了一生的心願,”他很有內涵地挨個看了站在雪地裏的洪七公、段智興、黃藥師一眼,“既然已經嘗過巅峰的味道,又嘗過死亡的滋味,對這區區武功還有甚可留戀的!我現在唯一未能完成的願望……”
歐陽鋒有些悵然:“便是看着克兒長大,成家,立業……可克兒已經不在了。幸而老天待我不薄,便是在我瘋狂的時候,也給我送來了這麽優秀的義子。我還想多活幾年,多陪陪孩兒。”
段智興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歐陽兄能看破執念,大善。”
大理段氏确實有很多秘法,六脈神劍只是其中之一,不過是其中最為精妙、也威力最大的。其他零零碎碎、不登大堂的秘法很多,其中确實是有不損人身體、廢其武功內力的法子。
既然不損身體,歐陽鋒與段智興當下便就地一坐,就在衆人眼前把執念了一生的武功內力,說廢便廢了。
楊過蹲在一邊,歐陽鋒功一散完,楊過就伸手把義父扶了起來,兩人一道往草廬裏走:“義父,你是怎麽恢複從前的記憶的?墨道長分明說,需得有外界的刺激……”
歐陽鋒聞言,嘆道:“我也不知!我甚至不知自己在華山死後,一直到在天姥廟恢複神智之前,到底都去了哪裏,幹了什麽事……”
墨麒不由地重複:“天姥廟?”
歐陽鋒在黃老将軍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自覺此時整個草廬自己最“柔弱”,需要照顧,坐的非常理直氣壯,當仁不讓:“對。”
“我醒來後,只能記得在華山與老叫花死鬥,二人皆死之前的事情,往後的記憶便是一片空白,怎麽也想不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恢複清醒的。當時我發現自己身在廟內,空無一人後,就立即想着要去找我義子看看他還在不在……”歐陽鋒說着說着,咳了一聲,顯然這種略有點煽情的話他說的還不熟練,覺得有點尴尬了。
歐陽鋒對楊過道:“我跟了你們一路,你一直都沒發現我。倒是這個小女娃娃,好像還有點敏感的,感覺到我跟在你們身後了。”歐陽鋒十分滿意地看着小龍女,拍了拍楊過的肩膀,“義父什麽都滿意,就是沒吃到你們喜酒!”
楊過看了小龍女一眼,神色居然有些忸怩。
小龍女倒是很淡然:“那便再辦一次。”
歐陽鋒很來勁:“沒錯,沒錯!你們當時結親時,定是也沒有什麽儀仗,更沒有什麽聘禮嫁妝的,此番義父定要給你們全部補上!”
黃藥師涼涼道:“不慌,結親的事等你們一家單獨聚時再讨論也不遲,現下還是先解決這黃芎之事。”
歐陽鋒自恢複過往記憶、失去影子人記憶後,就離開了松溪鎮,一路尾随義子去了,并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楊過将整件事都說了一遍後,歐陽鋒臉色一變,一巴掌糊在了楊過頭上:“剛想誇你給我省心!”
歐陽鋒氣道:“這等事情怎能現在才說?!我是最了解那影子人的藥到底能給人翻多少內力的,東方不敗的武功本就極高,便是與我、老叫花等人都可相提并論,現下他又是影子人,那內力得何等厲害?”
歐陽鋒又糊了楊過腦袋一掌:“你也不早說!我便晚些廢了內力,好歹先幫你們過了這一劫!”
小龍女心疼楊過,雖然看楊過表情也知歐陽鋒并未用力:“但現在我們還不知東方不敗為何要掠走黃芎,因為黃芎手上除了癡毒,還有一本《葵花寶典》呀。萬一他掠走黃芎,是為了《葵花寶典》,而非癡毒呢?”
歐陽鋒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東方不敗可能也和我一樣,不知怎的擺脫了藥物的控制,恢複了記憶?”
楊過表情有點震驚,顯然他并沒有想到這種可能。
小龍女摸了摸楊過被歐陽鋒拍了兩掌的後腦:“是。”
歐陽鋒思索:“那究竟該怎麽得知,他究竟有沒有恢複記憶呢?畢竟此時,我們也不知該去哪裏尋找東方不敗和黃芎啊。”
墨麒沉吟片刻,道:“找。”
“若是我們能找到黃芎藏的毒藥,那麽東方不敗掠走他必是為了《葵花寶典》,東方不敗已經恢複了記憶。若我們能找到黃芎藏的《葵花寶典》,那麽東方不敗掠走他必是為了毒藥,東方不敗就沒有恢複記憶。”
洪七公撓撓頭:“可是我們在哪找?”
“就在這草廬之內。”宮九篤定地道,“黃芎獨自照顧黃老将軍,又得布置天姥謠言之事,每天定是極為忙碌,并沒有時間再為藏藥做準備。這癡毒一定藏在某個他很容易取得的地方,并且這個地方一定不能被其他人所發現。既然如此,還有什麽比這草廬更加好的藏毒之處呢?”
衆人都覺得有理,便分散來開,在草廬中四處尋找。
墨麒卻沒動,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去床邊蹲下,對着已經忘記了哭泣的原因,不再抽噎,開始好奇地伸着腦袋看衆人在幹嘛的黃老将軍伸出手:“下來走走?”
黃芎應該經常這麽接黃老将軍下床活動,老将軍在床上呆了一會,很快地坐起身,手伸到墨麒手上搭着,被墨麒扶着起來。
原本還在埋頭苦找的衆人不由地投來疑惑的目光。
墨麒扶着黃老将軍,慢慢帶着他在草廬的各處行走。走到大門邊的時候,黃老将軍的步子突然一頓,不願意走了。
墨麒往前再帶,黃老将軍也不走了,直搖頭。
“不是,墨小友,你幹嘛呢?”洪七公蹲在房梁上納悶。
墨麒沒做聲,将黃老将軍重新扶回了床上,自己轉身走到黃老将軍不願靠近的位置,左右一看,瞧見一個櫃子,已經被楊過打開檢查過了。
楊過探過頭來:“道仙,那裏我已經檢查過了,沒東西的。”
墨麒蹲下身,沉思了一下,在這櫃子邊的木頭牆壁上一寸一寸地摩挲,摸到一處觸覺不同的地方,用指頭敲了幾下。
那牆壁上的木頭表層居然剝落了下來,露出裏面藏着的一個小小的藥包。
洪七公真是納了老悶了:“為什麽啊,你怎麽确定就藏在這個地方?”
歐陽鋒很不想承認自己居然和洪七公一樣笨,然而他也确實不知道,只能裝作并不在意的樣子,豎起耳朵聽。
墨麒将那藥包拿出來,站起身:“黃芎會這麽瘋狂的制造天姥食人腦的謠言,又做了這麽多事,便是因為曾經不慎讓黃老将軍誤食了這癡毒。他一定不會想讓黃老将軍再誤食第二次的。”
“若是藏在這草廬中,黃芎第一個要教會黃老将軍做的事情,一定是避開藏着癡毒的地方,決不能讓從前的錯誤再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