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馬迷途案26
趙祯想得卻比宮九要深,他垂在桌下的手,微微一抖:“西夏,吐蕃……怎麽,如今遼主的手,已經伸得這麽長了?”
耶律儒玉聽出了趙祯的試探。他并未回答,只給了趙祯一個捉摸不透的微笑。
這耶律儒玉,竟比趙祯來之前所想象的,還要更加難以對付。
在未親眼見過這位遼國七皇子之前,趙祯一切關于他的消息都只是通過探子的彙報得知的,那時他已經覺得耶律儒玉是個極難對付的對手了。尤其是,這個對手還懷揣着極大的野心,正盤踞在大宋的北方,虎視眈眈地觊觎着周圍一切并不屬于它的東西。
原本,他只是猜測耶律儒玉在遼國經營的根系,能讓耶律儒玉可以在遼國內部,有不小的影響力。但聽耶律儒玉的意思,他竟是已能在遼國一手遮天,主持戰局,甚至影響西夏、吐蕃……這些鄰國了嗎?
對峙一時之間陷入了僵局。
衆人在這短短的一盞茶時間,都已經繃緊了心裏的弦,做好了即将迎來戰火的準備,所有人都緊繃身體,齊齊盯着耶律儒玉,只等他開口宣戰。
就在這局勢一觸即發之際。
“七皇子?”去收拾東西的墨麒回來了,正好看見耶律儒玉的背影,他愣了下,“七皇子何時來的?”
“墨道長……”耶律儒玉旋即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墨麒手上的行囊上。
他挑起眉,答非所問道:“……道長這是要去哪裏?”
墨麒還不知廳中方才的對峙:“我要去趟汴京。”
耶律儒玉又十分自然地接着道:“做什麽?”
墨麒遲疑了一下,稍微感覺到了廳內的氣氛有些不對,卻又不知為何:“……去替太後治眼疾?”
耶律儒玉突然笑了起來:“哦?治眼疾?”他往一直緊盯着他的趙祯那兒掃了一眼,輕描淡寫地對趙祯道,“那便罷了。”
他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對墨麒說:“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墨道長的行程了,這便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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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祯:“什……”
耶律儒玉說罷了就罷了,講得極為輕巧,而且當真就絲毫不拖泥帶水地立即舉步往外走了,将驚愕的衆人抛在背後。
趙祯匆匆喊他:“七皇子當真要告辭?”
方才不還說要縱橫捭阖,群起而攻宋嗎?怎麽這就告辭了?饒是趙祯也有點一頭霧水。
耶律儒玉在門口一頓,微側過臉來:“待道長行完善事,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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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高高興興的慶功宴,被耶律儒玉這一來一去,氣氛也攪和的差不多涼了。
耶律儒玉走後,趙祯什麽也沒問,恍若無事發生過似的,同墨麒商定下了出發去汴京的時間,甚至還笑眯眯地一邊和墨麒聊着,一邊親自将他送回了屋,這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誰都猜不出這個看起來溫溫和和、笑得人畜無害的小皇帝,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薛衣人也帶着薛笑人連夜走了,走的靜悄悄的,生怕自己才找回來的弟弟再被抓去。祭狗頭鍘可不是開玩笑,誰知道人頭掉了還能不能有機會再“死而複生”?
楚留香也說了,這些“還魂”的人,不過是瀕死之際被人暗地裏喂了靈丹妙藥救回來的,算不得“死而複生”。若是頭都掉了,只怕再厲害的靈丹妙藥也救不回來。
先前還說江湖人不能幹涉量刑判案,但一涉及到自己的弟弟,薛衣人就立馬換了一個态度了:江湖事江湖了,說什麽也不能讓弟弟在自己面前再死一次。
那些毒瘤,魚肉百姓多年,做了不少對不起玉門關百姓的事情,他們走私出去的貨物裏,甚至還包括拐來的少女孩童。這樣的人,可值不上用難能可貴的第二次生命來償還。更何況,薛笑人當時是被人用藥物控制着的,神智并不清晰。
墨麒已經打斷了薛笑人的四肢,廢了他的功夫,就算傷好複原,也再不可能恢複武功了,更不可能再拿起手中的劍去傷害任何人。薛衣人準備日後就将弟弟養在莊上,好生看管,絕不會再給他任何搞事的機會。
宮九壓着冰冷的怒火,最後一個走出大廳,瞧見了站在門邊上,仰着頭欣賞西北月色的楚留香。
他沒打算理睬,目光錯也不錯地往前走。
楚留香摸摸鼻子,尴尬道:“九公子,留步。”
任誰都能看出,此時宮九已經是處于忍耐的極限了,但楚留香作為墨麒的友人,還是不得不來觸一下宮九的黴頭。
“我要走了,我和胡鐵花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楚留香道,“九公子可還會跟道長一同上京?”
多半是會的,畢竟這不還沒追上手嗎!胡鐵花在楚留香來之前,曾經這麽斷言過。
不過現在的宮九,并不是能好好說話的狀态。
他眉頭一挑,冷冷道:“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楚留香苦笑了一下。
楚留香沒有回答宮九的問題,而是轉過身,仰頭繼續看着天邊的殘月。
就在宮九要拂袖離開的時候,楚留香開口道:“道長總愛說自己笨拙,其實他的心思再細膩不過,只是時常藏在心底,不為外人知曉,外人便當真把他當做是不染塵俗的道仙了。道長如今這般……鮮活的模樣,我亦是從未見過。這都是他見了九公子你之後才有的改變。”
宮九不免停下腳步。
雖然楚留香說的都像是常用的套話,不過這不妨礙它聽起來就是令人身心愉悅。
沒有人不喜歡這種暗示自己特殊的話,尤其是楚留香就是有種天分,不論什麽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都帶着滿滿的、一點不打折扣的真誠。
……宮九決定留下來聽楚留香拍會兒馬屁,改善一下心情。
楚留香卻沒再拍馬屁了,而是換了另一個話題,不過新的話題,也同樣是宮九所感興趣的:“五年前,我同道長初遇,同樣也是因為一個麻煩。”
楚留香口中的“麻煩”,一般都是指大案了。
楚留香回憶道:“那時候,道長的武功還未及如今,那兇手同樣也給了我們一個選擇的機會。要麽,兇手殺了手上所有的人質,要麽,就由我們動手,将兇手最後一個要手刃的仇人,在他面前活剮。”
“活剮?”宮九原本還有些漫不經心看花看草的眼神,立即落到了楚留香身上:“他動手了?”
楚留香有些愧疚地點頭:“我是下不去手的,也當真沒能想出別的解法,只恨自己還不夠聰明。”
沒人會說楚留香“不夠聰明”,若當時連他也想不出辦法,那就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宮九想着墨麒冷淡着面色,舉着剮刀,沾滿鮮血的模樣,呼吸急促了一點,不過看了楚留香一眼,又很快平複了:“那個仇人,該不該死?”
楚留香:“該死,罪無可恕。”
宮九心裏有些失望。這個回答可比他想的那個要無趣多了。
但在自己也意識不到的內心深處,他又莫名的有點慶幸:“既是如此,那殺他又何妨?如今江湖上行俠仗義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各個都和你一樣,信奉絕不殺人的。”
楚留香嘆道:“可問題就在于,我知道,道長他就是和我一樣,‘信奉絕不殺人的’。”他的氣一嘆起來,就一聲接着一聲,“我認識道長這麽長時間,道長什麽都好,偶爾我甚至會覺得,他說不準真的就是神仙下凡,不然怎麽他什麽都會,又好像根本沒有缺點呢?”
“後來,我才發現,他有。”
“他的問題,在于他的心。”
楚留香這氣嘆的,真是十足十苦惱了:“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麽他總覺得自己是個……罪人。這也太奇怪了。就像先前我說的那個案子,他明明就是不願殺人的,但遇到這種情況,他總是在做殺人的那一個。你可懂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不想這麽說,但事實确實如此,他在虐待自己,折磨自己,非要把自己當做一個罪無可恕的惡人。罪人自然是不在乎自己手上的鮮血再多幾個人的。可他分明就不是,又何必非要如此自我折磨?”楚留香的表情,像是納了老悶了,“我甚至還猜測過,是不是因為道長他以前做過殺手,但他并沒有,那他到底是在自責什麽?負罪什麽?”
宮九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他不僅沒有跟着一塊納悶,甚至還有些想笑了。
一個喜歡肉.體自虐,一個喜歡精神自虐,那他們豈不是其實很合得來?
世上人有千千萬,宮九獨遇墨麒,這是何等的緣分啊!
從墨麒割指放血那時起就在宮九心頭燃起的冷火,因為這點小小的愉悅,噗嗤一聲熄滅了。
楚留香說,在遇到宮九之前,墨麒喜怒從不形于色,是宮九把道長從雲霧裏拽到了地上。宮九又何嘗不是?在遇到墨麒之前,他何時曾有過“愉悅”這樣的感受?
他總是用完美的殼子罩着自己,罩着自己內心總是在幽幽燃燒的冷火,忍耐着,蟄伏着,謀算着,做一個一擊必中的獵人。
可墨麒的出現,打亂了他所有的節拍。他沒有時間再去蟄伏,沒有時間再去部署,因為只要他稍微停下片刻的腳步,他就會再也追不上這個人。
若是将他和墨麒之間的屢次糾纏,和小老頭那無名島內的人說了,島裏的那些人大概會震驚到不敢置信吧?尤其是沙曼。
宮九是知道沙曼對他的評價的:“宮九是用九種東西做出來的:毒蛇的液、狐貍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獅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駱駝的忍耐、人的聰明,再加上一條來自十八層地獄下的鬼魂。”
他自覺沙曼認識他認識得還算透徹。
在楚留香叫住宮九之前,宮九正在心裏醞釀着,如何讓惹他不快的薛氏兄弟、耶律儒玉“人間蒸發”的計謀,但現在,他突然覺得沒有必要了。
——有那個時間,不如多去和冤大頭加深加深緣分?
作者有話要說: 墨麒:孽緣。
月老楚留香&胡鐵花:不用謝,應該的。
看到上一章的留言,有小天使問哪只貓贏了,是不是宮九……不是的,是鏟屎官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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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九是用九種東西做出來的:毒蛇的液、狐貍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獅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駱駝的忍耐、人的聰明,再加上一條來自十八層地獄下的鬼魂。——摘自《鳳舞九天》裏沙曼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