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七、
傅劍寒揭開那張象征恐怖和死亡的面具。骷髅下是一張熟悉的臉,只是額頭、面頰上皆有許多淡淡的粉色的痕跡,仿佛是大片傷疤愈合後長出的新肉。有些地方仍能看見尚未脫落的血痂。他大為震驚,仿佛一盆涼水從頭頂澆到腳跟,顫聲道:“未明兄你——到底做了什麽?”
“一罐七蟲七花膏而已。” 東方未明渾不在意地撫上了那些淡粉色的新皮。“我曾對照毒典調配出幾種藥物。這一種的效果很像天意之毒所用的腐屍烈焰水,不過比水更加粘稠;肌膚沾到少許便會潰爛,七日之內沒有解藥則毒發身亡。不過與我而言,卻只會燒壞些皮肉。我怕光抹上效果不好,又在臉上劃了幾刀,再塗抹藥水,方能做出面目全非的樣子。”
傅劍寒聽他輕描淡寫地說着如何自殘肢體,只覺心口直跳,響如擂鼓,也不知是氣憤多些還是心痛多些。東方未明見他臉色難看,露出一個略帶譏嘲的笑意,又把面具扣回臉上。“怎麽,吓到傅兄了?”
傅劍寒搶過他的面具,一把扔出老遠——在對面的牆壁砸出一個淺淺的凹洞。“你為何……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
東方未明難得見到傅劍寒疾言厲色,火冒三丈的樣子,不知為何竟有些心虛,只是嘴上不肯服軟。“為了在天意城眼皮底下瞞天過海,必須做得真一些。”
“天意城?可你不是入了天龍教——”
“一言難盡。” 東方未明猛一矮身、幹脆坐到了地上;本以為這樣便能從傅劍寒手臂的鉗制中脫出來,不料傅劍寒也跟着坐下,又重新把他拉到懷裏。“那就慢慢說。”
東方未明被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終于無可奈何,從頭回憶道:“……那日我從破廟中跑出去,在洛陽城最高的樓頂上看月亮,心裏亂得很。冷靜下來後,才覺得破廟中聽說的事有諸多無法解釋的疑點。比如說,那個瘋子為何剛巧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個地方,不覺得很奇怪嗎?”
“奇怪?哪裏奇怪?”
“傅兄也算是半個洛陽人。以前常在附近走動,見過這麽一個瘋子麽?”
“……那倒是沒有。”
“天龍教在中原人人喊打,一個做天龍教徒打扮的瘋子,怎麽想都頗為引人注目。我以往來洛陽的時候,肯定哪兒都沒見過那個瘋子。何況我很早就知道城南破廟是丐幫的地盤,那群叫花子不會容許可疑之人長久停留在此處。所以說那瘋子出現在破廟中,定是最近的事。那麽這近二十年來,他一直藏身何處?以何為生?”
“這個麽,或許他一直四處輾轉流浪,剛巧近日才到了洛陽——”
“若說都是巧合,那被你殺死的黑衣人,又是怎麽回事?” 東方未明指了指破廟外的庭院。“當日他是不是一直埋伏在外,阻止別人進入?”
傅劍寒點頭不語,自己也覺得這一切都用巧合來解釋,太過牽強。
東方未明仰起頭,後腦勺抵在牆壁上,透過破廟的屋頂望着一小片漆黑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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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我爹娘被武林上黑白兩道的人聯手追殺,因為相傳我爹掌握了聖堂之鑰的秘密……這一點本身就很古怪。為何武林中大小門派,都如此輕信了這個傳聞?天龍天龍,天龍教原本便是由一對兄弟聯手執掌的;若說天王被擒之後,從他身上只搜出一半鑰匙;于情于理,另一半鑰匙都應該掌握在天王的親弟弟、副教主龍王手中吧?為何在天王被擒後的數年後,江湖中人突然把目光集中到了一個投靠天龍教又被迫出逃的卧底身上?或許龍王已經知曉哥哥沒有将另一半鑰匙托付給自己,而是留給了其他親信;那當他查出那人便是我爹的時候,自然應當暗中派遣教中精英前去盤問追索,何必要與武林正道分享這個秘密?這是其一。
“從那個瘋子描述的場景來看,當年的千裏追殺到了最後,許多人互相争鬥而死。且不說他們還不曾抓住我爹娘、連聖堂之鑰的影子都沒見着,怎麽就自相殺戮起來;就說玄冥子暗算我爹之時,竟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止——可見當時應當沒有幾人還活着了。這是其二。”
“……阻止?”
“你想,黑白兩道雖然都視我爹娘為叛徒,然而他們真正的目的,畢竟不在人命而在聖堂之鑰。我爹娘逃亡了許久,完全可以在路上将那鑰匙藏在一個不為人知之處。這樣即便各大門派把我爹娘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誰又能肯定鑰匙一定在他們身上?如果我是爹爹,定會這麽做;讓鑰匙反過來成為他們的保命符。那些人本應擒下活口,設法拷問出聖堂之鑰的下落;連問都不問一句,直接殺人滅口,那萬一從二人身上都沒搜出鑰匙,先前的争鬥、厮殺、豈非空忙一場?實際上發生的事情也正是如此!玄冥子殺害我爹,或許是因為他蠢,或許是因為他和我爹早有什麽恩怨;但各大門派派出的都應該是身手出衆、頭腦清醒的精英人物,倘若連一個人都想不到這點,不是太奇怪了嗎?所以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在玄冥子出手偷襲時,在場之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那麽為何這個目睹一切的瘋子,偏偏就活下來了呢?玄冥子緣何會如此大意?”
傅劍寒略微思忖了一下,道:“你不說倒罷了,如此一說,傅某也覺得那瘋子說的當年之事漏洞百出,古怪至極。”
東方未明道:“但他卻也不是扯謊。若要騙人,總該編得合情合理,句句禁得起推敲,方能引人入彀;他話裏颠三倒四,又有那麽多明顯說不通的地方,恐怕反而才是實情。”
傅劍寒心道,你這是說自己的說謊經呢。“或許……玄冥子見他是天龍教的人,所以留了他一命?”
東方未明搖頭道:“即便是天龍教的人,當時也該出聲阻止玄冥子——因為龍王的目的肯定是讓人把聖堂之鑰帶回去,而非殺了我爹娘了事。若此人并未發瘋,回到教中後将此事告知教主,龍王豈能不大發雷霆?況且他在那一戰中目睹了太多武林正道的醜态,即便一時僥幸未死,他日落到其他門派手中,多半也會被滅口。所以我認為,這瘋子能平安無事地活了那麽久,離不開幕後之人的細心隐瞞和保護。他也絕不是無緣無故地出現在我身邊的。有人想讓東方曦的兒子知道當年發生的一切,才特地送出了珍藏了近二十年的活人證。這件事的幕後黑手,對玄冥子所做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們希望我了解真相,從此一心複仇,衆叛親離;但以我個人的實力,又不可能對各大門派的掌門元老直接報複。如此一來,我便不得不去尋找爹爹留下來的關于聖堂的線索。”他說着再次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若想知道這個幕後黑手到底是誰,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變成那個瘋子。”
傅劍寒這才恍然大悟,失聲道:“那日……第二天我在廟裏見到的——其實那個時候就是你!!”
東方未明微微一笑,“不錯。你還特地探了探‘瘋子’的脈,是怕我一怒之下殺了他洩憤吧。”
傅劍寒心中泛起一絲歉疚,低聲道:“……對不住。”
東方未明反而擺手道,“你不必挂心。我當時瘋瘋癫癫不管不顧,下手殺個把人也是尋常事。之所以放過那個瘋子,是想讓他幫我轉移江瑜的視線,令他疑神疑鬼,不敢确信。”
傅劍寒疑惑道:“江瑜?洛陽江大俠之子?”
東方未明道:“或許稱呼他天意城的少主,更為合适。”
傅劍寒道:“那小兄弟年紀輕輕,溫文有禮,看不出居然是這麽個人物。”
東方未明冷笑道:“他的父親還是人人稱道的河洛大俠,卻既能在武林正道中一呼百應,又能暗中操縱天意城如此龐大的組織,可謂手段通天。我裝成那個瘋子之後,又被套上布袋,投入天意城的一處監牢。我雖看不見、摸不着,但數着自己的心跳計算時間,推斷出那地方距離破廟并不太遠——恐怕就在洛陽,應當是個十分龐大的地底迷宮。裏頭機關重重,按照九宮八卦之象布陣,囚禁了不少黑白兩道的江湖人。即便只用耳朵來聽、用身體感受風水流動,也會察覺其中某些囚徒的內力之高,世所罕見,若在江湖上走動,恐怕個個都是震驚天下的絕頂高手。”
傅劍寒苦笑道:“我怎麽想起當年日月神教在西湖湖底囚禁前教主的故事來了。”
東方未明道:“就是如此這般。你就想想,有不知多少個魔教長老,被關在不知多少個小黑牢裏,都住一個街坊。和那些人相比,張強這樣的小魚小蝦,自然不會引人注意;被随便扔進一座空房,連鐐铐都不必戴。”
“……張強?”
“自那晚後,我換了好幾個名字。這是第一個。”東方未明擡了一下眉毛。“總之,想從那地方逃走絕不簡單,更難的是讓一個囚徒消失還不引起天意城主的注意。這時卻是天意之狂助了我。那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若是殺人嗜血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就會走火入魔、大開殺戒。為了讓此人可以控制,天意城主許他每月月底從地牢中挑選幾名不太重要的囚徒,将他們領到演武場,再赤手空拳地毆打致死。而這次,我故意做出一些挑釁的舉動,讓張強被狂選中。之後,我和另外三名囚犯在演武場中和狂大打出手,每個人都是拼盡全力地搏鬥。最後那三人都死了,我卻設法毒倒了狂。被狂殺死的人,肢體碎裂血肉模糊,根本辨認不出誰是誰,我此時脫身,再好不過。”
傅劍寒聽得聚精會神,每當東方未明說到緊要處,都忍不住握一握他的前臂。東方未明覺得胳膊上都被捏出了指印,不滿地推了推他的胸口,對方卻絲毫不肯放松。
東方未明嘆了口氣,旋即又道:“我從天意城地牢脫身後,先回了趟逍遙谷。”
傅劍寒先是一驚,但立即想到前些日子還聽說谷月軒大師兄與神醫一同去了武當,心下一定。“你——誰也沒見,就離開了?”
“……我将身世之事詳細告訴了師父。求師父将我逐出師門。”
“什麽?!!”
“東方未明雖不是什麽好人,多少也懂得知恩圖報,恩怨分明。師父傳我技藝,待我恩重如山;我将來為報父母之仇,不管在外面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怎好連累師父和逍遙派的聲名?”
傅劍寒很清楚逍遙谷在東方未明心中的分量,料想他對無瑕子說出這樣的話時,必是心如刀割。但作為一個江湖游俠去尋仇,自然和作為逍遙弟子大不相同。即便為殺母之仇找上谷月軒,也有避開了“同門相殘”的意思。他的這層深意,恐怕無瑕子前輩也是知道的吧。
然而東方未明話鋒一轉,道:“師父非但沒有同意,反而……反而傳了我北冥神功。他說,我的天分與大師兄、二師兄都不同,是本代弟子中最接近‘逍遙’二字的人。他相信我定能突破心障,成為逍遙派的傳承人物。”
傅劍寒又是詫異,又是欽佩,道:“無瑕子老前輩,當真是有大智慧的高人。”
“我不明白……我這樣的人……明明連我自己都不信……而師父卻相信我。”東方未明說到這裏,忽然擰過頭不做聲。傅劍寒伸手擡起他的下巴,見他雙眼通紅,一汪淚水蓄在眼眶裏,就是不能落下來。
傅劍寒最怕見人哭,但如今見東方未明哭着藏着,反而更加不好受。他暗道,你若在我面前哭一哭,就是天大的事情,傅某也願賭上性命,與你共同承擔;但你卻情願将最困難最危險的事一肩挑了,連傷心難過都不願讓我瞧見。想到此處,心下也是苦澀難當。
東方未明用手掌用力蓋住雙眼,聲音回複了從容不迫。
“北冥者,天池也。逍遙精要,猶之北冥,大舟小舟無不載,大魚小魚無不容。所謂江湖,不正是如此?即便一個人身上,亦即有善念,亦有惡念;更何況千萬人組成的江湖?武林中的正邪人物,恩怨是非,就好比汪洋大海中的魚蝦一般數之不盡。我又怎能以偏概全,見過幾個人、幾幢事,就以為見識到了整個江湖?困在天意城地牢的時候,我曾想過,有朝一日,我要肅清整個武林,徹底掃除門戶之見——但即便我有這個本事,新生的江湖中難道就不會有惡人了?這種不切實際的理想,不管殺多少人、滅多少門派都無濟于事。無論何時,這世道永遠是有明有暗,有善有惡;而只要有人,妄念和争鬥也絕不會停止。”
傅劍寒道:“未明兄想得透徹。難怪我覺得你武功大進。看來習武之道與做人之道,的确是彼此印證的。”
東方未明道:“我已下定決心,父母之仇雖一定要報,但更要好好計劃一番,不可成了他人手中利用的道具。玄冥子野心勃勃,天意城虎視眈眈,他們的圖謀,多半會威脅到我自己,和不知多少親朋好友的性命。哪怕是為了活命,我也不得不挫敗他們的計劃。天龍教在明,而天意城在暗,以我所知道的種種隐秘,還是先混入天龍教較為方便。”
“……所以說,你離開逍遙谷之後,挖開了埋在忘憂谷的一名天龍教徒的墳墓,拿走了他的面具和信物。”
“你竟連這個都知道。”東方未明頗為驚訝,沉吟了片刻道:“是了,想是我行事匆匆,沒有将土掩好,被湘雲瞧出了端倪。”
“你又趁着天龍教圍攻少林寺的契機,混在與少林寺弟子交手的天龍教徒之中——此時教衆死的死傷的傷,天龍教護法自然顧及不到他們帶下山的人數是否前後一致。”傅劍寒說着一點一點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你還特意出手掩護夜叉——是為了在護法面前立下功績,讓他們牢牢記住吧。”
東方未明笑了一笑,道:“我跑走之前,聽到和尚們說什麽後山達摩洞,就抄小路先過去。還沒到洞口,隐約聽見了玄冥子和二師兄的聲音,連忙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要說這面具還有個好處,就是裝死特別方便。”
傅劍寒回憶起自己趕到達摩洞時,發現洞口倒了一地屍體,有少林弟子也有天龍教徒;誰能猜到自己苦苦追尋的東方未明就混在其中?他又氣又笑,道:“所以你親眼見到我躲進洞裏去了?”
“正是。你藏在石頭後面偷聽,我躺在地上光明正大地聽,真真有趣。不過,我萬萬沒想到你後面會突然跳出來,向二師兄打聽我的下落。你一個人,如何是他們三個的對手?光我師叔一人的毒功就夠你喝一壺的。”
“傅某當時沒想那麽多。只怕你二師兄一走,便再無人相詢了。卻不料未明兄本人居然就近在咫尺。”
東方未明道:“你若不在那時冒出來,便不會被方雲華嫁禍、又被和尚們圍攻了。半年前的武當壽宴,我便瞧這小子不對勁;果然是個栽贓陷害的老手。不過也因為你們邊打邊走,少林和尚又去了你那邊,我才能偷偷從地上爬起來,藏進樹林裏。我本想即刻去追夜叉和摩呼羅迦的,被此事一耽擱便落後半日;一直追到潼關附近才追上。”
傅劍寒道:“那可真是勞未明兄費心了。” 他想了想又露出擔憂之色,“玄冥子老奸巨猾,極難對付,你如此步步為營跟在他身邊,若他命你們殺人放火,你不做,無異于自洩身份;若親手為之,又等于平白無故地背上血債。總之一旦被他瞧出什麽破綻,只怕危險之極。”
東方未明面露傲氣,道:“老賊平日依仗的無非一身毒功,我既百毒不侵,怕他作甚?若說內力,我練的北冥神功才是逍遙正宗,他的化功大法無非旁枝末節,不足一哂。”
“……然而你身在天龍教中,一旦暴露,必遭多人圍剿,怎會不險?你也別太小看玄冥子,方雲華也算是多謀狡詐之輩,對玄冥子又百般奉承、無有不從,方才卻神不知鬼不覺地中了毒。只怕他自己也沒有一絲防備……”
東方未明嘻嘻地笑了起來;神色盡是得意,讓傅劍寒想到他先前解開那些謎題奇案時的模樣。
“給方雲華下毒的不是玄冥子,是我。”
“可是你——”
“我的确從頭到尾,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碰過方雲華。”
“……這麽說,毒是下在信紙上的?”
“玄冥子僞造龍王的字體寫這些信,用以招攬人心,我們這些陣前小卒怎有機會直接接觸這等‘機密’?”東方未明細細解釋道,“玄冥子本人就是用毒的高手,平時對自己的吃食飲水也處處小心;還常年戴着藥水炮制過的手套,以為萬無一失。可是對于那些身體接觸不到的東西,連他這樣的人也不會太留意——比如說,寫信時用到的文房四寶。我把七蟲七花膏混進了他書寫用的墨汁裏;他本人戴着手套,又常年接觸、早對毒物生出了抗性,自然不會中毒。然而信件到了收信人手裏,手指只要稍不小心便會接觸到寫在紙上的墨字。這樣碰到的毒質雖然很少,但多少會令收信人手上發黑潰爛,痛癢難忍。你可暗中留意;只要查一查武林各大門派中哪些人最近不小心‘傷了手’,便知道有多少人在與玄冥子勾結。”
傅劍寒聽得入神,最後低聲嘆道:“這法子實在……”
“高明得很?陰毒得很?”東方未明不待他說完便搶着說道。“君子有君子之争,小人有小人之争;對付玄冥子、方雲華這等敗類,正用得上東方未明這樣的小人,方能以毒攻毒。傅少俠只需遠遠觀望,莫髒了自己的手便是。”
傅劍寒本來見到他滿心歡喜,但聽他說出這麽多隐情,擔憂之外漸漸積蓄了滿腔怒火。“……行,我說不過你。我便問你一句,在未明兄心目中,傅某究竟怎樣一個自視清高的僞君子,還是對兄弟不管不顧的真小人?你口口聲聲說我瞧不起你的手段,又何曾問過我一句肺腑之言?”
東方未明聽他這麽說,反倒沉默了。半晌方道:“……你自然不是。你——向二師兄打聽我的下落,我……我很感激。”
“我有時也想,未明兄對傅某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傅劍寒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我和老楊,都是在江湖裏摸爬滾打出來的;行俠仗義固為心底夙願,但也殺過人,說過謊,做過錯事。江湖上刀頭舔血的日子,太多兇險只在一念之間,有時難免下手不容情;只不過傅某是得過且過之人,一時行差了,只要沒有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爛醉一場便抛到腦後。為何在未明兄看來,傅某總是行的端、做得正,從來不曾起過半點壞心呢?”
東方未明淺淺一笑。“……你能老實說出這番話,已比我光明正大多了。”
傅劍寒握着他的手,正色道:“毒藥可以殺人,用刀、用劍、用掌也可以。若說下毒就是為了害人——那麽執劍就是為了殺人嗎?如果說因為一個人心思缜密、毒術超群就不敢與他結交,那麽是否因為一個人劍法高明便也不能和他做朋友呢?”
東方未明擡眼看着他,目光愈發柔和,加上他面上新生的肌膚十分光滑細膩,竟顯得比往日還清秀了幾分。“你以為你有多少真朋友?人皆有妒忌之心……像老楊、小任那樣的厚道人,比鳳毛麟角還少見。連我有時都忍不住嫉妒你呢。”
傅劍寒失笑道:“能讓未明兄嫉妒,傅某實在受寵若驚——”
“你在劍術上的天資,我的确比不了。我所拿手的也就是些鬼鬼祟祟的手段罷了。不過,待我北冥神功大成,只怕你便不是對手了,哈哈哈。”
傅劍寒見他那副眼珠轉溜的狡猾模樣,只感到心癢難耐。“那傅某不知是否有幸,現在便領教一下逍遙派的鎮派功夫?”
“你不怕麽?北冥神功可是能夠吸人內力——你你你!” 東方未明感到一只手掌順着腰線往下摸去,頓時身子一震。
“未明兄在天龍教事事兇險,傅某只恨不能相助分毫,一身內力派不上用場,若讓未明兄吸去倒也不壞。”
傅劍寒說着把臉湊過去,一寸一寸貼近,最後四唇相接。
兩人許久未見,如今這般淺淺一觸,便有如往油鍋上扔了個火星,燒得一發不可收拾。東方未明雖然嘴上說得輕巧,其實這些時日來先探虎穴,又入狼窩,幾次命懸一線時都忍不住想起傅劍寒來,心中甚憾在洛陽分離時沒能坦白心意。恐怕即便自己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死了,多年之後,傅兄也只能想起臨別時那個兇狠狡詐、口口聲聲要報複整個武林的半瘋子吧……後來他混在天龍教徒中見傅劍寒不顧自身安危闖上少林寺後山,為此惹上了偷盜聖堂之鑰的嫌疑,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懊悔,那股怨毒之氣終于漸漸淡了。
傅劍寒見懷中人渾身發熱,情動不已,喜不自勝。他一點一點剝開東方未明那身天龍教衆的緊身黑衣,露出一身光滑結實的肌膚,被破廟裏搖搖曳曳的燭光一照,更顯得誘人如蜜。只可惜衣衫脫幹淨了,才瞧見他胸腹背上留有不少淤青疤痕,有的是拳掌指印,有的是棍棒痕跡;雖已大半痊愈,卻仍能想到當初這些傷勢之重。他雙眼一暗,啞着嗓子問道:“……是狂?”
東方未明笑道:“最近打了許多架,對手亂七八糟,哪能一個個都記得。”說着也去脫他衣裳。傅劍寒不願令他傷口受力,于是自己背靠牆壁墊在下面,将東方未明抱到大腿上,捧着胸口細細舔吻。東方未明本想來個痛痛快快的幹柴烈火,卻不料傅劍寒如此慢條斯理,輕憐密愛,倒撩撥得他身子微顫,腰身不自在地扭動。忽然他腦子裏靈光一閃,想到久遠之前的事,不知為何又有些興奮,摟着傅劍寒的脖子湊到他耳邊道:“劍寒兄還記不記得,那本……書裏的第三、第五和第十八招——”
傅劍寒在他鎖骨上咬了一口,方才擡起頭來,輕笑道:“如何能忘。未明兄想試第幾招?”
東方未明扭捏起來,最後結結巴巴地道:“以前我想過,那個,第三……不過,好像不太……嗯,你若是不喜歡就算了。我也就是有點好奇……”他話未說完,就見傅劍寒将兩人的身體掉了個個兒,随後脫下他的褲子,腦袋埋了下去。
被包裹住的一瞬間,東方未明幾乎發出一聲驚叫。他以前的确幻想過讓劍寒兄對他的小兄弟這樣那樣,又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他自己也不太喜歡用唇舌做這種事,除了第一次為了過毒之外再沒有做過。如今竟然整根被吞入口中,那種柔軟又火燙的感覺,激得他起了一後背的雞皮疙瘩,雙腿忍不住地連連打戰。身子舒服得仿佛飛上了天,又随着傅劍寒的動作在雲端一巅一巅的,既歡喜,又害怕。
東方未明感覺別說內力,連魂魄都快被吸幹淨了,心中暗道這邪門功夫恐怕比北冥神功還要厲害得多——幸虧師父沒聽見自己此時的心聲,否則攆他出門一百次都是輕的。他渾身癱軟,只能抱着傅劍寒的腦袋不撒手,手指或輕或重地在一頭烏發間亂抓;他越抖越厲害,心知不好,連忙用力把傅劍寒的脖子拉向後面——随後像撈出水的魚一般打了個挺,下身不受控制地陣陣抽動;雖勉強沒有洩在口中,卻仍有點點濁液挂在對方臉上、身上。
東方未明好容易喘勻了氣,從地上拾了件裏衣,想要擦拭傅劍寒臉上的污漬。“那,我也幫你……”
傅劍寒伸出拇指擦了下嘴角,笑道:“你把腿打開就是了。” 東方未明臉紅着不說話,眼睛四下亂瞟,倒是老老實實地分開大腿,任憑對方将手指捅進後面。忽然感到不對勁,嘴裏“咦”了一聲。“你……你把什麽東西……塞進去了?”
傅劍寒左臂圈住他的腰身,小聲道:“身上沒有油脂膏藥一類的物事,倒是你給我的丹藥,融化了以後便成了一灘水,可以一試。”
東方未明急紅了眼,道:“那可是活死人、肉白骨、去邪氣、解百毒的生生造化丹——你知不知配一上粒要花多少功夫?”
“對不住對不住,傅某胡來了。” 傅劍寒連聲道歉,手指卻在肉穴內壁中四處揉按,那藥丸在腸道內來回滾動,令東方未明急喘不停,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見藥汁漸有融化之勢,便解開腰帶,将自己的物事用力捅進去。
東方未明悶哼一聲,随即被頂弄得上下起伏,口中發出細碎呻吟。他許久不曾與人歡好,那處又變得緊窄了幾分,如今被這般劇烈摩擦,實在有些難捱。但想起前些日子驟知真相,出生入死,連自身也瘋得不剩多少……倒是如今這份快意中混合的疼痛更真實些。
他捧起傅劍寒的臉,只覺得對方五官生得英俊,眼眸中似含着無限深情,忍不住低頭親在他眉間。
傅劍寒身子一僵,腰腹又更加用力,直到東方未明叫聲都變了調;隐約聽出一句半句求饒的意思,很快又咽了回去。情潮徐徐沒頂,兩人軀體相接,有如魚水交融,難分難舍。終于一陣熾熱震顫,雙雙發洩出來。
東方未明喘息片刻,靈臺漸漸清明;手指在地上随意一抓,碰着一件硬物——低頭一看,正是先前被劍寒兄丢出去又彈回來的鬼面具。他心思一動,凝視不語。傅劍寒放開他的腰肢,一只手摸索着蓋到他的手背上,似在詢問。
頭頂上隐約傳來一聲怪異的鳥叫。有些像人聲,又或鬼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