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網恢恢
冬日的陽光最是喜人,照在身上似三月春風,又似溫軟柔荑。百葉窗高高收着,天光明媚如豆蔻少女燦爛的笑容,透過大扇玻璃,灑滿并不寬敞的辦公室。
齊治平被這光線刺得睜不開眼,下意識地擡手遮了遮。窗外建築的投影連同陽光照射的輕微灼熱感在軀體上漸次蘇醒,他這才想起自己是在辦公室裏睡了一夜。
昨晚在堇苑小區走訪結束,齊治平看着順路,又獨自去了趟通彙渠案發地點。倒非信不過魏可道辦事,只是作為案件的主管人員,但凡能擠出時間,親自跑一遍現場還是十分必要的。繞着城郊黑漆漆的土路轉過一圈,來到警局樓下已是第二天淩晨,想想回家也不值得,索性就在隊裏将就一夜。
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整個晚上夢套着夢,無一例外是那條背臨渠道、漆黑得望不到頭的小路,耳邊水聲時斷時續,眼前人影隐約徘徊,不等探查清楚,卻又被驟然逼近的車燈打斷……醒來只覺乏累異常,腦子倒還記得是做了個夢,可要深想卻又丁點兒都想不起來。
齊治平懊惱地伸展了一下四肢,估計時間不早,打開房門向外一望,果然就見魏可道和禾苗兩人排坐在靠近門邊的辦公桌前,目不轉睛地審視着電腦上一段視頻。
聽見開門聲響,禾苗連忙起身招呼道:“齊隊來了。”
“就沒走。”齊治平不甚精神地應了聲,嫌兩人見外般開口抱怨道,“有線索也不叫我一聲。”
“這不是看你睡着麽。”魏可道笑着接了一句,見他盯着錄像視頻,也不耽擱,緊接着言歸正傳,“通彙渠附近的道路監控,禾苗剛從交通部門調過來。”
齊治平聞言目光一亮:“那條路上還有監控?”
案發地點在經六大道南段岔出的土路上。土路原是修經六路時為方便運送施工材料臨時開的,大道建成後,一南一北貫通緯四路和緯五路,原本連接緯五西段與經六中段的小路便棄置不用,不過偶爾還會有幾個熟悉情況的行人或車輛,為省時間從這裏抄個近路。齊治平去的時候連路燈都沒看見,更不要說監控。如今乍聽這麽一說,倒覺驚喜。
見他這副反應,魏可道情知是誤會了,趕緊解釋道:“怪我沒說清楚。案發路段沒有監控,但是附近主幹道路上探頭不少,正好把出事路段兩段給包進去了。”按照規劃,經六與緯四緯五兩個路口處定然會有監控,主幹路上每隔一公裏設一探頭。這樣只要掐定三點,經過案發現場的車輛便一定會出現在視野中,理論上就能夠通過計算篩選出來。
齊治平抱手看了一會兒,皺眉問道:“所以呢,你們打算怎麽找?”
經過對現場的勘察,技術室已經給出了初步的痕跡鑒定。土路上的車轍印為四輪、兩軸或三軸車所留,輪距1280mm左右,胎寬165mm,混合花紋,磨損嚴重,另外現場有銀色掉漆。由此不難判斷車型及顏色。
聽齊治平問起,禾苗慌忙接話說道:“根據技術室的分析,我們只需要查找當天夜裏出現的銀色面包車。”
齊治平不置可否:“那怎麽确定它一定經過事發路段?”
“我們調取了經緯兩個路口以及小路與緯五路相交處以西最近的監控,且劃定範圍中沒有其他進出口。所以通過對三個點的監控,完全可以還原每一輛車在此區域內的行車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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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禾苗的說法,如果車輛從緯五路西段而來,卻沒有經過經六緯五路口,則必然經過案發小路,同理亦然。即便車輛中途調轉,也可以根據路口監控對行車方向即時間的記錄,稍加分析,予以判斷。
這個辦法齊治平不是沒有想過。他點了點頭,背手走到窗下,望着對面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首先肯定道:“理論上講,是個辦法。”陽光從雲端躍出,劃過他的面孔,勾勒出一個棱角分明的輪廓。“不過別忘了,經六路、緯五路都是主幹路,緯四路雖然建的早,也是條大路,就算在晚上,這三處的車流量也不會小了,你覺得能找出多少銀色面包車?”
讓齊治平這麽一提醒,不但禾苗無言以對,連魏可道也意識到問題所在:車流量大意味着工作範圍的擴大,一一擇取必然耗時費力,很可能在得到有效結果之前,便錯過了最佳時機。
禾苗卻還不明白,仍舊說道:“大不了我依次窮舉呗!”
“我要效率。”齊治平哂然一笑,屈指敲敲窗框,“有這功夫,罪犯早跑了!”
現場留下的線索少得可憐,昨天開的案情分析會也不過是簡單介紹情況。齊治平本就沒給出主意,此刻說這話未免讓人覺得求全責備。禾苗心有不悅,咬唇回了一句:“那齊隊你倒是支個招啊!”
齊治平沒有立時回答。他的目光沿着被陽光照亮的窗框逡巡了幾圈,忽地一挑嘴角,插着褲兜慢慢踱起步子:“死者死亡時間為零晨六點十五左右,從小路到三個攝像頭至多十分鐘車程,給我調六點到六點的監控。”
“半小時?萬一兇手早就在路上等着呢?”出于謹慎,魏可道額外提醒了一下。齊治平卻只是語焉不詳地扔出句“先查着”,扭頭便将所有注意集中到那不大的屏幕上去了。
半個小時的視頻打着快進,很快播放完畢。禾苗在紙上簡要記錄下每一輛銀色面包車的車牌和經過時間,正準備分析,一擡手就讓齊治平摁了回去:“魯BK5628,查這輛車的車主。”
禾苗睜大眼睛,扭頭看着齊治平,對方清了清嗓子,難得耐心地解釋道:“監控裏所有的銀色面包車,只有這一輛來時是幹淨的,走的時候卻沾了泥。”
監控區域裏,經六、緯四、緯五幾條路都柏油馬路,只有事發地點是條土路,還臨着河渠,道路泥濘是經常的事——這些也是齊治平昨晚走了一趟才知道的。
話音一落,魏可道立時反應過來。他祖輩都是兖中人,從小在這兒長大,又幹了十二年的警察,幾乎每一條街道的狀況都了然于胸。如今反倒讓齊治平提了個醒,不由赧然。
禾苗雖未完全反應過來,但看兩人神色,也不難猜出個大概,張了張嘴剛想說點什麽,卻聽齊治平先一步吩咐道:“這樣吧禾苗,我和魏大哥查車,你轉告秦楠別管那個數字了,你倆去察訪一下,我市最近哪個醫院有需要腎移植的病人出院或者轉院了。”
禾苗點頭:“明白。”
日頭升到中天,明晃晃的光線滾落下來,似晴空海面粼粼的波光,又似出硎寶劍清冽的鋒芒。齊治平有些惱怒地擡手擋住那刺眼的陽光,皺眉盯着面前的盒飯出了神。
——到底還是把事情想得過于簡單了。
他和魏可道順着車牌,倒是輕而易舉地找到車主。車主姓郭,是個個體戶,自己盤了家店面做些水果買賣。兩人找上門去的時候人家還委屈得不行,一個勁兒重複自己當天外出進貨了,根本就不在市區。
看那人神态不像說謊,兩人遂照他說的路線調取了高速路監控,果然看到一輛同一型號的魯BK5628銀色面包。汽車六點多過的城西兖鄧高速收費站,距離案發現場将近兩百公裏,整整隔了一個市區,要在十來分鐘內出現在城東的小路上,的确沒有可能。
車主牌照等證件一律齊全,顯然當天淩晨在通彙渠肇事的是一另輛□□。于是兩人重新調取事發地附近監控,順着那套牌的銀色面包一路查到市中心新橋花園附近。
新橋花園是片開放式老舊小區,道路四通八達,基礎設施陳舊且配備不全。車輛進了這裏就像魚兒放歸大海,狡兔重回山林,要想查找出來可是難上加難。到這會兒,齊治平也沒了辦法,只得請該區的交警和巡警協助調查,又留下魏可道幫忙,自己先回隊裏。
整整一個上午,從市中心到城西頭,繞了個大圈又回到原點。齊治平心中不快,曲肘支在桌上,無意識地用筷子一下下戳着盒裏的午餐,暗自盤算魏可道他們碰見肇事車輛的可能性有多大。
想了半天,又覺得糾結這個念頭實在沒有意思,再看看餐盒裏被自己戳的稀爛的菜,愈發沒了胃口,索性把午飯一推,又拿了兩個案子的材料來看。
實物材料大多送進技術室,留下的都是照片和幾樣不甚重要的小東西。齊治平重新翻了幾遍,依然毫無頭緒。最後還是拿起封在塑料袋裏的便簽紙,對着光翻來覆去地看着。過了許久,他突然将袋子扔回桌上,抄起一旁的手機,撥通便問:“楠子,那個數字你查到什麽程度?”
電話那頭,秦楠的聲音委屈又莫名其妙:“齊隊,你不是上午才說讓我放下那個數字查醫院嗎?”
齊治平皺皺眉頭,語帶不悅:“我就問你查到什麽程度,又沒要結果,啰嗦什麽!”
秦楠倒是習慣了齊治平的脾氣,知道他是不跟自己人見外,趕緊回答道:“我查過Q/Q號、微信號、快遞號……反正能想到的十位數差不多都試了。”說完還不忘向齊治平倒苦水,“我說齊隊,你這可是太狠了,你上午要是再不開口,我都快被逼的去找彩票了!”
齊治平自然無心聽他抱怨,旋即打斷道:“你有沒有想過這種可能:這串數字是印在第二頁上,說不定寫到後面筆壓變輕,漏印了一兩個數呢?”
“啊?”秦楠頓時傻眼,“不是齊隊,十個數還有方向可想,您這連多少個都待定了,讓我往哪兒查啊!”
齊治平沒理會秦楠的哀嚎,猶自沉吟道:“那張紙我去拿給李智掃一下,回頭你再看看。”
“欸,知道了。”電話那頭乖乖答應着,也不知是真明白還是哭笑不得。
手機剛剛撂下,緊接着又有電話撥進來。齊治平不耐煩地接起,就聽一片車流嘈雜中,魏可道低沉的嗓音斷斷續續地鑽進耳中:“齊隊,人和車都找到了。”
車輛穿梭于林蔭小路斑駁的光影間,像疾行的小舟蕩開潋滟碧波,驚起沿路微塵,終于緩緩停靠在道路一側。
兖中大學南新校區建在城市近郊,正午時分正趕上學生們下第二節大課。校園裏人來人往,年輕的面孔,鮮亮的衣着,肆意的說笑聲、嬉鬧聲,間或夾雜着幾句争論抱怨,一股腦充斥在空氣裏,好似一鍋溫水,讓那明煦的陽光稍一加熱,就全部沸騰起來。
這樣的環境總能讓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大把揮灑青春的年月,顧寧和朱梓頗為感嘆地看着這些身影,不禁又想起那具躺在法醫室裏的年輕遺體。
死者崔鴻鳴是兖大能動學院大二的學生,被舍友發現呈坐式缢死在寝室門把手上。救護車趕來的時候,人已經開始出現屍斑,醫護人員無能為力,只能讓學校直接通知警方。
屍檢工作是陸文良接手的。死者頸部索溝一次性形成,伴有表皮脫落及皮下出血;甲狀軟骨骨折,有血斑,肺淤血并有出血斑點;屍斑與體位相符,體表無損傷,無致死疾病,無毒物現象;此外死者衣着整齊,未見打鬥痕跡,現場複原的繩索高度與頸部索溝受力方向一致——可以排除他殺。
道理是這麽講的,可偏偏情理上說不通。
崔鴻鳴父母都在栖梧山人民醫院工作,家境頗為優越。他從小到大一路順風順水,後來考上家門口的985、211高校,連續兩年獲得國獎,還參加了全國大學生創新大賽。不但如此,據同學反映,崔鴻鳴在學校人緣極好,人也很守規矩,是個典型的好學生;年初的時候開始通本校文學院的院花交往,這兩天還盤算着怎麽準備兩人相戀的周年紀念日,給對方一個驚喜——可以說,學校裏誰自殺都沒人奇怪,唯獨他讓人難以置信。
這案子原是朱梓抽空出的現場,本來以為只是個普通的校園自殺,照程序勘驗現場後交由法醫處理就是,哪成想一問卻是這麽個情況。初步走訪一趟,也的确找不出任何異常,無奈只得向顧寧求助。
正好老槐村縱火案的大頭已經過去,剩下一點掃尾工作交給範敬綽綽有餘。顧寧翻了翻勘察記錄,也沒有多餘的表示,但應承下來,讓朱梓帶自己重返現場。
崔鴻鳴居住的宿舍在群樓十號104。顧寧和朱梓兩人同宿管亮了證件,要來鑰匙,沒費什麽周折就進入到出事房間。宿舍是四人間,上方床位,下面書桌外加衣櫃。這個時候學生大都外出吃飯,宿舍裏沒有人,安靜得很。朱梓放眼打量了一遍,伸手指指臨窗的鋪位。
死者的東西尚未收走,顧寧順着朱梓的指點看了兩眼,不禁詫異于這裏的整潔:床被整齊地疊放在床尾,書本筆記從大到小排在書架上,不見一點兒淩亂。不要說與周圍三個床鋪形成鮮明的對比,就是女生寝室裏怕也找不出幾個這般利索的。相比之下,略顯雜亂的倒是桌面:一個蘋果筆記本敞開着放在桌面,旁邊擱了杯喝掉一半的咖啡,還有一個用塑料袋套着的外賣盒。
有那麽一瞬,顧寧恍惚覺得這位置上的人不過是臨時去盥洗間洗刷碗筷而已。正如朱梓先前所說,周圍根本沒有跡象能顯示出崔鴻鳴曾有自殺的意圖。顧寧皺眉:“死者在門邊缢死,你們是怎麽進入宿舍的?”
“翻陽臺。”十號宿舍樓假期才剛翻新,一層生鏽護欄被拆除回收,還沒來得及裝新的防盜窗。朱梓說罷聳聳肩,下意識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補充道:“跟報案人一樣。”
風順着窗縫鑽進來,哨音尖銳如同匕首,毫不留情地劃破屋中凝滞的空氣。顧寧點了下頭,推門邁進陽臺。冷風順着脖領灌進衣裏,激得周身冰涼,他緊了緊衣領,目光随着那無形的氣流打了個旋兒。想是因為天冷的緣故,陽臺少有人來,欄杆地面蒙了一層薄灰,牆角堆着掃帚、拖把一類物品,布條上都已結了冰。
陽臺背陰,比向陽處更冷上幾分,呵出的白氣兒隔着玻璃都清晰可見。朱梓忍不住在屋裏招呼道:“顧隊,外面冷,還是先進屋吧。”
顧寧腳下沒動,低頭看着地面的灰塵,問道:“現場勘查的時候,陽臺提取了什麽痕跡?”
“外牆登踢痕跡,欄杆手握痕跡,還有陽臺側牆上一枚潛在手印,技術科還沒出結果,不過應該是報案人出入時留下的。”朱梓回答着,話音未落,卻聽身後房門“砰”地一聲被人大力撞開。
門外站着三個學生模樣的大男生,顯然沒料到屋裏有人,都吓了一跳。顧寧、朱梓兩人來時沒穿警服,看那幾人的表情,顯然是将他們當成了入室行竊的小偷。還是朱梓反應最快,手往兜裏一掏,在三人就要張嘴大喊之前堪堪亮出□□:“兖中刑偵隊的,你們就是死者崔鴻鳴的舍友吧?”
三個男生明顯有些尴尬,幹笑了兩聲,一時也不知道怎麽稱呼,只得別扭地招呼:“警察叔叔好,坐、坐吧。”
朱梓有些傻眼。他畢業也才沒幾年,夏天時候剛過二十五周歲生日,驟然被這些不比自己小幾歲的學生們張口叫叔叔,一時只覺哭笑不得。顧寧在後面聽得好笑,忍不住彎了嘴角,繞上前道:“我們就是來了解一下情況,大家不用緊張。”說着自然地伸出手去,“你們好,我叫顧寧。”
“何大鵬。”“郭世傑。”“劉柳。”三人依次報了姓名,握手的動作雖然還有些僵硬,神情卻已經放松了不少。
顧寧于是問道:“你們誰是報案人?”
幾個男生兩兩對視了一遍,然後一起看向最後面站着的一個穿灰綠條紋羽絨服的瘦高男生:“是小柳。”那男生正出神,見衆人都看向自己,愣了一下,連忙點頭應道:“哦對,是我。”
見他舉止頗為拘謹,顧寧笑了笑,和聲問道:“能再和我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劉柳沒有回應。他低頭盯着桌角,似乎下好一陣兒決心,才回憶道:“那天下午我就一節課,本來想去圖書館看書,走到樓下突然想起這周還有社團海報沒做,就趕回宿舍。到了門口卻推不開門,我看了看,鎖不在外面——估計是宿舍有人,從裏面插了門。”
聽他這麽說,顧寧留心看了眼宿舍房門:門上用的是普通門扣加挂鎖的組合,平時外出自外上鎖即可,此外房門內側多加了一個插銷,夜間休息便可從內上鎖,避免外人進入。
劉柳的聲音還在響着:“可我敲了好一陣兒也沒人開門。大鵬和世傑下午都兩節選修,所以屋裏肯定是鴻鳴,他平時午覺就睡得晚,經常一睡一下午不說,還特死……”
這些話平時說習慣了,原也沒什麽不妥,但放在此刻未免犯了忌諱,劉柳自知失言,聲音一頓,臉色也跟着難看下來。旁邊何大鵬和郭少傑倒沒察覺,仍點頭應和着:“沒錯,鴻鳴一睡下,外面就是打雷打閃都吵不醒他。”
顧寧略點了點頭,神情安然而又謹肅:“劉同學,你繼續。”
劉柳再次垂下頭,低聲說道:“若放在往常,我串串宿舍,等他醒了再回來也不是不行,可那天急着趕海報,就翻了陽臺。”
狹小的空間裏供着暖氣,初進時還不覺得,呆久了難免燥熱。朱梓拉開外套拉鏈,揪着衣服扇了兩下,接話道:“你們行啊,不是第一次了吧?”
讓他這麽直言一說,幾個學生頗為尴尬,撓了撓頭,解釋道:“哎呀,有門能走誰還翻窗啊,還不是因為我們那奇葩的宿管大媽……”
朱梓撇撇嘴,回頭看了顧寧一眼。他們上大學的時候雖然也被樓管阿姨管着,可是關系總歸還算和諧,這麽異口同聲地嫌棄倒是不常見。似察覺到對方的詫異,郭世傑抿抿嘴,補充道:“我們校區偏,宿舍關門也早,晚上跨校區聽個講座、辦個活動什麽的,一不留神就過點兒了。別的宿管阿姨好說話,解釋一下就給開門,可到我們這兒啊——”
話音尚未落地,旁邊何大鵬便大大咧咧地搶過話頭:“就我們宿管事兒多,說好話挨罵不夠,還要記名扣分,所以我們都挺讨厭她的,想辦法能繞就繞!好在我們是一樓,趁着沒裝防盜網,還能翻陽臺進!”說着還怕朱梓等人不信似的,朝外面努努嘴,“你看草叢裏藏的磚塊兒,都是咱偷偷攢的,關鍵時刻拿來墊腳!”
“呵!”朱梓不禁嘆出聲來,“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啊!你們這樣平時不怕屋裏進人嗎?”
“哎呦,我們值錢的也就手機電腦,手機帶着,電腦鎖櫃子裏。再說校園裏有巡邏,倒也沒聽說那個宿舍丢了東西……”
——學校巡邏,倒是沒抓着你們翻陽臺。朱梓心裏默默補上一句,就聽顧寧問道:“劉柳,崔鴻鳴出事那天,陽臺門開着嗎?”
劉柳搖頭:“門鎖了,不過窗沒鎖,拉着窗簾,伸手探進去就能開開。屋裏也沒開燈,我一進去就看有人低頭坐在門邊地上,那衣服那發型,可不就是崔鴻鳴!我覺得奇怪,走近了才看清,他、他脖子上挂着大鵬應付體育考試買的跳繩,臉上已經沒人色了,我又壯着膽上去探了探,摸不到呼吸……”
劉柳有些說不下去,大口喘着氣,好一會兒才道:“從前也不是沒學過什麽急救常識,可事情真到眼前就不一樣了,我當時整個人都懵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想起來出去叫人……”
“之後呢?”顧寧耐心看着他,眉頭蹙緊。
“我跑出去找了宿管,她開始不信,後來站窗外一看也傻了,還是附近同學喊了句趕緊救人,我們才想起叫急救,可是晚了。再後來,你們都知道了。”
見他情緒反應不小,顧寧沒再追問,略一沉吟,轉換話題問道:“那崔鴻鳴平時怎麽樣?”
“他人特好,有事找他幫忙從不推辭,大家都當他是好兄弟……”
“……鴻鳴家裏條件不錯,好像說父母開了家醫院,可他平時一點兒都不擺譜!”
“不過鳴子也夠鬧騰,前兩天在網上看見一帖子,說什麽溫水煮青蛙是謊言,還真弄來了鍋和青蛙來。不過沒試驗成,宿舍限電跳閘,害得我們斷了一天電。”
“……”
提起這個,幾人倒是有了共同話題,登時七嘴八舌地一通回答。直說得朱梓頭昏腦漲,只覺得暖氣烘烤下,整個房間的空氣都膨脹起來,一張嘴就能塞進滿口幹悶的熱氣。轉頭去看顧寧,卻見他仍專注地聽着,還不時點頭應和,自己一時也插不進話,只好随便找了個衣櫃靠着,暗自感嘆顧寧的好性兒。
跑了一趟,得到的信息和之前并沒有什麽出入。末了兩人打包帶走了崔鴻鳴的個人物品,又補采了宿舍其他幾人的指紋,駕車離開。
車輛疾馳,沿路風景不斷化成模糊的色塊,從眼底飛快溜走。似覺得車裏有些憋悶,朱梓搖開一條窗縫,仰在後椅上兀自念叨着:“顧隊,你說這案子也奇怪,明明就是個自殺,可又找不出動機……”說着突然想起什麽,身子猛地前傾,趴上前座椅背,“對了,我聽說齊隊已經把溫泉案給結了,現在一個通彙渠案一個診所案,正并了一起查着呢!”
顧寧“嗯”了一句,聲音平淡無波:“我知道,怎麽了?”
“怎麽了?你沒覺得有壓力啊?”朱梓鬥雞似的瞪大眼,似對顧寧不上心的态度大為意外,“我說那案子你就不該讓給齊隊,這都年末了,又是評比又是總結的,咱可不能讓人比下去呀!”
“想那麽多幹什麽。”顧寧不以為然,目光仍盯着前方路況,“要我說,怎麽踏踏實實地辦好案子,才是正經該想的。”
“得,不跟你說了。”朱梓從嗓子眼裏擠出口氣,把自己往後椅一摔,對着車內後視鏡沖顧寧撇嘴,“跟羅局一個口氣!”車輛疾行,呼嘯的風聲在未合緊的窗縫間穿梭,兩側行道樹卻是退得愈發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