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塞和裏氏說:“還不是因為秀芳她阿瑪如今升了戶部郎中又是進士出身前途可期。”
塞和裏氏說完,卻不見李氏出聲,她捏着帕子忸怩半日也不見婆婆說話,最後實在忍不住才嗫嚅了一句:“額娘,媳婦愚鈍……”
“你是愚鈍,且坐下吧。”李氏拍拍近前的位置拉了塞和裏氏靠近自己,“威武不開竅,你也如此,偏生怎麽就生出兩個如此玲珑的女兒。”
李氏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珍珍,再想起已經入宮的大孫女,不由感嘆天意弄人。
塞和裏氏紅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兩個孩子都有賴您教了,現在也求您再教教我。”
李氏打心底還是認同塞和裏氏這個媳婦的,雖不聰慧但勝在肯聽勸,凡事只要自己願意提點,都會虛心求教。
于是李氏細聲細語地問:“你知道秀芳的阿瑪能有大好前途,根子上是為何?”
“這……自然是為了他的進士出身。”
李氏含笑點頭,“是啊,薩穆哈是滿洲為數不多的進士出身,統共就這麽點人,漢人科舉裏有個規矩,若是同年那邊互相倚靠互相提拔。官場裏若是有個科舉出身,那便自然會抱成一團,這個道理你可懂?”
塞和裏氏點點頭,于是李氏接着說:“曹氏這一門在內務府裏已經是到頂的家門了,論親,皇帝乳母;論財,江寧織造;論貴,孫氏已經是一品诰命。再往上,要往哪裏去?”
塞和裏氏支支吾吾,她腦子裏全是一團漿糊,只好央求着婆婆繼續。珍珍在一旁瞪大了眼,趴在桌旁撐着腦袋也是虛心聽講。
“你平日裏愛在街坊走動,可說的都是點雞毛蒜皮家長裏短,什麽菜漲了什麽雞跑了,偏偏有些話你沒打聽到。我再問你,秀芳如今要嫁的曹荃是什麽樣你可知道?”
“這……這我怎麽知道?”塞和裏氏直叫屈,曹家那在內務府都是高不可攀的,她平日裏見到的那些人哪幾個能知道曹家的孩子什麽樣。
李氏對塞和裏氏的“冤枉”一臉了然,她接着說:“曹家有個庶長子曹寅如今在禦前當差,當的不錯,傅達禮曾經誇過。曹荃是孫氏奶過萬歲爺後再回家生的嫡子,年紀還小喜歡畫畫,之前傳過一陣,他是如今南城各家筆墨鋪子最大的買家。”
珍珍到這裏恍然大悟,李氏這人心細如發,這些都是平日裏家人嘴碎時說的,可到她這裏硬生生能拼成一件完整的事。
“畫畫是文人雅趣,但畢竟不是正途。曹寅日漸得聖上看重,曹荃書沒讀好天天活得又随性,孫氏自然着急。”李氏幽幽一口氣輕嘆,“可憐天下父母心,孫氏一是看中了薩穆哈将要到手的尚書;二是我吳雅氏至今不曾散家,傅達禮和薩穆哈還走得極近,傅達禮掌着翰林做着近臣;三是覺得吳雅氏還算內務府裏的讀書人家,秀芳也上過幾天學堂,屆時能幫着規勸曹荃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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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和裏氏這時候一拍腦袋說:“怪不得傅達禮如此忙還想着要開學堂,還拉上家裏的姑娘們去念呢,真是想的早想得好!”
“未雨綢缪……”珍珍嘟哝了一句,塞和裏氏顯然是沒聽懂什麽籌,可李氏刮了一下珍珍的鼻子誇到:“小機靈鬼。”
“好了,以上都還是看得見的,還有一件看不見的。”
“哦?”
李氏揉了揉額頭,有些猶豫:“也不知我猜的對不對,秀芳的額娘有幾個兄弟如今都在肅王府當差,做的最好的已經是肅王府長史。”
塞和裏氏一下愣住了,她結結巴巴地說:“肅……肅王……他們一家都是奴才,還能巴結上肅王?”
珍珍心裏也悶了一下,只聽李氏道:“這王佳氏的阿瑪是老肅王的親信,肅王家遭難的時候他們不離不棄,如今肅王府複起頗得皇上看重,他們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李氏擰着眉又道:“也不知道我猜的對不對,這門婚事如此高攀,薩穆哈大約也去求肅王那裏幫忙說和了。肅王本人求不上,肅王門前的貴人們說上一句兩句應該是有。那孫氏也有意思,放着自己的夫婿不靠,長子不靠,拐了個大彎來挑,就為了自己那個親生的兒子。秀芳若是嫁過去有什麽差池,或是不能幫幫曹荃收性子,可就要難過了。”
塞和裏氏氣道:“那也是他們貪心要吃的苦,和咱們有什麽關系?”
“你這又是忘了咱們家一直說的話了,吳雅氏人口少,至今各房都還住在一條巷子裏日日互相幫襯着,打斷骨頭連着筋。要是秀芳嫁過去丢人了,那丢的可是整個吳雅氏的人。”李氏點點還在習字的珍珍接着說,“大丫頭如今入了宮,回頭要是能早早出來也要議親,二丫頭再過幾年咱們想想辦法通融下不去當宮女也要議親。要是秀芳在曹家丢了人,曹家人傳給包衣其他的好人家聽,那咱們幾個丫頭就算是好樣的也難了,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你可明白?”
塞和裏氏這才恍然大悟,羞紅了臉趕緊起身給婆婆道歉:“媳婦莽撞了,聽了這番話才知道額娘的苦心。”
李氏嚴歷地對她說:“你既然懂這道理那這事你就不要再管了,改明兒王佳氏把秀芳領來你只管做你自個兒的事全當瞧不見她。你可是能答應我?”
塞和裏氏嘆了口氣點點頭。
李氏這才舒緩了臉色道:“行了你去吧。”
塞和裏氏起身去牽珍珍,沒想珍珍卻緊緊依着李氏對額娘說:“我還想再在阿奶這裏多練幾個字。”
同曹家的親事迫在眉睫,王佳氏心裏自然比誰都急,第二天吳雅家的人還在用早點就聽見院子裏傳來王佳氏嬌滴滴的聲音。
“李姐姐在家麽?”
說話間穿了一件簇新绛紫色馬甲的王佳氏一頭鑽進屋,略略同屋裏人打了個招呼就把兩個女兒往李氏跟前一推。
“李姐姐,咱們家秀芳和秀雅就都拜托你了。”
珍珍險些被嘴裏的包子給嗆着。這王佳氏的臉皮是有多厚啊,昨兒她只說是讓秀芳學規矩,怎麽今天連秀雅也帶來了?
李氏放下筷子,轉頭卻是對小孫女說:“珍珍,帶她們去我屋裏坐,沒有在飯桌上教規矩的道理。”
珍珍把那兩姐妹一帶,又趕緊跑了回去,塞和裏氏正杵在婆婆屋裏一臉不自在,可偏偏昨天剛剛挨了訓,這刻她就是想抱怨也不敢。
李氏一擺手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我既然答應了那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薩穆哈媳婦不明白,可薩穆哈自己明白,這是個人情,他們家得欠。”
塞和裏氏跟着問:“那咱們珍珍?要不要那個什麽籌……也先跟着學?”
“這規矩讓她們兩姐妹學就行了,咱們珍珍現在不用學這些。”
李氏嘴角邊露出一絲冷笑。塞和裏氏愣了愣,她從沒見過李氏這樣的表情。
“禮記說,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秀芳秀雅這兩個孩子都是父母嬌寵長大的,性子還是有點随性,父母跟前自然無礙,但婆母偏生不是親娘,有些性子是萬萬容不下的。學規矩學規矩,其實學來學去是磨性子,若性子沒磨好就是徒有其表敗絮其中。”
珍珍想,自家這阿奶說真是文化人水平,說話還留着一層面子。秀芳秀雅這兩姊妹明明是一個心胸狹隘偏要裝得大度,一個眼高手低一有不順心就甩臉子,這兩個臭脾氣都是王佳氏這個親媽一手慣出來的。
一日兩日磨不出是嗎?珍珍眼珠子一轉突然明白了底下的意思,李氏這是在說秀芳秀雅姐妹兩心性不好,即便李氏手把手教出了大家閨秀的模樣,但沒有好性子那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塞和裏氏不像珍珍猜着了李氏的心思但似乎是有些懂了,臉上的神色緩了緩。
相處多年李氏也是知道自己這媳婦是個什麽水平,遂說:“你先去吧,自家孩子平日裏不要慣出壞毛病,其他的規矩以後都能學,聰明的孩子一點就透,若是個不聰明的,呵呵。” 塞和裏氏得了李氏這句話連連點頭,看向珍珍的眼神裏都帶了三分期待。
李氏用完早點就回主屋教她的規矩去了,塞和裏氏也學乖巧做起了睜眼瞎,對這對不順眼的姊妹就當不存在。
可家中安靜了不到一個時辰,李氏的屋裏傳出了一陣喧嚣。
秀雅刺耳的尖叫破窗而出。
“我不要學了,我要回家!”
正在練字的珍珍手一頓,嘴角勾出一絲微笑。
喲,這麽快就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