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氏不鹹不淡地說:“弟妹謬贊了,珍丫頭才練寫大字沒多久遠不成氣候。”
王佳氏那屁股都快粘上杌幾了,聽到李氏這句話瞬間那動作就慢了半拍。
李氏雖然沒有明說但絲毫也沒露出要招待王佳氏的意思,換了個懂人情世故的見主人家不上茶也就知道不該久留。
這王佳氏到底是與衆不同,不管身旁的刀光劍影如何她是穩穩當當地往那一坐,養尊處優的手捏着一方錦帕子捂嘴輕笑。
“嫂子這是和我謙虛呢,我們家誰不知道嫂子過去是山東昌邑大戶人家出身,不比咱們這些關外打魚狩獵的粗人沒半點規矩。我家老爺常說這山東是孔夫子的故鄉,是那什麽……禮儀之鄉!就是街邊賣草鞋的都帶了三分規矩。”
“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李氏客氣地說,“薩穆哈兄弟可是中了進士,那才是承了孔孟之道,正正經經的儒家子弟。”
“嫂子這又是擡舉他了,他就是個粗人,枉讀了幾本書罷了。”王佳氏說話間是一臉的殷勤。“我家老爺總說小時候父母早亡,全靠大房幾位兄弟幫襯,尤其是嫂子長嫂如母,那時候拘着他不許他做這不許他做那,小時候老爺心裏還頗多抱怨,等進了官場才知道嫂子管得對,這做人做官都得有個樣。”
“原也不是我要管,實是傅達禮的阿爺規矩緊,吳雅氏的家風正罷了。”
“那不同,他們爺們管得都是外頭,而嫂子管得是家裏。”
王佳氏一臉熱切地等着李氏接話,誰想李氏正眼都沒瞧她,反而是看了珍珍一眼捉了個錯。“你寫這勾的時候用力不對,提腕的時候稍稍帶那麽一筆即可。”
珍珍沒想到李氏會在王佳氏話說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指點她練字,她一愣之後乖巧地說:“是阿奶。”
王佳氏被無視得明白,她臉上卻一點都不見生氣,反而在看見李氏指點珍珍寫字後眼神更熱切了幾分。她把那杌幾朝炕邊挪了挪,那架勢恨不能變個壁虎貼到李氏身上。
“大嫂子也知道我阿瑪我幾個兄弟從前都是肅王的親随,一家子都是當兵的粗人也就養出我這麽個不懂規矩的,秀芳秀雅都随我,跳脫得沒個姑娘家的樣,同嫂子家的孩子擱一起瞧那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她話說到這珍珍就猜到王佳氏的來意了,果然她下句話鋒一轉突然哀哀戚戚起來。
“都說齊大非偶我如今也是整日在家埋怨老爺為何答應結曹家這門親事。那曹荃的額娘孫氏是宮裏積年的老嬷嬷、伺候過萬歲爺的人,在宮裏的太皇太後、皇太後跟前都是有臉面的,她什麽樣的場面沒經歷過沒見識過?我們這粗陋的丫頭嫁過去回頭一準要在婆婆跟前丢人。”
“我先前去老爺同僚的夫人那裏打聽過,這曹家過去在關外就是漢人,家中目下行的大半都是漢人規矩,這整個正黃旗包衣下還有誰比嫂子更合适教呢?所以我想求大嫂子指點秀芳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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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佳氏眼珠子一轉,又補了一句:“免得她嫁了人後萬一那孫氏看不上眼曹家要說是咱們吳雅家沒規矩。秀芳愚笨這話也本該她受,可咱們珍珍這樣乖巧的孩子倒是白擔這污名了。”
珍珍真要在心裏給王佳氏鼓掌了,瞧她這話說得實在是漂亮,末了竟然還做了一副“我不是單為了秀芳,我也是為了你家珍珍”的姿态。
珍珍倒不是不能理解王佳氏的心,中國人自古講的“門當戶對”是頗有幾分道理的。雖然她們家和曹家都是包衣,但包衣和包衣也大不同,曹家是天子近臣,孫氏是皇帝的教養嬷嬷,其夫曹玺是江寧織造,長子曹寅又是皇帝打小一起長大的伴讀,将來必定也是要位極人臣的。反觀薩穆哈家,如今不過是戶部一郎中,珍珍是不知道薩穆哈是怎麽攀上這門親事的,但任誰看都覺得這門親事是女方高攀了。
自古婆媳都是冤家,在這個時代若是媳婦做的不好,婆婆更是可以以孝字壓下去折磨得媳婦死去活來。
道理大家都懂,只是這王佳氏未免把人的肚量想得太寬,她不顧親戚偏幫自己女兒免了進宮又攀上一門好親事,如今倒要回過頭來求親戚幫忙,這世上哪有這樣簡單的事?
珍珍偷瞧李氏,等着她的阿奶不痛不癢地甩她兩句話把她給打發了。
李氏眉心微微一擰旋即松開。那是轉瞬間的事,幾乎是風過水無痕,若不是珍珍剛好看見就要錯過了。
“要我教也可以,只是一切皆要依我的規矩來,旁人不許插手。若是你家姑娘受不得你自管領回去莫再來了。”
王佳氏是喜出望外,就差從杌幾上跳起來了。“好好,大嫂子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任你怎麽教都行。”
李氏淡淡地瞥了她便不再說什麽,王佳氏又賭咒發誓自己一定放下“慈母”心腸逼女兒認真學習,一定要教出個體面規矩的女孩好嫁去曹家,這才千恩萬謝地走了,絲毫沒有注意李氏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王佳氏前腳剛走塞和裏氏就又摸了回來,她素來是個直性子索性開門見山地問:“額娘,她王佳氏來做什麽?”
李氏道:“她是來求我教她姑娘規矩的。”
塞和裏氏臉上笑容一僵。“額娘您沒答應她吧?”
李氏道:“我答應她了。”
塞和裏氏愣了愣神,接着捂着胸口就坐下了。她含了怨氣對着向來嚴肅的婆婆又不敢真的發火,只能撲在案上慘烈地哭了起來。
珍珍嘆了口氣,她是很能理解塞和裏氏現在的心情的,縱使是她雖然能隐隐猜到李氏這樣做的原因,但心裏還是有些小疙瘩,何況是目不識丁的塞和裏氏呢。珍珍掏出懷裏的小帕子往塞和裏氏臉上抹:“額娘不哭不哭!”
塞和裏氏看着乖巧的小女兒,又想到小女兒再長幾年怕也要和懂事的大女兒一樣入宮別家多年,更是悲從中來,摟着珍珍哭道:“我的兒啊,咱們怎麽就這麽命苦啊。”
塞和裏氏一哭就剎不住車,李氏由着她哭了一盞茶的時間後,拍了下炕桌厲聲喝到:“把眼淚收了!這麽瞎鬧是要到哪天?”
面對向來威嚴的婆婆的一聲怒吼,塞和裏氏的淚水立刻縮了回去,她只是不甘心地說:“我這是心疼兩個丫頭,他薩穆哈家欺人太甚。”
李氏搖搖頭,下了炕将一塊手帕打濕遞給塞和裏氏擦擦臉,然後語重心長地拉着她手囑咐:“你是心疼丫頭們,她們都是我的孫女兒我怎麽能不心疼,可你啊,心疼歸心疼看事的眼皮子總是淺了點。”
塞和裏氏擦着眼淚嗚咽道:“媳婦愚昧,還請額娘指點。”
李氏眼神閃了閃。
“你覺得曹家肯結這門親是因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