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耿星曙與遲長初
? 事實上,他這張臉若是年輕之時,必也是俊美出塵的,現在看着溝壑縱橫,只有無上仙姿依舊分毫不損,這船慢悠悠地劃了過來,我負着手做清高狀,對這個男子凝眸而視。
他将竹篙随意橫斜于船頭,便對我行禮道:“參見上神。”
我摸着下巴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然後試探地問道:“你可是昔年八大上仙之一的參商星君?”
“正是泊溪。”他的嘴角一勾,仿佛并不在意自己如何竟會變成了如斯模樣。
我卻覺得驚奇,想到這個事,不由得問了他一句:“龍吟溪,這裏可是……蕪落?”
他眼底的碎光暗了幾許,“是。”
我渾身一震。關于蕪落和泊溪,他們之間的傳說實在是太多了,真要說起來,竟然全不知該從何說起。只不過依着《諸仙志》上的那點記載,這個泊溪十足的是個渣男。不但見異思遷,還對原配也就是蕪落大打出手……
只是我瞧着泊溪看了無數眼,也并未覺得他就是那般沒有良心的上仙。
大概……是記載出了岔子?
泊溪看了我一眼,那張老臉已經褶皺得看不出表情了,可是他卻仍然如度春風般,笑得透着幾分慈祥和藹,“上神可想知道,那些年的凡塵俗世之事?”
他說的應該是本上神那些年躍入忘川之後經歷的一些個事情,但是本上神既然已經活了十萬載,自然對那須臾十多年的光陰沒什麽好在意的,我是個上神,雖不再能與天地齊壽,但到底也是個閱盡千帆的,想了想,我便回道:“其實想不起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本上神早已不在意那些。”
“是泊溪糊塗了。”他恭謹地說着,只是稍作沉吟,竟又問了聲,“倘使上神在那段時光裏愛上過什麽人呢?上神要将他舍棄麽?”
……這倒這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但我終歸是要為天道殉世的,所以我只有說:“自然也應一并舍棄了,他若得了我的垂憐,那也是他的福氣,想來日後百世修行,修成個上仙那也是福報,本上神自問應當沒什麽虧欠的。”
他被我這話噎了一噎,半晌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其實這些并不是我的心裏話,倘使實在平時,倘使我不只是注定了要覆滅的星曙上神,便算只是凡塵的春風一度,我也定會找到那個人,不說重新在一起,至少也該多多為他籌謀籌謀,讓他後幾輩子都能過的安逸富貴,不為生計所苦,不會流離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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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終歸都只是一種妄想罷了。我們如今,已經再無緣分。
但我錯估了泊溪,如果是沉夜,他極有分寸,此際便不會再多言,但泊溪畢竟不是沉夜,他并沒有遵照我的意思便不說了,他向我透露道:“上神昔年,可是愛極了那個凡人,且明知自己身為女神,卻還是執意與他成過親了。”
我一愣。
對方并沒有就此放過我的意思,正當我有些頭痛得追憶往事又不可得之時,他淡淡渺渺的聲音隔着煙波就渡在我的耳畔:“那個凡人,他喚作遲長初。”
遲、長、初。
必須承認,從來沒有哪個名字能像這三個字一樣,讓我的心裏迸濺出幾滴碎玉般,雖是晶瑩無暇,到底咯住了那顆玲珑心,我覺得有些微微的艱澀與苦楚。
本上神與他成過親了?本上神當年還愛慘了他?
“遲、長、初。”默默地念着這個名字,我的頭眩暈之感更深。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遲長初原本和身為凡人的上神乃是絕配,只可惜他是暗夜寂寥,而上神你卻是曙光熹微。你醒了,他便要走了。”
走了……
這個認知竟會讓我的心憑空抖了一抖。看來,本上神昔年是真的很在乎他。
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作別泊溪的,但我渾渾噩噩地走回到上邺城之時,已是千家燈火、滿城通明了。
無意識地把眼一望,绮麗的煙火盛放于長街盡頭,像是夜神自無盡處蘇醒,街市之上香雪浩瀚,無數上邺女子紛紛逃出了閨閣來幽會情郎。總之,這是個熱鬧的夜晚,這是凡人所謂的佳節。
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走到一座小橋上,我看着湖水上映着的窈窕孤寂的身影,看着她帶着幾點愁緒的眼眸,我的淚水驟然落了下去。
這是怎麽了?本星曙大人從來不會如此懦弱地哭哭啼啼的。
身後有一對情侶走過,他們衣裳華美鮮麗,說說笑笑,皆是定親之事,我聽着十分傷感,卻終于礙着有人在此,便忙不疊将這眼淚擦了擦。
接着那情侶便走下了橋,我覺得自己約莫也看夠了,我用了六萬年的時光來欣賞這種浮華,确實也應當膩味了的,不知道怎的,今日竟然想着要下界來玩。
我預備尋個無人之處施展術法,豈料到一轉身便對上了一雙鳳眸。他站在橋底下凝視我,眼底隐約透着兩點晶瑩,深情專注又複雜,像是瞅着某樣珍寶,愛惜不舍,又像是舍棄了某樣東西,有些決絕。
但來不及細究,那個紅色的身影便疏忽消失在了夜的深處,一片深沉的墨□□滴,有一道餘韻悠長的嘆息落于青石板之上……
身後突然傳來紛紛的議論之語:“哎你說,這個寅初節既是為了紀念先惠文帝,那為何百姓竟如此歡騰?”
“那我哪裏知道,這惠文帝過世也有幾十年了,想是百姓不知道這一日是他的死祭,竟給記錯了呢?”有一人這般答道。
我腳步一頓,轉過身想聽他們說些什麽,他們見了我也并不覺得稀奇,繼續聊了開來。
“這惠文帝一生都未登帝位,死後卻以皇上之禮厚葬,你說這事蹊跷不蹊跷?”
“原本我也是覺得奇怪的,可皇家的那個事兒,哪裏是由得人随便猜測的?我覺得既然烈帝無緣無故地廢了他的太子,那應該對這個兒子還是有所歉疚的……”
廢了他的太子。這事情竟然有些朦朦胧胧的影子。
我搖了搖腦袋,便走上橋去将那兩人一攔,他們大約是沒有料到竟然還有我這般膽大妄為的女子,愣了愣,一人便道:“姑娘這是要做什麽?”
我看這兩個人眼睛很是澄澈,應當是一般實誠的老百姓,便搖了搖頭,将手臂收回來,“二位誤會了,小女子并非是欲對二位不利,只是方才聽二位說了幾句那先惠文帝之事,有些奇怪,他是個怎樣的人?”
私以為我這番話說得很真誠,既然我這般真誠了,他們自然也不太好意思再斥責于我,便解釋說道:“有辛國皇室的姓氏皆由巫祠族長來定,那位惠文帝便姓遲,喚作長初。”
“呀。”我有些吃驚,趕巧兒了,這事都攤到一起了。
原來我的前任夫君,他竟然是有辛國的太子。
那人滔滔不絕地與我談了起來,“這位太子據說當年被一個青丘的狐貍精看上了,曾兩度将其擄走,可惜了……”
“可惜什麽?”直覺告訴本上神,這與本上神的那一世有關,因此我搶着問了一句。
他有些詫異地盯了我幾眼,另一人便接道:“與太子自小訂下婚約的相府小姐,卻是巫祠裏出身的,法術那也是一等一的好,這不,兩次跟那狐貍精搶夫君都搶贏了……唉,只可惜後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位相府小姐說要出去遠游,一去不返了,太子殿下他郁郁寡歡,這便英年早逝了。”
我的心跟着“英年早逝”四個字一抽一抽的疼,原來他的死竟是因為本上神的緣故。我還想着他得我一世眷戀是他的福氣來着,卻不料竟給他帶去了如此禍端,我想着自己是個上神,冥界的生死薄自然記載不了我的命格,我的出現,不定給整個有辛國的命運都帶來了奇轉。這是我的過錯。我要想法子彌補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