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鬧別扭了
? 桃花如障,紛繁沉堕。
密影間疏疏傳來幾道黃莺啼啭的歌聲,我望着遲長初猩紅色的背影,一瞬間竟然多了幾分眼熟之感。
明明不對的,明明一切都不對的,為何我竟覺得自己很早以前見過他?
桃林裏我已無暇顧及其他,眼底心底發出了這樣的叩問:遲長初是誰?我是誰?
他對着桃林近深處輕輕一哂,“你本仙人,為何在此受困百年?”
桃林裏又有女子冷笑的聲音飄了過來:“你如此問,不過是未嘗情之一事罷了。”
原來是個為情所苦的苦命女子,我聽了這話,照着日前不久看過的話本子,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故事來:美麗的仙女私下凡間,愛上了凡人男子,兩人違背天規結合,相濡以沫。豈料男子背信棄義,見異思遷,請來高人欲對仙女下殺手,仙女含恨不甘,困于此處,一晃百年。
唔,故事倒是個好故事,若在平日喝點茶吃點點心時聽來,全當磨遣時光了。現下,我卻對那女子挺同情的。
遲長初的口氣卻依舊很差,“便是他輪回幾度,便是他世世都與旁的女子在一起了,你也無所謂?”
林中一片靜默。
我向他靠過去,那一绺墨發仍舊盤在桃花上,我替他解下來,輕手順好了,就着他的肩膀輕輕一拍,低語道:“遲遲,你猜到這個故事了?”
他側目深深望了我一眼,“星曙,倘使是你,輪回幾度,你還會記得心上人麽?”
“那自然。”為了顯示本星曙大人不是那般薄情寡義之人,我驕矜得意一笑,“我可不是喜新厭舊的人啊,我這個人,最講究初心了。”
“初心……”他自失喃喃,卻不再與我多言,那撇過的鳳眸裏是沉澱萬年的蒼渺頓挫。
紅林裏,桃花深處,有粉衣女子施施然飄來,落英如雨,她飛揚的衣袂絲縧曼妙而美,容色殊豔,比姣花春華尤甚。一雙橫波目映着滿園春光,既明媚卻又多了幾分料峭清冷。
女子的面容漸漸清晰,是個傾城國色,花開月暖,煙騰雲升,我一時雖不覺得自慚形穢,但也慚愧無她這般豔光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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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輕飄飄地一落地,對着遲長初卻驚疑地“咦”了一聲,半偏着頭不解,我也跟着不解,她突然輕聲問道:“你……是何人?”
她問的是遲長初,不是我,我以為僥幸,卻原來沒有,“你們二人非同凡人,氣派華貴,也不似仙……”
遲長初卻突然雙手一負,自信一笑,道:“孤乃有辛國的太子,你是何人?”
女子颔首,低語道:“我喚作灼華,未臨世之前,是個桃花精靈。”
灼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個名兒委實不錯,應天應地,合身合景,妙也。
遲長初略一踟蹰,墨眉青峰兩簇,“桃之夭夭,滿臉黃麻,之子于歸,三年分家……咦,你剛剛說你叫什麽來着?”
灼華:“……”
我:“……”
我真不願承認這個沒文化的文盲是我有辛國的太子啊,唉,天将降大禍于有辛矣,不可避之,不可避之,唉。
遲長初這般說了之後,灼華陡然愠怒了,她決意不再理會我倆,先回花叢裏待着。
豈知一拂袖之後,竟被遲長初生生地拽住了。
他那手快得無影,瞬息動得比身為仙界精靈的灼華還要快,看着那拉拉扯扯的兩人身影,我的心裏突然一陣一陣地泛着堵。
遲長初你個豬頭!
灼華也蹙了眉,不悅地觑他,“人界的太子,你未免多事了。”
“他如今青雲扶搖,大小登科都要有了,你還窩在這一方桃林裏面,真是窩囊,落盡了仙界的顏面。”遲長初放手,眼底盡是嘲弄。
灼華咬破了櫻唇,不理會,拂袖要走,遲長初淡然負手道:“你真的甘心?”
他分明只是淡淡一問,我卻頭痛欲裂。
某朵隐匿着紫霞的雲裏,那個夢中的絕色女子似也曾泣淚對一個人說過:“我與你相伴十萬載,到頭來才知道,我原來不過是你的一顆棋子!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馮虛,你好狠!”
馮虛——那是六界中離我最遙遠的上古神祇。
我的頭痛得像是被無數繡針一瞬之間千根落下,血肉模糊。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嘆息了一聲,将我自地上拉扯了起來,我對上遲長初隐隐擔憂的眸,想要鑽進他的懷裏取暖,可我只上前了一步,他卻腳步一收,退了開去。
灼華的身影也不見了,幽幽桃花樹下,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魅惑如妖的唇上沾了一朵花瓣,眸光如故,刻骨又深邃。
他問我:“星曙,你想起他了?”
小心翼翼的試探,那般無措。可是我卻全然不明白他說的那個“他”是誰,我幻境裏的人,喚作——“你說馮虛?”
“果然,你還是想起他了。”遲長初黯然失魂地一笑,又退開了兩步,我心中一緊,“星曙,其實,你不排斥我的親近,是因為我是與你訂下婚約的遲長初吧?”
我的呼吸一窒。
“或者,只是我這一張臉而已?”他今日有些古怪,我也有些古怪,竟不知怎麽就進入了這個有毒的話題來,來不及回答,他又道,“倘使沒了這個太子身份,這張臉也不是我的,你根本就不會看我一眼,是不是?”
“對了,你是一心要修仙的,我怎麽忘了,你那麽想成仙,其實是想重回他的懷抱罷……我看我還是太不知好歹了。”
我看着他糾結,終于不忍地打斷他:“遲長初……”
“好了……”他伸掌止住我欲前行的腳步,“你放心,我知道了,我不會再用凡世之事糾纏你,我……會離你遠遠的。”
他那最後一句說得很艱澀,我的心神沒來由的一慌,因為總覺得這中間有什麽問題,到底是什麽問題?我明明不是他說的那樣的,我沒想回到誰的懷抱去,可我為什麽,竟然無力反駁?
我在花拂準備的房間裏輾轉反側了一晚,這一晚,遲長初沉默地送我回來以後,再度不知去向。
翌日,我與花拂作別時,他卻仍然不知所蹤,我問探花郎:“你可曾見過遲……我夫君?”
遲長初撒下這個謊,我還需得替他圓過去,到底不忍心拆他的臺。我真是入了魔怔了。
花拂與我說道:“你那個夫君,我看非是什麽專情男子,昨夜裏便匆匆離開了府,将你扔在了此處,我看,他那時定然是夜半私會哪個姑娘去了,姑娘,照我說,你還是趁早棄了他罷了。”
花拂難得正經一回,說得異常誠懇。誠懇到我竟差點就點頭答應了,真是……
可是我的滿腦子都是遲長初說過的那些話,事實上,昨夜回去以後,他那些話在我腦子裏轉了無數回了,前邊我沒聽懂,但最後一句我聽得真真兒的,他說:“我會離你遠遠的。”
我以為那是氣話啊!遲長初他爺爺的原來是跟我玩真的!
載着一肚子火氣,我正要沖回去,想到昨夜的事,還是忍不住留下,勸誡花拂道:“你那桃林成精了,我看價值不菲,你找機會把這園子給賣了吧,我保準你能得個好價位。”
花拂臉色一變,厲聲反駁:“這是我祖輩傳下來的宅子,豈可輕易讓人?再者,過幾日,我便要大婚了,此時賣宅子未免不吉。”
說不通,我也懶得與他多費唇舌,在我而言,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說理的就是讀書人,他既然還是個探花,那就更不好了。我與他拱手作辭,匆匆離去。
我想快些找到遲長初與他解釋,可是他身在東宮,我到底是個宮外的女子,沒有個由頭見他還真的比較困難。
我決意先堵蒼術,這個新上任的太子伴讀。
我在巫祠裏心不在焉地學了幾日術法,卻連蒼術的鬼影子都沒看見,心中不免郁郁。
大師姐碧寂見我神色恹恹,清冷地說道:“我原以為你一心只想着修仙的,卻不料一入紅塵,也不過是不堪一擊罷了。”
碧寂是巫祠裏修為術法最高的,號稱“五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她處處壓我一頭,卻不知為何總愛找我的麻煩,一來二往的,我對她也極不待見,若非這些年一直有缪玄師兄加持,我估計早就與她幹架了。
缪玄師兄總說:“你要冷靜,別總想着打架,你要想,你能打得過她嗎?”
不能,所以我好漢吃了眼前虧,忍一時風平浪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敬她是大師姐不與她計較了。
我跪在先代巫師廟像前,撚着手裏的一串符咒有模有樣地念叨了幾句,可我知道,我早就豎起了耳朵。
碧寂勾唇冷笑道:“看來那位不人不妖的太子殿下還真有番惑人的本事。”
巫祠裏上上下下都是些心高氣傲的,但是碧寂卻是個頂頂心高氣傲的,她在我跟前,從來不在乎王權的。
可是我聽到她那些難聽的話,終于忍不住動了怒,我自蒲團上長身而起,将符咒扔落,“碧寂,你罵我可以,不準這麽說太子殿下!”
我不許她這麽說我的遲遲,不許!
碧寂右掌一番,青光乍現,手底多了一柄清靈劍氣繞身的長劍。
她冷笑,輕蔑地瞥着我,“若不服,盡管來挑戰便是!”?